棉之幻想與我的夢(DD篇): 第三章:棉被女孩
第三章:
文傑緊盯著房間的電腦螢幕不放,比初次上路的駕駛還小心。濡濕的髮稍滴著臭汗與汙水,搞得地板濕透了。文傑繃緊神經,盡可能靠聽力捕捉目標的動靜。為了不給對方可趁之機。
比如說現在。
「呀呼!」
「!!」
然而驀然回首,髒亂的床上除了多到數不完的狗玩偶、枕頭及棉被外,連個屁也沒有。
這已經是第六十七次了,隨著次數的增長,聲音的主人也變得更膽大妄為,從剛開始的沙沙聲,敲牆壁的叩叩聲,到後來竟然演變成女孩子的嬉笑、挑釁及歡呼聲。
簡而言之,文傑明顯被看扁了,一根根的青筋逐漸暴露於眉間。
為甚麼會演變成玩一二三木頭人的局面啊......
追溯到兩小時前...
4F的電梯開啟,提著墨綠色書包的高中生離開電梯門口,表情一臉凝重。
送夜樹到左營火車站後,文傑回家的路上心兒都蹦蹦跳著,畢竟現在家裡已經說不上安全了。
文傑看向熟悉的家門嚥下口水。
沒有證據指出上午所有怪象的原兇仍杵在裡頭,然而他還是抱持一絲可能性。
文傑取出鑰匙,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打開家門。今天是禮拜五,基於週休二日可以休息,文傑的父親通常會加班到很晚,再加上母親與教會的姊妹參加聖誕晚會去了,大約十點才會回來。
也就是說我有足夠的時間平息這場異變......不!是非平息不可。
文傑毫不猶豫地轉開門把,立刻奔向走廊深處的白色木門。
「?」
附近除了傳來紊亂的腳步聲與激起波浪的水聲,還有被文傑的喘息蓋過去的餘音。
果然,製造早上所有怪象的兇手就在裡面!文傑冒著冷汗。
幾乎以橄欖球選手的姿勢,他撞向只開了一條小縫的木門。
然而,就在肩膀要碰上木門的剎那,一絲冷寒刺向腦門。
等等,房間我平常不是都關著嗎?
文傑及時停下腳步,乾瞪著房門遲疑不決。不過早自修的藍盒事件及習作上的塗鴉早已成了心裡的大疙瘩,再這樣拖下去心臟肯定會受不了。
所以管它媽的!這就上吧!
「你已經無路可逃......咦?」
然而推開木門,文傑飽含自信的宣告尚未結束,盛滿灰水的水桶從上頭澆下。
我...終於明白那雜音的底細了。
是女孩子的賊笑聲。
一團冷冰灑在臉上,文傑眼中的世界頓時化成一片。
時間回到現在。
文傑深深對自己的反應靈敏度感到失望,也感到羞恥。
咬緊牙根,文傑如機器人般斷續地將頭轉回電腦螢幕,為了對方出紕漏的那刻蓄勢待發。
「哼哈哈哈!就憑你也想逮住我?再等個一光年吧!」
光年是距離單位啊......,文傑記取交換禮物的教訓,總算忍住吐槽的衝動。
「笨~蛋!我當然知道光年是距離單位啊!輪不到眼鏡你來吐槽我。」
「那妳裝什麼逼啊!還有眼鏡梗我已經厭煩了,換一個吧!」
連發的挑釁聽來格外刺耳,文傑雖然一陣動搖,但仍盯住前面。這場心理戰,決定勝負的不是智商也不是情緒管理,而是對嘴砲的迎擊力。
「要不要去洗個澡啊?你全身都被小學生的把戲搞濕囉~」
「該死,這真的是我的失策...」
如果當時我有稍加留意...唉~現在懊悔也於事無補,唯有死守一途了。
從那游刃有餘的語調推測,對方似乎早有逃脫的手段,文傑死守住門口實在沒有太大的效用。
雖然心寒,但文傑並沒有後悔,一秒也不肯懈怠。
「我...我絕不會踏離半步!所以妳死了這條心吧!」
「咦~不要啦!」
失望的語氣讓文傑頗得意,畢竟主導權總算回到自己手中。
如果下一句沒接上來。
「可是你不走開的話,我就無法看同人本了。」
「這句話我不能當作沒聽見!!」
小屁孩懂這個充滿男人夢想的文化財產做什麼!
「諸如老師本啊,女僕本......」
「別再說啦啦!!」
天啊,好羞恥啊,尤其是從女生的嘴裡說出口。
「呵呵,這年頭竟然還有人藏在床底下,你是白色恐怖時期的痴漢嗎?」
「哼哼,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話說......我剛剛是不是忘記吐槽什麼了。
管它!被來路不明的女孩找到收藏這件事比較要緊。
「痴漢哪有分時期啊!」
「妳為啥要吐槽自己啊!」
附加一句,哥不是痴漢,是健康的高中生。
「話說,為啥是白色恐怖時期?」
「因為擔心會被國民軍搶走所以藏在床底下...呵呵!」
「給我向染上悲劇色彩的時代道歉!」
接下來的幾分鐘雙方展開拉鋸戰,文傑發誓要拷問私闖住宅的調皮鬼,對方則是為了看同人本遲遲沒有動作。雖然沒有想逃走的前兆,不過也無法猜出對手打算採取的行動,畢竟只要一回頭,床鋪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
可惡!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啊。
文傑完全無法理解身後某生物的思維,說是偷竊慣犯卻貪戀同人本,說是預先來訪的客人卻又無法解釋早上的怪象。而且從設計的陷阱這點來看,她搞不好還觀察文傑有一段時間,否則沒可能探出他的心思。
「其實我會讀心術喔。」
「真的假的!!」
「騙你的啦!笨~蛋。」
突然開這什麼玩笑啊!嚇死我......
剛才應該也只是碰巧撞線的吧。
「你似乎很擔心我落跑呢,嘻嘻!」
「妳...妳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要錢?要命?」
「我要報警!」
「然後妳就死了......不對!給我認真回答啦!」
開朗的笑聲搔癢著耳膜,連文傑都不禁鬆懈。
過一陣子,女性的嗓音轉為莊重模式,一個要進入正題的節奏。
「文傑,我其實是來協助你的。」
「!!」
協助我?什麼意思?
不等文傑提問,背後傳來床墊的摩擦聲。那人現在就在床上,文傑嚥下口水。
「嗚嗚......這種狀態不好講,等一下喔......」
女性嗓音的尾段變得嬌滴滴,方才調皮搗蛋的表現彷彿是場騙局。文傑瞪著螢幕眨了眨眼,強盜啊小偷啊等先入為主的假設頓時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得以喘息的片刻。
文傑大力嘆氣,決定等待對方的回應。
不過方才的一席話彷彿成群的蒼蠅,不停地在文傑的耳邊打轉,這讓他變得比往常更不耐煩。一分鐘的時光在他眼裡幾乎足以讓兩棲類演化成爬蟲類了。
「喂!好了嗎!」
「呀!好可愛的狗狗~」
「......」
把我的等待當作什麼啊!!天殺的,還有時間玩玩偶!
文傑湧上一股無名火,不僅扣下扯斷理性的板機,也為自己找來轉身的藉口。
他無法解釋失控的原因,也沒打算透過強辯讓心靈舒服些。
等回過神來,災禍已釀成。
「時間到!」
「咦?!原來有計時?!等...等一下啊!」
文傑以懸掛的雙腳踩穩地板,痛快地配合座椅的性能順時鐘旋轉,完全不顧身後少女的阻止。
下一刻,文傑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一名目測十四歲的白髮少女正挺起小蠻腰,像隻野貓般按住狗玩偶的頭。
長至腰際的秀髮如天使羽翅般神聖而美麗,碧藍色的圓眼眨呀眨,與標緻的瓜子臉形成不容染指的驚艷組合。女孩的身軀嬌小可愛,穿在身上的棉白色連衣洋裝散發著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氣息。簡直到了如果是蘿莉控就會撲上去,沒準還會吃掉她的程度。
少女抽動著櫻桃小嘴,快噴淚的表情讓文傑一臉委屈。
「我說啊...妳這不是絕佳狀態了嗎?」
「變...變態...」
文傑的腦袋瞬間打結,一時還以為自己聽錯。
「呃...我剛剛...是不是聽到變態來著...」
「文傑大變態!!!」
文傑拼命想在為數不多的時間內弄清頭緒,殊不知打在腦上的不是單結也不是八字結,而是死結。
不誇張也不矯飾,少女全身正燃燒著烈火,抱起約一半身高的枕頭朝文傑邁出步伐。
哇靠,這特效做得好逼真啊。
「這...這是誤會,我是很想這麼說,可是我現在就連自己誤會了什麼都不清楚啊!」
「嗚嗚嗚~人家嫁不出去了......」
砰的一聲,女孩倒在床上。
就一般的輕小說來講現在應該附上插圖才對,像是裸體女子、裙下風光或是換衣服換到一半的美少女之類的。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座落在文傑前的,僅是跪倒床上,正值荳蔻年華的女孩。
而且還穿著神聖不可侵犯的白色洋裝。
文傑伸手按住女孩的左肩,雖然對方悲愴的眼神惹人憐愛,但不趕緊起個頭的話,等事情談完自己都被母親抓去審訊了。
總之先找出這傢伙發飆的原因。
「文...傑?」
「!」
女孩的肩膀像是通過電流般顫抖一下,水汪汪的雙眸對上的瞬間,文傑眼前的一切開始扭曲。
「嗚喔喔!」
碧綠的草原、浪漫的夕陽、夜晚的星空及澄靜的藍天等許多只有在歐洲才能觀賞的美景,以跑馬燈的方式在文傑前方晃過。
越是到後面轉換速度就越快,前後的景象整個連成一團,最後形成了顆光彩奪目的白色火球。
接著火球逐漸縮小,不!是文傑逐漸遠去。數不盡的星河剎時成旋渦狀,形成了壯闊的銀河系。
文傑浮在永無止盡的黑色宇宙中,瞠目結舌,甚至一度忘了呼吸。
突然,宛如玻璃爆裂的聲音在腦中發響。
「你...你要摸人家的肩帶到什麼時候啊啊!!」
「咦?對...對不......」
文傑嚇得倒向座椅,縮回手臂,茫然地確認四周的景象。
等心情平靜下來,他像是想到什麼般,毫無預警地拉起女孩的肩膀布條,抽搐地笑著。
不顧少女淒厲的尖叫聲。
「呀啊啊啊!」
「小傢伙你搞清楚!這叫細~肩帶,關於洋裝有分細肩帶及無肩帶兩種,所以請不要把女性胸罩的肩帶混為一談!」
「大...大膽狂徒!我身上穿的可是最能凸顯女性媚力的內衣呢。」
「.........這叫細肩帶洋裝,說一遍。」
「不要把人家當小孩子!」
女孩氣憤地擺動雙臂,嘰哩呱啦罵個沒完,然而文傑全當成耳邊風。大約直到九點才安靜下來。
女孩將長至腰際的白髮撥向後頸,擺出正坐的姿勢。文傑見對方好不容易進入正題,自己也不好意思捉弄下去。
少女嘆了口氣後睜開眼睛,是不輸給雪英的凜然眼神。
「總而言之,能等我先換衣服嗎......」
「......」
一陣沉默。
「妳請吧。」
「十分感謝您!」
文傑忍痛割捨吐槽的機會,為的就是對方也能毫無保留地解答他的疑問。
包括方才如跑馬燈般晃過的美景及莫名生出的聖誕禮盒。
而且搞不好還跟昨天的夢境有關。
「好了!文傑你可以睜開了。」
「其實我沒閉上眼睛喔。」
「文傑大變態!!!」
「不就披件我扔在床頭的外套嗎!不爽的話就由我扒...不對!就由我把它拿走啊!」
「文傑你是蘿莉控嗎?」
「閉嘴!我不是!妳那天真無邪的語氣搞得我好有罪惡感。」
更何況我還企圖用不通順的字句蒙混過去啊!
「那文傑就是想嘗試新角色,故意耍蠢的抖M蘿莉控囉?」
........
「......讓我冷靜下...」
文傑完全將死守敵人的執念拋到九霄雲外,二話不說,立刻跑出房間並衝進浴室。取下眼鏡,他朝自己臉上潑了大把冰水。
「我不是蘿莉控!只是對可愛的東西把持不住而已,對!沒錯!就是這樣。」
自言自語完,文傑戴上眼鏡,大步大步地衝回房間。
「喵哈~!Merry Christmas!」
「為甚麼又換成聖誕小姐的服裝啊!!」
文傑及時捏緊鼻梁,忍住嘴角揚起的衝動。
「因為我想穿...不對!我想穿上自己的能力啊。」
「妳再說什麼啊!等一下!難道是在學我嗎!可惡!既然妳明知故犯就別怪我當真了!那快!快用妳那『穿上』的能力幫我變出一副墨鏡!」
啪!一聲彈指。
下一瞬間,在文傑瀕臨崩潰之際,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掛在鼻梁上的眼鏡並無變動,只是鏡片變黑了。
文傑並未被這突然的異變嚇到,畢竟經歷了前面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件,這種程度已經不會讓他有所動搖了。
「柯文傑,你這樣的精神狀態讓我很困擾。」
雖然音調低了幾度,文傑也只能勉強識別床鋪的位置,但準是剛才胡鬧的白髮女孩沒錯。
文傑激動的因素幾乎被排除了一半。心臟緩和跳動後,他耐下性子等待女孩的回應。
她......到底是何方神聖?
「姑且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名字叫棉,不過這是母親取的名字,因此麻煩您先決定日後對我的稱呼吧。」
「呃...我可以先了解『棉』這個字的由來嗎?」
語畢,對面傳來噗哧的笑聲,很天真也很可愛。
「說的也是,那我就長話短說囉。」
「麻煩妳了。」
文傑嚥下唾沫,明明是近年來最冷的冬季身上卻沾滿汗水。
考慮到接下來可能帶來的衝擊性,這是必然的反應吧。
過了幾秒,答案揭曉。
「棉被。」
「啥?」
「你床上的那條博洋牌的棉被,就是我。」
文傑張大著嘴遲遲無法闔上,還好鏡片被染黑,否則臉上的表情肯定會被少女當作日後取笑的題材。
棉被?!什麼意思?妳是指床上的被子嗎?是前陣子我換衣服時拿來包裹身體取暖的玩意兒嗎?
「……妳還好吧?」
文傑摘下眼鏡,伸手貼緊女孩的額頭。
「不然你找找看嘛!看床上少了什麼!」
「妳幹嘛突然生氣啊?」
「誰叫你用悲憫的眼神看我!」
靠,我家的寶貝棉被呢?還真不見了。
「文傑,這樣太麻煩了,直接問一個能徹底說服你的難題吧!我不擅長言語表達。」
文傑吞下口水,縮起下巴,想確認對方開這玩笑的覺悟。
少女莞爾一笑,藍瞳散發著恰好的光采,是理性成功壓制住感性的證明。
她沒在說笑。
意識到這點,文傑的目光更離不開如此特別的存在。
「文傑?」
少女歪著頭以表示疑問。
怎麼辦?該問什麼才好?等等!既然對方是棉被,是我最常肌膚相親的物品,那這題肯定最有說服力吧。
應該是說這秘密也只有我們兩人知道。
雖然難以啟齒。
「棉!我問妳!」
「我!我!我!我要回答!」
明明沒有競爭對手,棉還蹦蹦跳跳,奮力揮手的模樣讓文傑不禁臉頰通紅,不過隨即變回往常狀態。
可惡,真的要問嗎?我會被控訴性騷擾吧。
核爆等級的瞬間。
「反正一定是性器官的長度對吧!」
「噗啊啊啊!!!」
有如一發大搥敲爛腦袋,文傑吼出連鬼神都受不了的尖叫後便失去意識。
「文傑!文傑!你沒事吧!」
棉衝過去抬起水桶,將剩餘的髒水潑向文傑。
「好冷啊啊啊!!」
「我知道一天下來你也累了,可是至少等我講完答案吧!」
「殺了我!妳乾脆殺了我吧!這算哪門子的羞恥play啊!」
「哼哼!大丈夫大丈夫,這問題對我來說根本送分......」
「不要露出充滿自信的表情,眼睛也不要閃閃發光啊!」
「啊,我好像講出勁爆的發言了。」
「太慢啦!」
「而且還好自然。」
「妳這混帳!」
「好害羞......」
「臉紅個頭啊!」
我相信妳就是了啦,直到文傑以認輸般的口吻如此宣告後,棉才鬆口氣地退回床上。
鬧鐘顯示的時間為九點半,外頭的車輛明顯減少,路燈在漆黑走道上顯得更是醒目。
經歷過生不如死的精神折磨後,文傑將對面的女孩取名為小棉。之所以加個「小」字是為了配合她嬌小可愛的體型。
小棉似乎很滿意這個稱呼,大聲地念了好幾遍。
或許她高興並不是因為稱呼好聽,而是因為這名字仍保留著母親的庇佑與祝福吧。
這傢伙的母親是誰呢?也是棉被嗎?亦或是某位創造她的神明之類的。文傑嘗試思考,但困於線索太少,因此還是就此作罷。
在小棉的催促下,文傑走進浴室沖了個澡。熱騰騰的水氣在冬將軍強大的攻擊下顯得格外溫暖,每闔上眼睛,自己就彷彿浸在伴隨微風的陽光下。
頭殼隱隱作痛,可能是對小棉不按理出牌的性格感到既新鮮又無奈吧。
洗完後,文傑走出浴室並抱起飄著酸味的衣物,丟進陽臺的洗衣籃。
跨進房間一步,坐在床上的少女正光著腳丫,閱讀著擺在書櫃裡的輕小說。順帶一提,她目前穿的仍是不知從哪迸出來的聖誕裝,雖然裙子過長有點可惜,不過紅白交錯的設計完美襯托了小棉的好動個性。
這番景象不禁讓文傑一陣心暖,反正只要聖誕夜有女孩子陪就好啦,即使是條成精的棉被。
雪英這時候在做什麼呢?漂亮超群的她搞不好正跟帥氣的學長約會吧。嗚嗚嗚~反正等到地球毀滅也輪不到我啦。
「好可憐~」
「被妳這麼同情我更想去死了。」
「不是在說你,我是指願意為廢物男角坦胸露乳的痴女很可悲。」
「別說了,那是純粹賣圖的大爛作。」
小棉闔上跟大拇指差不多厚的小說後,不知為何眉頭舒展不起來。
「每個人都有夢想。」
「蛤?」
「然而多數人選擇了遺忘。」
「......」
小棉露出悲傷的笑容,直勾勾地看著文傑。突然跳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話題,文傑的腦中浮現問號。
「而你,柯文傑,就是那茫茫人海的一份子。」
「!」
好奇怪,為何我的心隱隱作痛呢?是她憂傷的表情,還是那句話搞的鬼?
只覺得心裡怪不舒服的。
「兩年前,你......」
「別再說了。」
等回過神來,文傑才發覺自己失態,然而即使如此也沒有道歉的打算。明明才剛沖過澡,額間又跑出了汗水。
不曉得!完全不曉得自己為何而氣?只覺得剛才胸口忽然湧出了股龐大的能量,不透過嘶吼心臟就會爆裂開。對!這不是遷怒,只是發洩能量的手段罷了。
然而對面的女孩卻擺出難以言喻的苦笑,彷彿以安慰的口吻自以為是地說:「我知道」。
原來如此,剛才的失控不是偶然也不是假象,而是......
「文傑,我知道你的一切,所以是否是玩笑我們都心裡有數。」
「滾出去...」
小棉看向文傑的表情有一瞬間石化,然而貌似還在可接受範圍內,所以很快又恢復平靜:
「文傑,你聽我...」
「給我滾出去!!」
文傑非但沒有心軟,反而更加重口氣以表明自己的決心,剛才的違和感他不可能沒發現,但彷彿是為了阻斷敵方的攻勢般,他不願停止進擊。
直到下一句話的出現。
「你這樣,晨雨姐會傷心的。」
「什...?!」
彷彿冰寒的利劍刺入心臟,照進文傑視網膜的景象開始天搖地轉,腦袋一片空白。
小棉神色凝重,慎重地問起。
「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想趕我出去嗎?」
「這...!」
文傑握緊拳頭,無可奈何下只好坐回椅子。
小棉見文傑選擇妥協,才淚汪汪地鬆軟身子,成大字型躺在床鋪。
「嗚嗚嗚~人家明明只是一片好意想幫你...」
「......」
文傑強忍住鞠躬道歉的衝動,畢竟架在弦上的箭早已射出去,說什麼都是枉然。
只能靠日後的表現拉抬印象分數了,文傑慚愧地想。
「那麼妳想吃什麼?肚子應該餓了吧。」
「喔?文傑要請客?」,小棉以不到一秒的時間展開大復活,像隻剛捕撈上岸的魚活蹦亂跳。
「不要講的我很慷慨一樣,只不過開個冰箱找食物罷了。」
話說最近有不少店家到老媽的公司推銷甜點,以嘴饞聞名的她當然沒放過機會,硬是抬了好幾袋回來。除了麻糬、綠豆糕及烤餅乾外,還有用甘蔗汁滷成的百頁豆腐。
應該可以夠小棉吃個盡興吧,反正老媽追問時全推給老爸就好了。
不過違背文傑的意願,小棉微微搖頭。
「這個世界的飲食不合我的胃口,我只吃故事。」
「故事?!」
「那本輕小說你還要嗎?」
小棉撫摸著腳丫旁的書,似乎想拿來做示範。文傑呆傻了,好不容易才從嘴邊吐出「可以」這兩個字。
成功取得同意後,小棉把玩著手上的書娓娓道來。
「因為最近這個世代的人們遭遇了太多慘事,像是窮人淪為社會的犧牲品,富人為了自身的利益而開始壓榨百姓;低階勞工因畏懼上層的報復而難以翻身,上級主管因怕失去高位而抹殺掉更多有能力的人才……等等,整個世界全籠罩著不祥的鬱氣。因此創造這世界的神決定進行名為『夢想家一號』的計畫。」
「夢想家一號?」
文傑詫異地覆誦一遍,小棉猛然點頭。
「是幫助神選之人實現夢想的計畫喔。」
「神選之人?也就是說...」
可能是為了捧high氣氛的關係,小棉突然站起,以上對下的氣勢指向文傑。
「是的,柯文傑,我選上你了!」
.........
「啥?!原來妳是神嗎!!」
「不,其實是因為我不停地死纏爛打,上層才勉強把你的個案納入考慮。」
「......」
我深深為幾分鐘前,吼妳出去的自己感到慚愧不已。
說難聽一點,連區區一條棉被都願意替我的命運爭取權益了,整天行屍走肉的我是在幹什麼?
可惡,有種明明是丈夫在外酗酒鬧事,妻子卻得上拘留所收拾殘局的感覺。
「雖然我這麼說很無裡,但妳幹嘛雞婆管我的事?」
如此一來豈不是找不到藉口頹廢下去了嗎!文傑心中吶喊。
小棉沒有被文傑的薄情擊沉,倒不如說這也在料想範圍內。
「哼哼!因為你的夢想......很偉大喔!」
仿若真實的騙局總算露出破綻。
因為文傑掌握到關鍵性的錯誤。
對某物抱有過多的期待也只會讓自己跌得更重,文傑甚至將其視為座右銘之一。
文傑臉上一絲期待也沒有,飽含揶揄意味。
然而小棉沒察覺到不對勁。
「喔?那麼我的夢想是...?」
文傑無預警地拋下這個問題。
小棉的表情乍然凍結,不單純的複雜心情寫在了臉上。
「咦?這...這種東西應該由你親自去找吧。」
「我懶得找,直接攤出來說明不是更簡單嗎?」
「嗚...是什麼來著呢?」
「妳其實不知道對吧?」
氣氛瞬間降得比南極冰還低。
「我...我當然知道!我就是為此來協助你的!」
「妳也真好笑,連夢想都不知道是要怎麼幫我?」
果不其然,小棉寒毛一豎,雙瞳漸漸失焦。
文傑摀住額頭,沉默不語,氣自己氣到不知該從何念起。
該死,看來這騙子連我的親友關係都事先調查好了,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她編出來的。
甚至連早上的藍盒子,習作的塗鴉,夢想家計畫等也只是為了佈局。
搞不好棉被已經事先藏起來了,就連聖誕服裝也是事前準備的。
正如前面所講的,文傑並沒有對小棉抱有一絲期待,因為他很清楚,夢想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雖然不曉得她有什麼目的,也不曉得她為何要幫助我...
可是被騙到這份上就是很火大,甚至到了無法原諒的地步。
有種被奪走什麼的感覺正貪婪地勒緊全身。
「算了,快點離開吧,趁我改變心意之前。」
「等...等一下啦!我雖然不記得夢想的詳細內容,但我知道要如何幫你!」
文傑起身的同時小棉撲向他,死命拉住那相對厚實的手臂。
「妳這樣不是本末倒置嗎?憑什麼連核心都想不起來的冒失鬼會記得起細枝末節呢?」
「因...因為你明明知道的啊!」
「妳這騙子!我才沒有夢想這種東西!」
「它...它一直都存在的!」
「妳少狡辯了!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文傑試圖甩開對方的手,但小棉的握力不減反增。
「真的啦!計畫什麼的我早在來這裡前就想好了!要不是方法獲準,我也沒法來這裡啊!」
「那要是我突然對某物有興趣,改成另一個夢想的話妳要怎麼辦!那種方法難道還適用嗎!」
「可是...你不是沒有夢想嗎?」
文傑的心揪了一下,然而也只是一瞬間。
「如果妳打算用它來反駁我的假設,那妳來這裡的目的不就打從一開始也不存在嗎!」
「嗚......可是...可是...」
小棉現在宛如死扒住懸壁的旅行者,而文傑則是基於某原因站在上頭,拼命地鞋踩,蹂躪對方的手背。
文傑的心情矛盾,明明與小棉無仇卻想竭力摧殘她的信心,明明陷人於這番田地卻又希望她能死撐不放。
這是試探,然而文傑刻意迴避這樣的感情。
終於,小棉出擊了。
以她棉薄但堅定不疑的信念。
「人家就是喜歡你的夢想嘛!!」
「蛤?!」
小棉咬緊牙關,似乎是為了阻止哭泣。
「就算你最後改變心意了!就算你最後放棄追夢了!那又怎樣!難道一步都不肯前進,一丁點都不願嘗試會比較好嗎!」
「嘖!我不是說我沒......」
「你有的!它一直都存在!」
「?!」
文傑反射性地閉上嘴,面對小棉那無比強大的堅持開始退縮。
可能...有吧。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已經落後別人太多太多了。
就跟那時候一樣。
「反正...反正最後也...」
「那全是以失敗為前提,為了逃避而找的理由!最後失敗了心情會比較輕鬆是不是!因為沒盡全力所以失敗很正常是不是!我只是要你追夢又不是要你成功,你想那麼多幹什麼啦!」
「妳說什麼鬼話?如果不成功的話夢想還有意義嗎!」
文傑總算失控,道出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小棉一聽見這番話,像是點燃引信般,聲音變得沙啞。
「你才是本末倒置的白痴!拜你所賜!我終於想通為何唯獨你的夢想記不起來了。」
「白...白痴?!」
文傑嚇傻了,而有九成是出於恐懼。
「因為像你們這些神選之人都有個共通點!」
「?」
「那就是你們都墮落了!都自以為被這個世界擊敗了!」
「......那又怎樣?」
「所以才會刻意逃避感情!刻意違背初衷!刻意將夢想隱形化啊!!」
「......」
或許是一部分被說中,文傑沒有回嘴。
「你們既無能為力卻又不想放棄,因此夢想的存在才會帶來反效果,不是嗎?」
小棉大吸了口氣,最後語重心長地做出結論。
「所以呢?妳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
「賣弄權力的上位者啊,有時候就像孫悟空,自以為能逃出如來佛的控制,自以為能執掌全局,實際上,也不都只是在神的掌心上打轉而已嗎。」
「......」
文傑想反駁,但一想到連母親也篤信這一點便失去了自信。
「無論成功與否,神自有安排。所以擔心太多也沒用,因為是神決定所有一切的。」
「可是...不斷遭遇挫敗也會讓夢失去樂趣啊。」
「文傑你又搞錯重點了,最令人振奮的並不是夢的本身,也不是事情的成敗,而是追夢的過程啊。」
「......」
文傑低垂著頭,仔細品嘗小棉所講的話,這世上有太多事沒有標準解答,但於茫茫的意見中總有聽來滿意的答案。文傑並不是頑固不寧,為反對而反對的人,他只是心灰意冷,早已放棄了等待。
然而,他並沒有忘記渴求,渴求一隻能鼓勵他前進的推手。
現在,就是萬中無一的大好機會。
錯過了這次,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唉,雖然很不甘心,但被她這麼一講,連我都蠢蠢欲動了。
「文傑,你願意...相信我嗎?」
小棉朝文傑伸直手臂,一副衷心想成為夥伴的樣子。文傑搖搖頭並笑出聲。
「小棉,追夢過程中有痛苦的時候嗎?」
「番茄難道不也是酸的嗎?」
「那需要犧牲一切的覺悟嗎?」
「等你失去一切後再說吧。文傑你要做的,就是享受追夢的樂趣及感受自己的強大,僅此而已。」
此話一出,文傑呆了了半晌,隨即痛快地握住小棉的手心。
一股遺忘已久的亢奮感頓時流竄全身,攪得文傑顫抖不已。
「耶!謝謝你!」
「小棉,最後我再問個問題。」
「儘管問吧!」
「妳......這傢伙難道不是笨蛋嗎?」
「嘻!彼此彼此囉。」
小棉不但沒有否認,還裝傻似地吐了舌頭。
這傢伙就某方面來說搞不好是天才呢。
「話說,妳為何要對我惡作劇呢?」
「因為眼鏡?」
「關我眼鏡屁事啊!!」
我錯了,這傢伙的心智年齡還停留在幼兒階段。
鬆開手後,文傑不自覺地也展開笑顏,為之後的生活滿心期待著。
即使心中的烏雲尚未散去,即使之後會摔得屍骨無存也沒關係。
因為至少,他選擇了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