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哈啾!」

六點半的天空霧濛濛,周圍冷的像一座大冰箱,凍得文傑鼻酸頭疼。

一聲響噴嚏揭開了今天的序幕,文傑翻來覆去,狠搥比班導嘮叨的鬧鐘後探尋著溫熱的身影,然而,周圍除了文傑母親塞給他的狗型玩偶外,只剩灰白格紋鋪成的床單平原與一座突兀的枕頭丘陵。

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文傑提起上半身,不禁深省一會兒。





「總之,先換衣服吧。」

摸了床頭旁的眼鏡戴上後,文傑走向電腦桌右方的衣櫃。繡上新仁高中的白色衣物被粗魯地抽離,土色的制服長褲則是以類似的休閒褲替代。文傑與學校的褲子有不共戴天之仇,怎麼穿怎麼不習慣,因此就連運動用短褲也是比照辦理。

國中時文傑曾因過度肥胖而撐爆了制服褲,或許是當時留下的創傷吧。

「還好身材恢復了......」

然而,文傑的人際關係並無明顯改變,充其量也只是多了份健康的保障而已。





「說起來我好像忘了什麼...」

文傑盯著天花板仔細思考,最後終於從昨晚的對話推敲出,是關於交換禮物及數學習作的事。

剛得手的電影票應該還躺在桌上受凍,習作張開的嘴巴應該也還是「光明一片」吧。

理當是如此。

然而就在文傑考慮要用什麼藉口蒙混班導,轉身的剎那,他望見匪夷所思的畫面。





數根理智線斷裂的聲音格外響亮。

書桌成了命案現場,可憐的習作就這麼被紅藍摻雜的塗鴉殘殺殆盡。

「上帝!!我跟你是有仇啊!!」

宛如野獸般的哀嚎於房間迴盪不絕。

沾了紅色墨水的棉被自旋轉椅滑落。


新仁高中離文傑家頗近,只需騎半小時的車,晃過七盞惱人的紅綠燈,就能抵達學校的後門。他實在應該感到知足,畢竟其他革命同志要嘛翻山越嶺,要嘛跋山涉水,要嘛磨到腳破,要嘛披荊斬棘,為了那麼點微薄的知識甚至連命都不要了,實為台灣教育界的典範。

以上是台灣媒體的報導,當然,只能信一半。





去你的用功讀書。

文傑歸結完反省的結論後茅塞頓開,只不過沒悟出新道裡反而誤了人生方向。

文傑的教室位於二樓南側,不僅靠進圖書館,自然科辦公室也在附近,就地利來說占盡不少便宜。自然科辦公室對文傑而言宛如過去的黑色大陸,是個未知的領域,與消極慵懶的自己根本扯不上邊。只要下課鈴一響,名為「好學生」的猛獸就會衝去狩獵知識,畢竟是以升學為目的的明星高中,如此現象實為正常。

他們都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只有我還停滯不前。

仰望著黑色班牌,文傑嘆了口氣,其中包含了對未來的不安與對自我的一丁點期許,期許總有一天至少能為尋得的目標抬頭挺胸。

前提是如果找得到的話。

文傑朝前門邁出一步,班上瀰漫著熱鬧的氣氛,有的堵在走道間,有的霸占講臺野餐,甚至還有的併桌,分享女孩間的祕密。

這是在打攻防戰嗎?文傑瞠目結舌,眼前的景象讓他不知該從何吐槽起。





過了一會兒,文傑總算靠「借過」及「對不起」兩句話殺出血路,根本堪稱九彎十八拐。找到位子入坐,文傑看向前方的人影,他正盯著六吋大的電子書閱讀機(簡稱電讀機),鳥巢般的亂髮乃註冊商標之一。

「夜樹。」

文傑輕拍一下夜樹的肩膀,然而半點反應也沒有,可能是判斷待會的談話內容不足以驅使好奇心吧。

那就換重口味的。

「夜樹,最近進了什麼片子啊?」

「橋本涼、冬月楓、桃谷繪里香,北野望、稚名空、『大車輪山嵐!』(源自網球王子)」

「你只是想炫耀你的色性吧!!還有最後一個肯定是亂入的吧!!」





幸好四周依然如雷鳴般吵雜,否則文傑這一罵肯定會引起關注。文傑見對面仁兄總算收起手上的機臺,才無力地轉回正題。

「夜樹,我家似乎鬧鬼了。」

「?」

夜樹慵懶地扭轉身軀,左手拄在桌上,勉強偵測到文傑黯然銷魂的眼神。就一般人的觀點,這姿勢頗不尊重發言人,不過文傑深知,那是兩人彼此間的默契。

更何況我們昨晚聊到凌晨兩點,精神比平常略差也是理所當然的。

話雖如此,老兄你的臉色也太蒼白了吧,是我家鬧鬼還是你家鬧鬼啊。

「此話怎麼說?」

「唉~說來話長......」





文傑脫下深藍色的制服外套,掛在椅背上。

「原來如此。」

「诶?我又還沒開始解釋。」

「可是小說不都這麼寫?」

「那也是以讀者得知原委為前提吧!」

文傑將今早發生的一切全盤托出,夜樹一邊點頭一邊提出各種假設,然而總是卡在最後,也是最關鍵的疑點。

當時文傑房間的書桌上,還擺放著用海藍色彩紙包成的盒子,上頭綁有白色蝴蝶結,呈長方體狀,幾乎與卡通的禮物經典造型雷同。

從選包裝紙的品味到緞帶剪裁的長度,從小巧玲瓏的size到平滑亮麗的表面,每一處皆飽含著製作者對聖誕節的熱情與疼愛。

這是個與惡意截然不同的存在,是快樂與純真相互調合的美好結晶。

可惡,我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真的假的?」

「眼見為憑囉。」

事實證明,文傑低估了它的影響力。

文傑把禮物拿出來的剎那,希望之光頓時噴發。陣陣飄飄欲仙以禮物為波源,不僅繞過教室牆壁,穿越學校校園,沒準還傳遍了整個高雄市。

班上所有被照到的人都矇了,原本宛如逢年過節的氣氛也乍然死寂。

三十八雙眼睛瞪得禮物燒燙燙,熱度根本媲美核融合。

「......」

暴風雨前的寧靜,文傑找不到比這更好的修飾。

下一瞬間,足以震碎玻璃的巨響朝文傑拔山倒樹而來。

「海!我看見海了!」

「太犯規了,區區一支眼鏡!」

「詐欺!這絕對是詐欺!」

「來人啊!把眼鏡拖出去斬了!」

默默觀賞著啼笑皆非的景象,文傑欲哭無淚地托起眼鏡。

好失禮啊,你們......

「夜樹,你瞧他們什麼反應......」

正當文傑打算尋求唯一的安慰,轉向夜樹方向的那刻...

「嗚呃~!」

米黃色液狀物遮蓋了文傑的視野。

「淫魔吐了?!」

「嗚喔喔!趕緊拍下來po到班網上!」

「好噁心啊啊啊!!」

「那貨離死線最近,看來是無法全身而退了。」

髮梢滴下散發惡臭的液體,文傑擺著直挺的坐姿,全身百感交集地顫抖著。

好失禮啊,你們......

走火入魔的文傑不斷喃喃自語,直到好心人前來擦拭。


忠義樓一樓,在離開教官室,趕往一年六班的路上有三名少女,她們總是並肩而行。由左至右依序為副班長林佑鈴、風紀陳雪英及班長吳聖楓。

佑鈴內斂怕生,留著及肩型內彎短髮,或許就是為了挑戰自己,而自願擔任副班長這職務,由於教官斥罵學生的形象在心中留下陰影,每天早上只有在雪英的陪同下才肯進去拿點名本。

聖楓的性格豪爽、鬼靈精怪,留著咖啡色的波浪捲,時常能迸出創新的點子,儘管十個有九個會被駁回。她不僅活耀於整個一年級,連警衛室的職員也時有耳聞,是老師們心中的不定時炸彈。話說,上次的園遊會她提議開女僕咖啡廳,然而顧慮到咖啡豆的價格及女僕裝的租借費用,表決下來只有三人支持。

順帶一提,其中一位是吳夜樹,他舉手時還抓著電讀機。另一位是柯文傑,因為他想一睹雪英穿上女僕裝的風采。最後一位當然是聖楓小姐,為了欣賞朋友們萌翻天的裝扮,她至死至終都堅持自己的提案。

總體來說,三人的動機都很不正常。

雪英是個乖巧懂事,堅守原則的女孩子,從她凜然的眼神便能看出來。翹起的烏溜溜馬尾與雪英講求嚴謹的形象相契合,簡直是錦上添花,如虎添翼。她於三人中占有頗大的份量,一方面要保護羞怯的摯友免受侵害,另一方面還要適時阻止聖楓離譜的行徑。意外的是,她相當享受這樣的生活,甚至期望能直到永遠。

只可惜,世上沒有絕對的永遠。

矛盾的心情。

「小雪,今年聖誕節有點冷。」

最先開口的是習慣沉默寡言的佑鈴,發紫的唇瓣不時為溫熱的白霧壟罩著。雪英向左一瞥,發現佑鈴除了穿著深藍色制服外套,脖子纏著純白色圍巾外,雙手還戴著織有《Sentimental Circus》全部成員的黑手套,簡而言之就是全副武裝的狀態。

這樣還冷啊......,雪英露出苦笑,把摯友拉進胸懷。

「!」

「如何?暖和多了吧。」

「嗯......」

佑鈴先是抽動了下,接著醉心於發人欲睡的體溫。

「嗚喔喔!!!」

眼看聖瘋整個人失控,正要取出赤紅皮套包裹的手機。

「小楓,再不把手機放下,我就毀了妳的鏡頭。」

僅靠飽含殺氣的一瞪就搞定了班上的大麻煩,言必信,行必果的態度由此可見。

「诶~~難得的大好機會~~」

「嗚......真受不了妳...」

「所以是可以囉!!」

「休想。」

「切!」

「切什麼切啊!」

雪英嘟嘴後回頭,彷彿梳理貓兒的毛髮般,撫摸著佑鈴的柔順短髮。

「......小雪」

「嗯?」

佑鈴伸出雙手,動作變得有些激烈,雪英以為這孩子因受不了周圍的視線而嘗試掙脫,顧慮到好友的感受,她只好不情願地鬆開手臂,結果沒想到的是...

「我揉!」

「呀啊啊!!」

下一秒,嬌小的手掌忽然緊貼著雪英的胸部不放,隔著衣物隱約傳來沙沙的摩擦聲。

「果然...變大了...」

「幹得好!鈴!」

「這絕對是妳教的對吧!把我可愛的小玲還來!!!」

雪英氣炸了,作勢要朝聖楓K下去,可惜被躲個正著。不只是聖楓的反應迅速, 在某種意義上,佑鈴也封住了雪英的行動。

「好羨慕......」

「嗯?我跟小鈴妳的互動也很親啊?」

「我是指胸部......」

「難怪總覺得力道增強啦!!妳給我適可而止!」

「就讓她摸嘛!看在幼女體型的份上。」

聖楓順起咖啡色的瀏海,久違地替佑鈴說話,事實證明,這根本是火上加油的自殺行為。

一股紫黑色的怨念從佑鈴腳底下噴發,雙眼爆泄著駭人的鬼氣。手掌的力道急遽增加,只差雪英胸前兩顆沒爆開來。

「乾脆處刑好了......」

「呀啊啊啊!!」

就這樣, 當班上發生了足以讓文傑生不如死的慘劇時,一樓也上演了你追我打的戲碼。

「今年的聖誕節也會很熱鬧吧,就跟之前一樣。」

聖楓莞爾一笑,望著穿堂外的蒼穹有感而發。


幸好嘔吐事件發生在早自修,等擁有豐諛體型的教官巡堂完畢,文傑馬上衝向距離最近的洗手台,中途還借了某人的洗髮精與毛巾,大概是用來應付體育課後的油垢頭皮吧。

夜樹則察覺到自己幹了件蠢事,也機靈地拿起文傑的外套,追上死黨的腳步。

文傑把水龍頭開至最大,抱著不洗乾淨心不死的執念,隨便擠了沱洗髮精後發瘋似地猛搓頭,。最初搓頭的手法還雜亂無章,力道也無法拿捏,不過隨著理智的恢復與恐慌的平息,他在水流下逐漸舒緩呼吸。

夜樹在旁注視著文傑,雖然很了解彼此的羈絆不會因這類事件而絕裂,但心中總有股不祥揮之不去。第六感告訴他,唯有這男人不能輕易失去。

「噗哈!」

文傑不顧周圍異樣的眼光,粗魯地扯開長袖白襯衫,朝站在身邊的夜樹伸出手。夜樹見狀後宛如黑道大哥的心腹,遞上制服外套。

「靠!噁心死了。」,文傑披上外套後立刻拉上拉鍊。

「抱歉啊,孩子們送來的食物我沒有即時冷藏。」

最讓我受打擊的不是這個啊!你主要還是因為那禮物吐出來的吧!

文傑本想如此吶喊,然而看在夜樹黯然銷魂的份上就此作罷。

夜樹口中的孩子們是指目前住在孤兒院的其他晚輩,由於他執意在外生活,於是院方每個禮拜天都會派孩子們送食材過去,充當生活費。夜樹沒有埋怨,畢竟光是他們願意提供廢棄鐵皮屋這點就該心懷感激了。

文傑時常去夜樹家玩,大多數的孩子他都認識,因此也很了解食材的品質真的不怎麼樣。

烈火見真金,逆境出英雄,夜樹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造就了神一般的廚藝。

文傑全身乏力,連暴跳如雷的本錢都沒了。

「沒辦法,誰叫你家的冰箱小嘛。」

必然的風險嗎?夜樹搓起下巴嘀咕著。

夜樹家的冰箱屬於52L迷你型,沒有冷凍室這點讓他頗頭痛,因此每到春夏時節,迫於太陽公公的威脅,他只能滾回孤兒院避暑。

「呼~還以為你這次會崩潰呢。」

「喂,我可還沒原諒你吶。」

這句話大概是文傑出生以來第一次說,宣洩未了的怒火吱吱作響地朝夜樹蔓延。

夜樹也是自上高中以來,第一次流下冷汗。

他肯對我坦白,也就表示還有商榷的空間吧?夜樹接收了摯友射來的冷咧視線並安靜思考著。

可是我有足以抵銷兄弟憤怒的籌碼嗎?更何況這次還牽涉到面子問題。

「哼哼,你要做的事很簡單......」

文傑運籌帷幄,雙手抱胸地走向前,臉上的笑容明顯寫著「老子要搞死你」這六個字。

唉~看來這次無法全身而退了,夜樹開始自暴自棄。

然而下一刻,文傑提出的代價出乎夜樹意料。

「這次的交換禮物你就棄權吧。」

清楚了解話中的涵義後,夜樹食髓知味地笑出聲,隨即握手言和。


第一節課結束,響亮的鐘聲於整個教室迴盪著,文傑由於早上的禮物風波吃了不少苦頭,不過看著手上的淡綠色盒子卻又覺得一切都值得。

無消說,那是夜樹為活動準備的禮物。

文傑正要拆封時,熱帶海般的顏色從抽屜散射出來,不禁勾起一小時前的回憶。

為什麼區區一個長方體能引起全班關注呢?

文傑無法理解,至少否定某樣東西的他還沒有辦法。

算了,管他的,那種破爛玩意兒隨便送出去也罷。

「到底是什麼呢?」

正當文傑要拆下手中的禮物,一道遮蔽日光燈的陰影出現在位子的左方。文傑不加思索地抬頭,兩位顏值不低的女孩映入眼簾,左邊留著烏溜溜的黑色馬尾,雙手抱胸,一臉不耐煩地盯著他;右邊則留著及肩型的內彎短髮,嫻靜姿態宛如嬌羞的花兒。

平常的話夜樹肯定會有所反應,可惜他最近拜倒於日本作家鴨志田一的七彩筆下,已經被吸入電讀機的屏幕而無法自拔了。文傑搖搖頭,盡量避開雪英厭惡的視線。

班上除了聖楓外都拿雪英的認真態度沒輒,不過文傑的情況又更特殊了。

因為雪英似乎打從心底鄙視他的存在。

令人驚訝的是,文傑非但沒這麼想,反倒覺得兩人之間一定有什麼地方是相契合的。

因此為了能更了解雪英,這學期文傑還自告奮勇擔任副風紀的職務,雖然只是個掛名用的,但中樞的某根神經卻告訴自己......

沒差,能幫多少算多少吧。

這就是戀愛嗎?文傑頓時對心中的疑問感到羞恥不已,沒準臉頰也紅通通了。

然而自作多情也沒用了,畢竟現在對方可是視我為糞土吶。

不知過了多久,佑鈴怯生生地開口。

「文傑...早上教官巡查的時候,你有缺席嗎?」

「呃...算是吧... 」

媽的,鋼之黑肥肥不像隻豬活繃亂跳,繞回來做啥啊!!!

鋼之黑肥肥,宋教官的綽號,由於他個性冥頑不靈(鋼),皮膚黝黑(黑),再加上肥胖的體態(肥肥,也就是豬的意思),集眾缺點為一身,因而成全了如此俏皮的稱號。

玩過楓之谷的都曉得。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快一點行不行,我很忙的。」

雪英的口氣很差。

「對,我缺席了......」

妳小子找碴啊!文傑差點沒瞪回去。

「那個...小雪的意思是......」,佑鈴 to 文傑 

「沒關係,她才沒有『不乾脆』這個設定。」,文傑 to 佑鈴

「好,沒你的事了。」,雪英 to文傑

「咿~~~!!對不起!」,佑鈴 to 雪英

「「妳為甚麼要道歉啊!」」,文傑 and 雪英 to 佑鈴。

平息了一會兒,文傑試著解釋早上臨時缺席的原因,然而雪英卻冷冷地回:

「缺席就是缺席,至於其他就不在我們的管轄內。」

「文傑,小雪的意思是找老師求情看看......」

雪英寒毛一顫,懊惱地咬佑鈴耳朵。

「小鈴!妳幹嘛跟他講啦!(小聲)」

「妳只是想記我吧!!」

不知是小說的劇情有趣還是聽見他們的對話,坐在前面的夜樹盯著螢幕,忍不住咳出笑聲。


不知不覺間來到下午第三節, 有的同學被腎上腺素折騰殆盡,有的午休時則睡不著,直乾瞪眼 ,甚至還有的自以為詩情畫意,一臉蠢樣地望著窗外發呆。

臺上的數學禿頭佬自嗨地講授機率的奧妙,平淡無奇的語調加上無聊透頂的課程內容,不愧是無可挑剔的陣容,無懈可擊的組合。

催眠術,這絕對是催眠術。

「夜樹......」

「嗯?」

文傑趴著用筆蓋戳夜樹的背部。

「我突然有種『一定要在這殺了禿頭佬』的預感。」

「放心吧,他的能力只有麻醉效果,控制不了人的。」

夜樹對桌底下的電讀機如是說,很多老師早已放棄勸諫他,誰叫哥就是有本事,睡夢中也能搞定課業呢?

文傑垂下眉頭,眼角泛起疲憊積累的淚水。

「這回的習作答案我放這,改完後記得打成績,明天收。」

可能覺得講了也是枉然吧,數學老師將類似紙張的玩意兒放至講桌,隨即拍拍屁股走人。

早了五分鐘下課。

文傑戴上眼鏡,猛伸懶腰,對剛離去的老師絲毫不感到虧欠,畢竟價值觀因人而異,在私立學校可是學生主宰教師的生殺大權呢,要怪也僅能怪自己選錯行業。

啪嚓!

文傑前往講台,取出手機按下了快門。

終於,學校鐘聲響起,為待會的活動炒熱氣氛。


最後一節的天空依然是了無生氣的灰色,如果下點雪的話肯定能為遊樂場的孩子們帶來幸福吧。今年聖誕節真的是太憂鬱了,不僅是天色的關係,近年來的經濟蕭條也是主因之一,連生計都出問題了還談什麼娛樂。

文傑從新聞報導及社群網站上,發現大多數人總會將經濟問題的矛頭指向政府官員們,唇槍舌戰,謾罵連篇。事件演變成潮流,再從潮流演變成風氣,現在台灣就是瀰漫這般既沉重又不負責任的風氣。

文傑見狀不以為然,因為責怪他們也沒用,雪中送炭是強國人的本錢,咱們台灣政府都積債累累了還管得著你嗎?作白日夢去吧。

慢著,強國人也不見得有良心就是了。

文傑雖然否定這樣的風氣, 卻也沒懷有以天下為己任的壯志和理想,索性又把皮球踢給了大眾。

因為在別人都超越你的環境下,努力是沒有意義的,唯有混吃等死一途。

文傑做出以上結論。

「我為啥會思考這麼沉重的話題啊?」

文傑無奈地嘆口氣,瞄向前面講台那堆積如山的禮物。

班上最受歡迎的姐妹花三人組正在講桌前主持活動。

「各...各位!本...本次的交換禮物活動有...有沒有很緊張啊!」

妳最緊張啊~小姐。

為了鍛鍊佑鈴面對多數人的膽量,聖楓將麥克風遞給雙腳直發抖的她,雪英則站在一旁沒有前去搭救的打算。

雪英真是位替好友著想的女孩子呢, 我深深為與她處不好這點感到可惜。

連文傑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對雪英抱有莫名的好感,然而雪英卻徹底地將他視為敵人。

兩種截然不同的觀感。

「那麼首...首先,請期中考第一名的小...不對,吳聖楓同學來前面挑選。」

似乎是班導出的餿主意,為了拉高班平均,她決定利用這次的活動,也就是採取「優先選取制」。一言以敝之,班排前五名的優等生可直接跳過抽籤程序,挑選中意的禮物。

因此目前站在講台前的,全是浴血奮戰的有為青年,立於屍堆山頂點的英雄豪傑。

當然,文傑之所以能將他們神格化,是因為他根本就不在乎。

啊不就好棒棒,文傑的唯一感想。

「我Pass!」

「!」

夜樹的手滑了下,不小心點到電讀機的上頁。

佑鈴也因遭遇突發狀況而反應不過來。

「請...請問為甚麼要棄權呢?」

「因為啊......」

聖楓不顧周圍的同學,將左右好友攬進懷裡後,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已經得到想要的寶物囉!」

「「!!!」」

............

班上寂靜無聲,那句話的威力連文傑禮物的震撼力都望塵莫及。

聖誕節結束後,再過幾天今年也結束了。

好希望我們的友誼,明年也能持續下去。

那句話所蘊含的訊息宛如櫻花般,飄蕩在整個106。

宛如飲盡火候恰好的薑茶,身心都舒服了起來。

那句話安慰著曾遭受背叛,卻仍堅信著人性純潔的人們;撫育著我們即使傷痕累累,卻仍不忘初衷的心。

那句話不僅消弭了曾經的不快,治癒了過去的傷疤,甚至還召回了昔日的感動。

吳聖楓,我又對妳另眼相看了。

然而正當文傑通體舒暢,胸腔一片暖意的剎那。

「喂!那邊的書呆子淫魔!你怎麼沒反應啊?」

「因為時機不對。」

夜樹放下電讀機,如雄隼狩獵般看向诶诶叫的聖楓。

等等?!難道說...?

這他媽原來是戰帖啊啊啊!把我的感動還來!!

我差點忘了,他們兩位在許多沒意義的地方意外投合,也經常爭鬥。


班導使盡吃奶力氣,終於協助風紀緩和了班上情緒。咚地坐回角落的椅子後還不停傳來「還剩二十七天還剩二十七天......」的碎念。

聖楓颯爽地背上書包走人,佑鈴則由於淚腺潰堤而失去溝通能力,只剩雪英有權限與精神站在講台上主持。

之後,作為第二名的辮子女孩很乾脆地選走紙袋狀的禮物,因此……

「那麼...接下來輪到我了...」

班排第三的雪英小心地放下麥克風,走向禮物堆前進行挑選。

文傑全神貫注,猛瞪著放射湛藍光輝的禮物盒不放。

不要選它啊我求妳了。

畢竟藍色小生物的吸睛外表連一奈米都沒有出自文傑手中,這叫詐欺。更何況還不知道是誰幹的,這叫來路不明。

隨便取走某人嘔心瀝血的傑作,以自己名義參與活動的仁兄,不是渾蛋是什麼?

「兄弟,不太妙啊。」

「?!」

文傑回過神來,發現周圍同學都擺出憋笑的表情,有的甚至連嘴唇都含進去了。

只見雪英笑得很天真,煞有其事地盯著藍色小生物猛瞧。

霎時,猛烈蒼雷貫穿腦袋。

完了!她還不知道禮物的事啊!

文傑與雪英的奇妙關係早為班上人所知,然而他們卻抱持著隔岸觀火的心態,期待活動結束後的事態發展。

或許旁觀者頂多覺得雪英抽中討厭鬼的禮物很衰,可是對文傑而言,要承受的卻是良心不安與罪惡感所帶來的摧殘。

在場也只有知曉內情的夜樹,才能分析出事情的嚴重性。

文傑相當後悔也十分不解,明明上午只要陪夜樹一同提出棄權申請,就無須落到這番田地了。

這就叫撿便宜心態嗎?文傑差點沒被自己活活氣死。

畫面轉回現實世界,此刻的雪英正手順髮絲蹲下身體,繼續探尋藍色生物的奧秘。

由於有些人會依重量及碰撞聲進行篩選,為了盡可能毫無損傷地送回新主人的手上,班導只准我們透過非碰觸的手段挑選禮物。

哼哼,那裡就屬我的禮物最閃閃動人啦!好想這麼講啊!!要命的是我除了把它交上去外啥都沒幹啊。

雪英,學學第二名捨棄它的氣魄吧,別說她是因為早上在場所以知道,就當作一切從零開始吧我拜託妳。

皇天不負苦心人,雪英吐了聲氣,緩緩站起,並走回講桌前拿起麥克風。

文傑雖然對雪英沒繼續挑選這點感到奇怪,不過只要她肯拒絕藍色小生物的誘惑什麼都OK。

「老師,有著可愛緞帶的藍色禮物我拿走了。」

「你是小學生嗎!!」

吐槽的老毛病又犯了。

文傑像是剛坐上插滿荊棘的座椅,整個人反應激烈地跳起來。

全班瞬間肅靜,三十八條視線全扎入文傑的心坎裡。

呀啊~既然無法全身而退,就死命抗爭到底吧!

「什麼意思?」

「字...字面上的意思...」

文傑全然接下雪英如若針氈的瞪視,彷彿一把散彈槍抵在太陽穴上。

這大概是繼下學期以來,第一次與她正面交鋒吧......

「柯文傑,請你講清楚一點好嗎?」

「柯」字被加重語氣的剎那,文傑的心也揪了一下,風紀的威嚴根本表露無遺。

拜她所賜,班上的活躍氣氛瞬間凝重起來。

唉~吐槽也是要挑人的啊。

「我...我的意思是說,你只要選完禮物,離開就好。沒有向老師報備的必要。」

好想死,這就像罪犯被警察捉住,還要強行供出自己的罪刑一樣。

而且我還吐得好爛。

語畢,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沒察覺到憤怒也沒感受到鄙視的訊息,只有散發出無言的渾厚殺氣。

「照你的說法,之後活動要由誰主持?」

「?!」

對喔。

我肯定是被藍色小生物沖昏頭了,一定是。

「我之所以向老師報備,是因為她得先確認物品的所有權,以免接下來的程序有所混亂。」

「.........」

「如果我省了這道程序,待會肯定有將近一半的人選擇性失憶,摸走它的不是嗎?」

這句話不僅搞垮了文傑的臉面,還朝罪惡感開刀。

你原來那麼看中藍色小生物啊。

畢竟待前五名選完禮物後,剩下的人很難保證會列隊,一個接一個抽籤。肯定會跟跳樓大拍賣一樣,湧進混亂的人潮吧。

「柯文傑,你太容易大驚小怪了。」

「!」

「解決方式有很多種,既不嚴重也還沒到非得公開指責的地步。」

比如說我也可以事先將禮物放在講桌上,雪英嚴肅舉例著。

「對不起...」

「不過,你不只是為了營造娛樂效果才打斷活動進行的吧,柯文傑?」

「?!」

雪英雙手貼緊桌面,以公正的姿態正對文傑。

佑鈴在講台角落嚇得不敢吭聲,班導與同學們貌似也懾於雪英的強勢態度,坐在一旁靜待發展。

好尷尬啊,有必要追根究柢到這種程度嗎?

我只不過是希望妳為其他禮物著...不!千萬別選中藍色小生物而已。

怎麼辦?說了會影響公平性, 不說又會加深我的罪惡感。

雪英對我的好感度已經達到絕對零度的等級了,再這樣下去此事件的結局勢必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出乎意料地,雪英突然睜大杏圓的雙眸,打破沉默。

「難...難不成...」

「不...不是妳想的那樣...可是好像又沒錯...」

我竟然重複了老媽的口頭禪啊!!而且還是在與昨天完全不相干的情況下!

「你想勸我放棄小藍嗎!」

「......」

小藍是誰?一腳就踢爆電線桿的那位嗎?抱歉!工藤O一大人已經預約了,還請您放棄這段禁忌之戀吧!

不過撇開脫線的對話不談,雪英抱緊藍色小生物,臉紅嘟嘴的樣子真得好可愛啊啊啊!一點打消念頭的考慮也沒有。

嗚喔~!緞帶藍色魔物開始深陷有料的雙峰中啦!!雪英的胸部和台灣的經濟趨勢不同,確實有所增長啊。

乾脆我下輩子放棄做人,投胎當禮物盒算了。

班上頓時哄堂大笑,拜雪英胸前的「小藍」所賜,氣氛總算活絡些。

然而,事情尚未獲得解決,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我他媽還真是希望她能放棄「小藍」。

所以絕不退讓!

「沒...沒錯!小藍她是我的!」

「......」

「......噗!!」

「為甚麼反而是你笑啊!」

「我...我絕對不...不會讓...噗哈哈哈哈!!!」

文傑上半身彎了120度,死命地搥打桌面。

「柯...柯文傑!你很討厭诶!」

雪英氣得不知所措,只能迸出一句充滿女孩風味的話。

「小藍這名字很適合啊,噗哈哈哈!!」

「小雪冷靜點!我覺得這樣的妳很可愛...」

「小鈴放開我!我一定要宰了那隻淫魔!」

「不要把我跟總是拿著電讀機的偽君子混為一談!」

「兄弟,這句問題發言我可不能聽過就算了。」

夜樹挺直站起身,伸出大拇指後指向後頭,並發出清澈的嗓音。

「這傢伙前天才苦苦哀求,要我轉讓三分之一的收藏給……」

「你給我閉嘴啊啊啊!!」

以雪英的力量,掙脫佑鈴的束縛絕不成問題,然而她沒這麼做。

因為最後連她自己也不由得笑了出來。

今年的聖誕節,一年六班在歡樂笑聲的陪伴下,畫下休止符。

殊不知,一切的一切,竟源自於藍色小生物那無法擋的魅力。

最後一節的鐘聲響起,大多數同學晚上都有安排行程,盡速離開學校了。

文傑與夜樹走在大街上,回顧著幾分鐘前的情況。

「話說不要緊嗎?就這麼讓出去。」

夜樹盯著手上的電讀機,邊走邊提出疑慮。

「可能還是覺得不妥吧,不過......」

文傑像是想到什麼停下腳步,仰望著即將拉下夜幕的天空。

美麗的星星閃爍著,此乃重工廠林立的高雄市,難得的浪漫風景。

夜樹察覺到中斷的腳步聲也停了下來,沒有回頭,依然盯著屏幕。

「只要雪英開心…就好了,大概吧。」



就在此時, 在文傑的房間,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嗚嗚嗚~文傑這個懶惰鬼!」

月光勉強穿透還算潔淨的窗戶,映照出黑色的小小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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