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她媽媽》

「為什麼故意拿鎖匙給她?妳快快回家不是就可以嗎?」我奇怪地說,一邊在又窄又暗的迴旋樓梯拾級而上。

「她很晚回家的,我怕那時我已經睡著了。」

「噢噢!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同時亦想起她母親的職業,好聽一點的名字就是性工作者。

咦?那麼?我在這棟殘舊樓的後樓梯拾級而去的地方難道是……?





想到這裡,我覺得我應該站在這裡的原處等候她,但卻有種好奇心驅使我跟著走。而且,我總不能在萍兒面前露出半點不情願的厭惡感吧?

趙萍兒似乎察覺我既尷尬又難為的表情,樣子可能真的有點兒好笑,所以她噗嗤笑了出來。

「放一萬個心!這裡不是你所想的地方。但……類似吧……」

她的說話激起我的好奇心。

終於來到這油漆嚴重剝落的紅門前,旁邊掛著一個長方型的直立牌子,搖搖欲墜,但其設計相當精美,邊框畫有純色優雅的藤花,而中央正正就是寫上植物的名字「藤花」。





據說,藤花是一種生命力強而韌的植物,其葉及皮可作繩或織物用,它們默默地生長著,但鮮為人注意。(資訊來源:紫藤網)

萍兒按下門鈴。

打開門。是一個男人。

男人?

他頂著一副金絲眼鏡,樣貌瘦削。驟眼看上去就是一位散發幾分成熟味道的年輕人,大概廿多歲吧。





「咦?小萍?來了嗎?進來進來。」他笑得相當開朗和親切,一邊拉開鐵闡請她進來。

我寫滿疑問的眼神對著笑意盈盈的萍兒,她卻只向我點點頭,像向我示意「沒問題的」。

那男人還算遲頓,很久才注意到我。

「你是誰?」男人的眼睛穿透反光的眼鏡鏡片打量著我。

我都想知道男人是誰!如果不是嫖客,難道是傳說中的皮條客?

「你好,我是萍兒的朋友。」我盡量擠出友善的笑容。

「好吧,都進來坐坐,反正今日也有一班參觀的學生到訪。」

我傻了眼。參觀的學生?是什麼樣的學校會提供這種「課外活動」?





我盡量表現得若無其事地跟著萍兒進門。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這房子的格調極為俗豔,大廳上的霓紅燈光照射著一幅又一幅盡顯女性媚態的壁畫。大廳的後方,看見一排排的木架子擺設著各式各樣性玩具,最深刻是那個超大碼的迷彩陰莖。牆上的角落則以一大堆安全套和一大堆胸圍、內褲作為裝飾,且在不協調的紅綠光燈下散發非一般的艷彩。

在某處看見三隻大字:我要套

而,最最最驚詫的是,大廳竟然有二十多位年輕的男男女女圍了個半圈,有坐在沙發的、有坐在木椅子的、有盤腳坐地的,當然也有站著的。

而,一位長頭髮的中年婦人獨獨坐在一張高圓椅上,神彩飛揚正面對向這群年輕人,蹺起二郎腿,很有一種巾幗不讓鬚眉的女中豪氣。

萍兒悄悄在我耳邊說:「她就是我的媽媽。」





我點點頭,壓抑心裡的驚奇。

「你們先坐在一角,阿美正在招呼這班學生啊。」金絲眼鏡男對我們說。

在完全一頭霧水的奇異感下,我只能跟隨別人的指示行事。在這裡,只有唯一不陌生的萍兒坐在我身邊。

究竟這班年輕人聚在一起搞什麼?但任我如何想像,也無法想像這裡會有什麼變態的邪情。

因為這些年輕人一臉正經,有的還拿起記事簿做筆錄。對,是筆錄。

我再細心察看萍兒的媽媽,她一臉素顏,衣著簡僕,就是尋常的T-恤牛仔褲。絕對是一個良家婦人的模樣,只不過感覺有點粗魯。

「什麼是價值觀?」萍兒媽語氣帶一點激動地回應其中一位年輕人的提問。

事關那個年輕人不知趣的問了一道不適當的問題:「你如何看待社會上的價值觀?」





激動過後,萍兒媽媽長嘆了一口,語重心長道:「有人用自己的勞力賺錢,有人用自己的腦力賺錢,有人用自己的創意賺錢,而我們是用自己的身體來賺錢?為什麼就不能把我們當人來尊重?」

那群年輕人面面相覷,卻說不出一句回應,但我相信他們心裡各自有一套說話,只是不敢表達而已。

就是這樣,我呆坐這裡一小時多,聽了很多關於「姐仔」的坎呵經歷,例如那些街邊路人如何惡意整鬼她們、那些以放蛇為名的「死差佬」如何「趙完鬆」,那些「食霸王餐」和「不戴套」的嫖客如何虐待她們等等。

最重要是,她說到即使「姐仔」分明是受害的一方,但「錯」永遠先落在她們。

這場滿不平的「姐仔」剖白完結了。

我才知道自己身處什麼地方:性工作者權益工作機構「藤花」

那群年輕人魚貫離開,剩下我和萍兒坐在一角。





終於跟萍兒媽的視線對著了。

「哎也!小萍帶了男朋友仔來嗎?」萍兒媽相當直接,大模大樣走過來,一手搭著我的肩。

害我非常的難為情,不停地抓頭。

「他們在這裡等妳很久了。」金絲眼鏡男走過來說。

「真不好意思呢!」萍兒媽笑著說。

「不,那裡……」我連忙搖搖頭,有種不知那裡來的緊張感。

萍兒媽把我由頭到腳打量一番,露出神秘的笑容,說:「看你一臉傻氣,應該是個好男生。一定要好好對待我的女兒啊!」

我笑笑,又抓抓頭。

「你知道我女兒經常不修邊幅吧!你看她,一身髒兮兮的,所以你……」萍兒媽原本指著自己女兒,但視線又慢慢移到我的衣衫,皺著眉說:「怎麼你也是一身髒兮兮的?」

我望望自己的校服,想起跟萍兒在那道超臭又超髒的河裡戲水,不是弄得這個樣子才怪!

「因為我們要在河裡尋找失物嘛!」我非常老實,卻忘記萍兒是否想讓母親也知道。

「失物?找了多久?」萍兒媽果然有點疑惑。

我回望萍兒的反應,但她卻目無表情。

「怪不得妳由今年開學到現在,每次見妳放學後都是一身髒臭了!」萍兒媽嘆息搖頭。

我卻猛然想著:今年開學才……?但我記得上年……上年……

但……不,不是的……由我認識她開始……萍兒不是中一開始就已經是髒髒臭臭嗎?而且她不是說已經「尋針」五年嗎?怎麼會說今年開學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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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這樣了,上年的記憶非常散亂……

「對了?鎖匙呢?」萍兒媽語氣爽直,攤開手掌。

萍兒拋出鎖匙,萍兒媽一手接著,說:「感謝了。妳自己有帶另外一條鎖匙嗎?」

「早有預備了。」她一副早料到她老媽子會忘記帶鎖匙的樣子。

「妳會帶兩條鎖匙出街嗎?」我還是詫異一問。

「對啊!阿美她經常忘記帶鎖匙的。」萍兒沒所謂地直呼她媽媽的名字,這就是傳說中的朋友式親子關係?

「不要在朋友面前這樣說我嘛!」萍兒媽叉起腰,笑呵呵說。

然後,和諧的歡樂笑聲洋溢在這個異樣的房子。

仰望漆黑的夜空,站在紅燈下的馬路口,想起萍兒媽的自信,我問:「要擁有多強大的信念,才可以無視別人對自己的看法?」。

萍兒卻回我說:「只不過是『自我感覺良好』而已。」

「但能夠自我感覺良好的人也很厲害,總好過自我感覺不良的人要透過踐踏別人的感覺來提昇自己的感覺吧。」

是啊……但全世界就是不斷地做著這件事。你無辦法在大眾的世界上彰顯價值,便在少眾的世界裡獲取滿足,這是世人的常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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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看似自大的人其實好自卑;
看似自卑的人其實,更、自、卑。
(Soldier on paper,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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