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媽媽在餐桌上的自動點餐鍵盤上飛快地操作著,她點了一個「全素早晨全餐」,對,名字很土,十年不變很沒創意,但也與跨國大怪獸的習性很相配。女兒則點了「熱香餅早晨全餐」,對,似乎這世界上的早餐都必須“全”,若不是“全餐”,若不夠“全”的話,就意味著不夠豐盛,不夠多。“多”的基本含意最低消費是,比你實際需要的份量多兩倍。

這是作為一個體面的,可以進出各種公共空間,評級機構願意將你作為人來看待的,一個消費社會堂堂正正公民所必須具備的最低欲望程度。這些個事實她們母女倆都清楚得不得了。為了好好的活,不被同儕排斥,不被祕密警察(包括虛擬和實體的)懷疑,她們都勉力保持著自己的「想要」是「需要」的2.37倍或以上。這是家裡的欲望測量儀告訴她們的。

這機器是違禁品。大系統不希望人們知道「想要」和「需要」的分別,因為大家還沒有足夠的智慧處理這個問題,一下子把問題搬到人們面前,只會添煩添亂,影響大局。所以大家必須珍惜當前來之不易的大好形勢,循序漸進最終達致「想要」和「需要」一致的文明水平。

至於,鼓勵大量無意義消費(例如用剝削非洲童工得來的消費品進行心靈補償),耗盡子孫後代的資源以滿足人們無盡「想要」,諸如此類的批評,大系統告訴人民,這些都是別國別有用心,沒有根據,與事實不符,情節嚴重而且用心惡毒的說三道四而已。不明真相的群眾千萬不要聽信謠言,做出任何危害社會的舉措(例如減少消費)。





媽媽是一個標準的不明真相群眾,她一年前托朋友從外國買來違禁品,一部欲望測量儀。但她不是自用,她早知道「想要」和「需要」的分別,她早已降服自己的「想要」,她只須處理自己的「需要」。但她只滿足「需要」的時候,卻不能滿足別人對她的期許對她的「想要」,因此她多年來都習慣了假裝「想要」,口頭說說地「想」,不太勞師動眾的話,她偶爾也會將「想」變成「想要」,否則無法向大家交待。

「媽媽,很辛苦啊!通識課的陳老師每次都是這樣子,今天講課,明天就要做演示。」

「這也有好處啊!做一次演示,無論如何必須將內容讀通一遍,對吧?那就可以趁你的記憶還鮮活時,立即重溫一次嘛!」

「可是我們連讀懂內容的時間也沒有,就要急匆匆的提意見下評論,根本做不好,只能胡謅一些看起來地道,實則空洞無物的論點,沒意思!」

「說得也對。」





「而且,她不斷干預我們提的意見,舉例說,如果你的觀點不合她意,她就會問很多問題,質疑你的結論,總要把你問得啞口無言,之後她就以勝利者的姿態講解一次她的觀點如何無懈可擊,同學的論點如何膚淺幼稚。總之…總之很討厭。」

「嗯,真有點討厭。通識不是各抒己見,只重討論不重對錯的嗎?她這樣子不就成了一言堂嗎?」

「不,她不是一言堂,她只是一言堂的代理人,她根本沒有自己的創見。我從來未見過她有「不正確」的時候,她總是貼近「正確」,規行矩步。總之…總之很討厭。」

「唉,這種人一天比一天多。」

「以前的何老師就不一樣。可是,不一樣的結果就是失去工作。」





「嗯,不一樣從來有代價,需要勇氣。」

「所以我直到現在還很尊敬何老師,即使他現在已經不能當老師,甚至工作也還未找到。」

「還找不到工作哪!那他的家人生活還可以嗎?」

「他說還可以,但因為他的評級一下子由A+降至C-,人家都不敢聘用他囉!」

「嗯……」媽媽陷入沉默中。

嘟…嘟…嘟…

餐桌中央突然打開一個口子,「全素早晨全餐」從口子冒出,停在一個透著幽幽綠光的盤子上。一段廣告短歌響起,餐桌面立時變成屏幕,播放一段不明所指的廣告片段。廣告播完,媽媽才能伸手把「全素早晨全餐」從幽幽綠光中拿走,否則系統會出問題,通常是自動收費系統多收了錢。

情況嚴重的,又或是情節嚴重的而且用心惡毒的,例如利用各種儀器,故意干擾廣告順利播放。那麼,系統就會把餐盒收回,並且通知店內安保人員,記得嗎?就是那些荷槍實彈並且永遠不會向“錯”的人微笑,也很可能永遠失去真笑能力的安保人員。事實上,已經有很多宗「職業性失笑」的個案正等待上庭審理。





不一會,嘟嘟聲再響起,表示女兒點的「熱香餅早晨全餐」駕到了。當然,另一段不明所以的廣告片段亦如期駕到。

「很吵耳!」

「廣告不吵耳就不是廣告了。」

「就好像一個城市人不消費就不是城市人了。」

「不,正確來說,一個城市人不消費就不是人了。」

母女相視而笑,但也適可而止,不再在這話題上發揮。畢竟,這兒是公共空間,萬一被誤會是「反社會分子」麻煩就大了。

女兒一邊用「生物降解塑膠刀叉」翻弄著三塊「去反式脂肪熱香餅」,一邊說:「媽媽,你記得分蘋果問題嗎?」





媽媽剛剛把一小塊「素豬柳漢堡」放進嘴裡,含含糊糊的說:「分…分蘋果…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