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夢裡默許的愛: 第十章：續緣
第十章：續緣
大腿上那血紅的疤痕仍傳來了輕微疼痛的感覺。儘管如此，在檢查中也沒有發現什麼大問題，聽醫生說，那個傷口只要定時塗藥，很快就會消腫了。出院後，我們趕上了原定的航班，這次的泰國之旅也告一段落。
回到了久違的家後，我們的生活回復正常。我繼續等待著復工，而真瑜也得調節心情準備上班。
真瑜上班數天後，我不時接到了同事和朋友慰問的來電，應該是真瑜告訴他們的吧。說實話，我不是太想人家知道自己遇險的事，所以對於這些慰問，我只是隨便說出謝謝關心等字眼，再寒暄數句便掛線。
「喂，你還好吧？」
「你也太不小心了吧，好端端的怎麼會被水母灼傷呢？」
「多一點休息吧，對了，復工的日子也快到了，要好好保重身體啊。」
這是我今天第三次按下手機上那停止通話的鍵。結束通話後，我把手機丟到一旁，然後躺在沙發上。我想入睡，然而卻沒有一絲睡意。
畢竟我也睡得太多了。
旅行後，我的生活習慣好像起了一點變化。
我的睡眠時間由每天七到八小時增至每天十二小時。當然，我睡得久主要是為了進入夢境和紗兒共度美好的時光，而且在現實也沒有什麼有趣和有意義的事可以做，加上真瑜的事又沒有解決……在現實和夢境之間取捨，我當然會選擇做夢。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一天睡足二十四小時。
我在逃避現實嗎？也許吧。
反正睡不著又沒什麼事可以做，上一下網好了。自從回來之後都沒有上網，也許我的電子郵箱會多了很多垃圾郵件呢。
清理完垃圾郵件後，我登入了Facebook，一看，竟然有數十個notification，一部份是慰問，另一部份，竟然是candy crush和其他遊戲的擾人邀請。
煩死了。那些邀請當然無視。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一個人在線上。
是小魚。
她最近還好嗎？上次見面是在阿堅的喪禮，她伏在棺木上哭泣的那一幕對我來說仍歷歷在目。
正當我在猶豫是應該跟她通話，詢問她的近況時，她的視窗突然彈出。也就是說，她向我發出了訊息。
「你沒事吧？聽說你在泰國遇到意外了。」
看到這句，我馬上回應：「嗯，已經沒事了。妳呢，最近如何？」
「還好，日子還是要過的。」她回覆的速度跟以往一樣快。
小魚的職業是專欄作家，由於她在家長期工作的關係，基本上她在facebook差不多是長期在線的。我想她那快速的打字速度也是從工作中練出來吧。
「是啊。加油。」實在想不到該如何回覆，只好說一些打氣的話。
「謝謝。現在我啊，只能靠工作麻醉自己了。也許這股衝勁可以讓我寫出更好的文章呢。」
「雖然是這樣，可是也不要太操勞了。有空的話出去呼吸一些新鮮空氣比較好，不要熬壞身體。」
「嗯，謝謝關心。那我們約一下，看看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我還是有點在意小魚，而且我最近也很閒，跟她吃個飯也好。我打了「好吧，我明天有空。」這行字，再按下確定鍵，等待。
「好，那明天下午一點在白河餐廳見吧。就是你們公司樓下那一家。」
我很想問她會不會觸景傷情，不過我馬上打消這個念頭。
「那我先繼續工作了，明天我們再聊，好嗎？」再次傳來她的訊息。
「好，再見。」
光從文字來看，她比我想像中振作得還要快。雖然如此，在她的句子中看得出帶著淡淡的哀愁，跟她以往通話的個性有點不協調的感覺。
作為一場相識，我有點想為她做一點事。
突然靈光一觸，我想起了紗兒。她不是說死去的人可以被召喚進夢境的嗎？也就是說，我可以試著召喚阿堅……
不過，這樣又有什麼用？我可沒能力讓阿堅走進小魚的夢啊。教她做清醒夢的方法？可能對她來說也太不可思議。這方面的事，我想請教一下紗兒會比較好。
決定了，就在今晚的夢問紗兒有沒有什麼解決的方法吧。
平淡的一天快將結束，和真瑜吃了晚飯再看了一下電視，我便打算進入夢鄉。
「我要睡了，晚安。」我跟真瑜說道。
「嗯？現在才九時而已啊。那麼早就睡覺？」正在看電視的她把視線轉往我的臉。
「是啊。昨天晚上睡得不好。」我隨便編了一個理由。
「是嗎？那你要好好休息……我記得你好像後天便要復工了，不要病倒啊。」
「所以我才要早休息啊。」
「嗯！晚安了，親愛的。」她臉上流露了溫馨的笑容，但我不為所動，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走進睡房。
回來之後，我對真瑜的態度變得十分冷淡，始終我對她抱有歉意和內疚，我覺得自己再也不能正視她的目光。
我真的很希望真瑜能夠發現這點，然後跟我吵架。這樣的話，我便可以找機會跟她分手。
我想她發現我的異樣，然後也開始放棄我。
可是……沒有。她仍像以往般一往情深。她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夠好，還一直強調自己會盡妻子的職責。
我實在不忍心奪走她的幸福。
很優柔寡斷吧。
還是不要再思考真瑜的事了。我想回到夢裡，找我唯一所愛的人。
＊ ＊ ＊
「啊！歡迎回來！」紗兒在遙遠的彼岸朝著我揮手。
我站在水質清澈的湖邊，看到紗兒則站在大約數十米外的彼岸。這次的夢境，還佈著一層薄霧，增添了幾分神秘又浪漫的氣息。
我走上了停在湖邊的木舟，划往紗兒的所在。當我愈來愈接近紗兒時，她突然跳了進來，木舟也因震動掀起了一陣浪花。
「別著急嘛，我又不會不來接妳……要是妳掉進湖裡怎麼辦？」
「嘻嘻，怎……怎麼會掉進去呢。現在是在夢境，是夢境！一定是安全第一的！」她臉帶笑容，卻有點結巴地說道。
我們兩個人在划木舟時有講有笑，共度了美好的時光。然而，我覺得這次紗兒給我的感覺有點不同……好像夾雜了一些惶恐的感覺。
「這次的夢……是划木舟嗎？有點普通呢。」她心不在焉地說。
「是我們之前的夢太誇張了啦。我們試過扮演特工潛入機密場所，也試過登陸月球時與長得像章魚的外星人展開槍戰……這次划艇就當是好好休息吧？而且……」
「而且什麼？別賣關子嘛。」紗兒不滿地說。
「這是很受歡迎的約會方式呢。兩個人一起在湖上其實很浪漫嘛。」
「嗯，也對啦……」她的臉變紅了，有點害羞地說。
我留意到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於是我問：「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其實，我不喜歡水……」
我恍然大悟。紗兒是溺死的，還有她的不幸都是因為溺水而開始，所以自然對水有厭惡感。不過，她直到剛才還在強顏歡笑的，看來她是為了不辜負我的好意而強撐了這麼久的一段時間。
我為自己的不體貼反省。
「妳不喜歡這裡應該跟我說啊。我可以改變這個空間的。」我用意念把環境改變，木舟外的白霧和湖水全部消失，而我們的座位變成了高級的木椅。我們之間設置了一張白色桌子，上面放著閃亮的餐具和陶瓷碟，四周亦掛滿出自名家的油畫。
我們如今身處於高級的西式餐廳中。為了不讓我們顯得格格不入，我們的服裝也隨之變更。我穿著筆挺的燕尾服，而紗兒則換上了高貴的晚裝，跟以往清純的她比起來更加明艷動人。
雖然紛兒知道我們在夢境，但目睹夢中的環境變化仍不免有些驚訝。良久，她有點難為情地說道：「你穿起這套衣服，看來真帥呢。」
「謝謝，妳也是啊。穿起晚裝真的很漂亮。」
紗兒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後，愣住了。
過了大約十秒後，她才突然尖叫起來。
「怎麼會這樣的？這件衣服……太暴露了啦！」她雙手掩著那潔白的鎖骨，低著頭以略帶哭腔的音調尖叫道。
也許當時民風純樸，和現在的道德尺度有點不一樣吧。我可以保證這絕對只是平凡不過的晚裝，要說的話只是能看到一點點的乳溝罷了……咳咳。為了不讓紗兒討厭自己，我馬上替她更換了她的衣服。這件晚裝差不多包裹著全身，應該沒問題的，不過同時覺得有點可惜。
「好了，已經換好衣服了啦。」
「真是的，想不到你會這麼好色……」紗兒喃喃地說道。
被她責怪應該也是意料中事，於是我馬上轉移話題。
「對了，妳會用刀和叉嗎？這些是用來進食的餐具……」
「還好啦，之前曾經進過類似的夢，不過還不算太熟練。」雖然聽來好像還有點生氣的樣子，不過我也為能成功轉移話題鬆一口氣。我可不想被碎碎念下去。她續道：「順帶一提夢的主人是外國人呢！他人很好，還有我也跟他學過一點點英語就是了。」
一股不的情緒突然湧現。
「你在吃醋嗎？別這樣啦，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且他還是個老公公啊。」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吃吃地笑道。
在夢中的世界，我們大家都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被看透自己這樣的想法還真的有點難為情。
然後，我們再次聊個不亦樂乎。在聊天的期間我們一起品嘗著由我變出來，看來很高級的法式料理，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我感到十分高興，儘管到現在我還不太吃得出料理的味道。
正當她埋首用刀切著肉塊的時候，我想起了小魚的事，於是問她：「對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召喚其他已經死去的人進來我的夢境？」
她切肉的動作停下來了，以略帶憂鬱的語氣說：「嗯，是可以的。是不是……你已經厭倦我，再也不需要我了？」
聽到這句話後，用弓起了的手指關節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她輕呼了一聲，然後低著頭沉默著。雖然這個動作在如此場合有點失儀，不過由於這個場所只有我和她兩個人，所以沒有招來奇異的目光。
「怎麼可能啊。在夢中的世界，我只有妳一個。」
「嗯，對不起……我也是這樣想的。你已經是我唯一的依靠了。」她輕輕咬著嘴唇。
「我明白的。我絕對不會離棄妳。」我知道這個女孩的過去，曾經立誓要守護她。這句話絕對是我的肺腑之言。
紗兒聽到我的話後，馬上露出了充滿童真的笑容，使我的心溫暖了起來。
「嘻，那就好。那你想召喚誰？」
「之前火災死去的同事。」
「嗯……應該沒問題。說！是男還是女的？」這次好像到紗兒吃醋了。
「是男的啊。」看到紗兒鬆一口氣，我覺得暗暗好笑。
不過，只能召喚阿堅沒有意義，於是我繼續詢問紗兒有關夢的事情。
「對了，我能召喚死者的女朋友進入我的夢境嗎？」
「她是否仍在生？」紗兒沒有回答，只提出了一個問題。
「是。」
「那很遺憾，不行。做清醒夢的人不可能把活人的魂魄召喚。」紗兒一臉認真地說道。
聽到了紗兒的答案，我感到十分沮喪。
「怎麼會這樣？我們做夢不是也經常夢到在生的人嗎？」也許是著急的關係，我的聲音好像有點大。希望不要嚇著紗兒就好。
「那些在生的人啊，其實真身只是其他死者的魂魄……只是做夢者不自覺地對那些靈魂做出了影像投射，讓他們的外表變成他們認識的人而已。」紗兒冷靜地解釋著。
「這樣啊……難道真的沒辦法嗎？」我緊握著拳頭，不甘心地說道。
「如果只是想死者和在生的人再次相遇，方法，倒不是沒有……只是很麻煩，而且不保證能成功……更重要的是，對你可能也有不好的影響啊。」她欲言又止地說。
「只要有一線希望，我也想嘗試。告訴我吧。」
「那就是利用清醒夢的更高境界，靈魂出竅（Out of Body Experience)。」她說。
靈魂出竅？聽起來還真是不真實。
「只要你的靈魂離體，你就可以像我這樣感應做夢者的腦電波，然後走進別人的夢裡。你可以幫助她召喚死者的魂魄，之後他們就能見面了。」她徐徐地說著。
聽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我不自禁的吞嚥了一口口水。
「問題是，你要承擔靈魂不能完整回到肉體的風險……雖然機會很微，不過還是有這個可能性。還有的是，在靈魂出體時會感應到磁力共震的假象，所以會有點辛苦和感到恐慌。」
「但我還是想試一下。畢竟阿堅……就是那個死者，如果一直這樣也太可憐了。而且他們是我的朋友，能出一分力我當然想幫忙。」
紗兒苦笑道：「我就知道勸不了你。不過，一定要依我的指示做啊。」
我覺得紗兒在有關夢方面的知識真的很可靠。
「其實我一直也很想問妳的了，妳怎麼會這麼清楚有關夢的事？」
「我進入過不少人的夢，當然也遇過不少靈魂啦！我從他們的口中也得知了夢的一切……在這方面我還算是專家哩。」紗兒得意地吃吃笑道，剛才所散發出的知性氣質蕩然無存。
「我可以試著召喚阿堅嗎？反正我們也吃完了。」
紗兒的盤子也早已清光，而且她也好像沒有繼續拿食物的衝動，於是我這樣提議。
「好的！」紗兒有點高興地說道，我想她也很有興趣見一下我在現實世界裡認識的人……不對，是靈魂。
「那麼，要怎麼做？」
「只要一直想著他就好啦。這樣，他就會出來了。」
「就這麼簡單？」
「是啊！」
我點了點頭，閉上雙眼，一面想著阿堅的臉，一面默念著他的名字。
進來我的夢境吧。
「對了，我可以召喚的靈魂數量有沒有限制的？」我有點擔心召喚了阿堅後紗兒會消失，所以我這樣問紗兒。
「視乎你的腦袋記憶體啦……不過以你的身體狀況來說召喚上一百個也應該不成問題的。話說你為什麼還有空問我這個？快集中精神！」她在回答我問題後仍不忘督促著我，雖然有點像是嚴厲的老師指導學生般，但我覺得她很可愛。
過了一會兒後，阿堅那肥胖的身影變得明確。看來應該成功了吧？然而一看之下，發現阿堅的表情呆滯，跟以往認識的他不太一樣。
「喂，阿堅？你還好吧？」我在阿堅面前揮了一下手，說道。
他沒有任何反應。
「都怪你剛才分了心……我想你可能只召喚了他一部份的魂魄而已。」紗兒嘆了一口氣，有點不悅地說道。
「那怎麼辦？」
「沒辦法啊，要等夢完結他才會回到原本屬於他的地方……」紗兒的話未說完，阿堅便逕自坐在餐桌前，不住的把剩下來的食物塞進自己的嘴裡。看見他狼吞虎嚥的樣子，我和紗兒都愣在當場。
「他可能是以魂魄的身份飄流得太久，所以餓壞了吧？不過說實話，我們身為魂魄是不會餓死的啊……」紗兒有點愕然地說道。
「我很清楚這傢伙的，他只是太嘴饞而已。」我禁不住向阿堅吐槽。
我們二人只是靜靜的看他吃呀吃，臉上除了有食物的污漬外，還滲了他的眼淚。
「小魚……嗚嗚……我真的想和妳……結婚……讓我回去……」他滿嘴塞滿了食物，但我們還可以聽到他的話。
紗兒突然變得一臉正經，說道：「你所召喚的，應該是他三魂中主宰欲望的『念魂』。也就是說，面前的這個人現在所追求的，就是他內心深處最渴望能得到的東西。」
阿堅喜歡吃東西，我是知道的。所以他在不斷進食著。但是，這並不能滿足他，因為他有另一個凌駕滿足食慾的心願。感受到他對小魚的思念是多麼的強烈，希望能幫助他們的想法變得更為堅定。
既然命運不讓他們成為夫妻，那就讓我來完成他們的心願。
紗兒可能已經知道我內心的想法，便靜靜地拉著我的手，對著我微笑。雖然她沒有說話，但我知道她這份支持我的心意更勝千言萬語。
「有關靈魂出竅的事，我們下一次相遇時會好好練習的。」我下定決心說道。
「不過，你知道阿堅的女朋友什麼時候睡覺嗎？我之前也說過，如果她沒有做夢，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把他們連在一起的。」
「嗯，明天我會和她吃飯，我再問問看她的睡眠時間吧？」
「不要看她情緒低落便乘虛而入喔。」紗兒做了一個鬼臉，有點佻皮地說道。
阿堅的食相很滑稽，但奇怪的事我沒有嘲笑他的意圖。我和紗兒，手牽手一直看著面前流著淚進食的男人，就像在欣賞一套浪漫的愛情文藝片，直到我的夢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