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陷入黑暗的虛無之中。




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在夢境裡嗎?還是說,我已經死了?






我的心裡有著無數的疑問。




我打算步行,可是我覺得自己被限制著,想要步行時腳尖好像踢到了一點東西;我伸手,卻觸摸到冰冷而無形的牆壁。






我不是在單純的黑暗之中。跟以往的夢不一樣,牆無情地封鎖了我。我被困在一個黑色的挾窄空間中,令我聯想起自己身在一個棺木裡面。




原來我已經死了嗎?






我表現得比想像中冷靜,並沒有表現得歇斯底里。




就算不想死也沒有辦法。除了接受,又有什麼方法?




死了,也沒所謂吧。






反正,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事物。




「真的沒有值得你留戀的事物?」一把聲音像是看破了我的思想,迴響著。




我在黑箱子中四處張望,打算參找聲音的來源。可是環顧四周,仍只是一片黑暗。






等一下,這把聲音……很熟悉。




這是真瑜的聲音。




就在這個時候,我面前佇立著一塊巨大的鏡子,鏡子上浮現的,是眼神空洞,沒有一絲表情的真瑜。






三年前的真瑜好像也是這個樣子的,不過,我都差不多忘了。




面對著雙目無神的真瑜,我莫名地不安。




「我對你來說,是怎麼樣的存在?」聲音再次響起,真瑜的嘴巴卻沒有抖動,更讓我認為前面的只是真瑜的肖像。






「真瑜?妳不是我的女朋友,是我的另一半嗎?」




「說謊。」




她的聲音斬釘截鐵地傳到我的腦海中,同時,另一塊有真瑜肖象的鏡子佇立在旁。




「在你心中,我並不是你的女朋友。我只是你的包袱,是你不能正視的人。」




什麼?我怎麼會這樣想呢?妳是我重要的另一半啊。妳對我的好,我是知道的……世間上除了父母外,只有妳對我最好了。所以,對我來說妳是重要的存在。




從那一天起,我就決定了一直保護妳了。




「不對。你內心的深處害怕著和我一起。」




這不是前言不對後語嗎?是重要的人,又怎麼會害怕?而且我們認識了那麼久,不是已經很熟悉大家嗎?




「你對我的了解,真的有這樣深嗎?」

無法理直氣壯地反駁這個指控,因為自己真的沒有盡男朋友的本份。




我連她喜歡我哪一點都不知道。




我又喜歡她什麼呢?




「你也沒有給我機會,讓我去了解你。」




的確。自己獨自去冒險和旅行的事,還有紗兒的事……我也沒有告訴她。儘管是平常和真瑜的對話,我也很少表達自己的意見。




我不願意向她打開自己的心屝。




第三面鏡出現。




「還記得三年前的事嗎?」




我驀地一震。三年前所發生的那件事,對真瑜身心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為什麼,會從她的口中提出呢。




我一直不去回想那件事,因為那件事不只是對真瑜,對我,也是一個心結。




也許,是因為三年前所發生的事,令我無法對她投入感情吧。




「這有什麼關係?我們兩個人相處有必要弄得這麼清楚嗎?我沒有做對妳不起的事不就夠了嗎?而且妳跟我一起也過得很快樂啊,不是嗎?」為了掩飾自己的罪惡感,我開始狡辯。




空間變得寂靜,陪伴著我的,只有那三面鏡子。鏡中的真瑜的冷傲目光,加上未能自由活動,我漸漸感到煩躁起來。




「你的心裡真的只容納著我一個人?你愛我嗎?」停止了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想起紗兒的快樂臉孔。




「你跟我一起時,快樂嗎?」




我很想說自己過得很快樂,然而,嘴巴違背了我的意願,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我平時對真瑜,要麼就是盡力裝出笑容,要麼便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態度。儘管如此,她還是一直對我很好,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好女孩。因為這樣,和她一起時感到快樂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壓力。




心底裡突然湧現出這個辭彙。




她深愛著我,為了令我快樂,她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在我失意時她總是第一個替我分憂的人。但我自己呢?為了她,我可以做什麼?在她不高興時我有好好守在她身邊嗎?上一次花心思逗她高興是什麼時候?




我對真瑜,也許沒有愛的感覺。正因為這個原因,我很清楚自己未能回報她對我所付出的感情。我有感動過,也有嘗試過去愛她,可是對她,只有感激之意。




不論如何勉強自己,我也難以對她投入愛的情感。




為什麼妳要對我這麼好?




像我這種優柔寡斷的人值得妳這樣嗎?




於情於理我也不能辜負真瑜,然而內疚漸漸把我迫進死胡同裡。




原來,她對我所付出的愛像是一種無形的壓力,把我迫得透不過氣來。




「很抱歉……其實我感到很辛苦。」我低聲呢喃。




「不要怕,回想起以往我們的點點滴滴,你便會找到愛我的感覺。」




我跪倒在地上,抬頭一看,只見自己被十多面鏡子圍著,真瑜的身影在鏡片的相互反射下增加至數十,甚至數百個。




我身處在佈滿真瑜身影的萬花筒內,鏡片緩緩往我的所在迫近。




「嘻嘻,因為這是我們交往之後第一次到外國過的二人世界嘛。」




「見到你平安回來,真的太好了。」




「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很喜歡你……你能接受我嗎?」




「我……我很希望能成為你的妻子……你可以……再叫我一次真瑜嗎?」




「我愛你。」




鏡片中的真瑜像留聲機重複著昔日的甜言蜜語,但我聽著只有感到內疚、厭惡和自責。




明明是溫柔的撒嬌,可是聽起來像是不屑的譏笑。




語音重播並沒有停止的跡象,相反,那些聲音變得更為響亮,每一個字都無情地敲擊著我的腦袋。我用手掩著耳朵,但我仍然可以清晰地,聽到那些糖衣毒藥。




胸口感受到窒息,胃部的液體不斷翻騰。




「已經夠了!妳還想怎麼樣呢?!」我按捺不住,朝著面前的鏡子群大喊。




我甚至,提及到那個的禁忌。




明明早已決定把這番心聲隱藏在心中最深處;把我這點介懷放進墳墓那裡的。




「閉嘴呀!我都已經接受了那天的事了!妳又不是處女!有什麼資格要我愛妳?」




是的。不愛一個人的理由,可以是這樣的簡單。




我和她的開始,是一種施捨。




因為,那一天,我看到了那一幕。她不再純潔。




提及到可能會令真瑜傷心的事實,罪惡感油然而生,我無力地不斷道歉,以為不再存在的眼淚不自禁地留下。




我欠真瑜實在欠得太多了。




想不到,我只能在虛幻的世界坦率地面對自己。




為了不傷害真瑜而逃避,沒有告訴她真正想法的,那虛偽的自己。




不負責任,不願意對真瑜投入愛情,但也不忍捨棄她細心的愛護和關懷的,那醜惡的自己。




還有……原來一直內疚和自責著的,那醜惡的自己。




啪裂。




不協調的碎裂聲音突然傳到了我的耳中。




我眼前的大鏡子浮現了一條巨大的裂縫,把裡面的真瑜一分為二。




裂縫不斷擴展,甚至蔓延至另一塊鏡面。那條巨大的裂縫分叉了開來,進一步把鏡片撕開。




啪裂。啪裂。啪裂。




圍著我的鏡片全部佈滿裂痕,真瑜的肖像不再完整。




看不到她的臉,我感到釋懷。




所有鏡片粉碎、消失,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那些甜蜜字句早已聽不見,而我亦回歸到之前那寂靜的黑暗空間。




我像崩潰了般坐在地上,口中不斷重複著三個字。




「對不起。」




「大哥哥,你到底要道歉到什麼時候?把你從噩夢裡拉出來,你應該說的是『謝謝』吧?」




一把期盼已久的聲音。




一個手持巨大銀色長槍的女性出現在我的臉前。她有著一頭又長又油亮亮的黑髮和白晢的肌膚,眼睛閃爍著久違的,令人憐惜的眼神。




那個無可替代的女孩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