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本土記錄員: 心臟(中)
我回到天橋底,一直想不起為什麼我會去了靈灰安置所。
其他露宿者在外邊閒聊。
可是我的腰有點痛,身體有點酸軟,只能躺在窩內聽他們的說話。
他們在討論新聞。
一個露宿者說,那個換了心臟的大學生,情況又變得反覆了。
另一個露宿者說,希望他可以「大步檻過」,替捐出心臟的死者,努力活下去。
心臟。
活下去。
我記起我為什麼我會去了靈灰安置所了。
昨天下午,我在街上重遇那個少年。
那個蠟燭老人的兒子。
(故事可看《人死燈滅》)
我叫他,他看了我一眼,轉身便走。
他在逃避我。
我跟著少年,一直走到工廠大廈的後巷。
我走上前,想問他為什麼要逃避我。
我還未開口,少年就不斷地向我說對不起。
我完全摸不著頭腦。
少年嘆了一口氣,說出蠟燭老人的秘密。
老人的蠟燭,的確代表了每一個人,蠟燭的長度也真的代表人的壽命。
可是蠟燭身上白色的蠟,卻不是人身上的疾病和危難。
白色的蠟,真正代表的,是人的運氣和財富。
老人當時刮走的,不是我身上的疾病,而是我的運氣。
我告訴少年,老人刮完後,我的確感到痊癒了。
少年說,那是不過是人的心理作用。
當一個人虛弱、痛苦、無助的時候,突然有希望出現,無論這個希望是多麼荒謬,人都會死命地去相信。
信仰,就是一個好例子。
我無言。
少年說,老人精於觀人之術,他教少年在醫院或診所外,等待那些長相易於欺騙的人,引誘他們到小鋪。
只有受騙人同意接受老人的幫助,老人才能用他那這種特別的技巧,造出受騙人的蠟燭,刮走受騙人身上的運氣和財富。
那些被老人刮走的白色的蠟,最後去了哪裡﹖
我沒有問,因為我想起在老人過身之後,少年的美好生活。
我轉身便想走,少年拉住我。
少年想我幫他一個忙。
他說身邊已經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我覺得少年是真心的。
於是我答應幫助他。
少年說,老人那根本來已經燒光的蠟燭,再次出現了。
而且是又長又直的。
少年說,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老人已經死了,他是親眼看著老人火葬的。
老人死後待過的地方,他都調查過,只剩下了老人的骨灰未檢驗。
少年怕一個人去拿骨灰,想我陪他去,壯壯膽。
我和少年一起去靈灰安置所。
我和少年一起,把靈位的石碑打開,把老人的骨灰拿出來。
走到安置所出口旁的廁所,我說要去小解。
少年說他在廁所外等我。
當我出來的時候,少年不見了。
我在出口四周尋找,也沒有看見少年。
我突然感到頭昏腦脹,便暈倒了。
記憶回來後,我在重遇少年的街道和後巷,尋找失蹤的他。
老人死後,少年有沒有把老人的器官捐贈出去﹖
如果有,那麼一切就變得可以解釋。
可是我找不到少年。
我回到靈灰安置所。
沒有少年的蹤影,也不見老人的骨灰。
「老人的心臟肯定是被移植了。」
「不要查了,少年已經死了。」
「火葬場很可疑。」
「老人根本沒有死。」
「少年騙你的。」
天又黑了。
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聲音,又在我的耳邊響起。
我想起小時候,爺爺曾告訴我﹕
記錄員只是負責記錄事件,絕不可以參與事件。
可是,當時我沒有問爺爺﹕
如果我不參與事件,又如何能把事情的真相記錄下來呢﹖
我向火葬場的方向走去。
(第n+19次記錄於此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