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假裝過去不重要 卻發現騙不了自己》
 
每個人的成長,大都是一樣的。
我們一直中伏,一直吃屎,一直這樣跌跌撞撞的走到現在。
我們不斷跌倒,被凹凸不平的路面把我們的稜角都磨走。

每個人的現在面貌,都反映著他過去的故事。
有著甚麼樣的經歷,才會造就一個甚麼樣的人。

然後,大概每個在戀愛中受過傷的人,也有一段塵封的﹑不願意再觸碰的記憶。


那又是一段怎麼樣的回憶,才會養育成這麼一個藍小游?
 

「下一站,天水圍…」西鐵廣播裡冷漠的女聲說道。
我坐在擠迫的車廂裡,習慣性的低下頭。
每次列車快要到天水圍的時候,我就會害怕的低下頭。
因為我很害怕看到天水圍的站牌,也很害怕會見到某副熟悉的臉孔。

一個我想起就會由心底裡害怕的人。
一個徹底改變了我,讓我永不翻身,讓我後悔認識過的人。



我一直將這段回憶藏在心裡,不願意去碰。
我以為把傷口放著不管,讓它結痂,不去碰它,時間自自然然就會把它癒合。
我沒有想過這傷口會含膿發炎。

我看看手錶,晚上七時多。
車廂裡擠滿了下班和下課的人們,大家都歸心似箭。

剛考完試的我,也許是太閒了吧?我竟然在這個站走下了列車。
這個久違的站牌,刺痛著我的眼睛。


天水圍。
 
 
我走在A出口的行人天橋上,昏黃的街燈映照著疏落的行人路。
一段段塵封的記憶彷彿無法遏止的,從心裡蜂擁而出。

每走一步,我的心彷彿被大石壓得更沉重一些。
終於,我轉過那個寬敞的彎位,進入了屋苑的範圍。

真諷刺。
即使已經刪掉了電話,即使已經多年沒有來,即使我以為自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原來,身體會代替我記憶。

我的雙腿,像是本能般走到那個人的家樓下。



我坐在花槽旁,抬頭望向面前的大廈單位。
是那個單位。窗戶還亮著燈。他在。

我的心彷彿被揪緊了,但卻沒法移開視線。
這個單位,是我心的牢獄。

有一部分純真的藍小游,永遠的遺留在這裡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單位。

我最卑微最痛苦,最沒自我的日子,就是在這裡渡過。
這種日子,竟然維持了九個月。

甘心留下的我,也許也沒有資格責怪他吧?
但那個時候的他,把我折磨得讓我覺得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死物,一件玩具。



讓我覺得自己要是離開了他,就會變成垃圾。
我沒有勇氣離開讓我墮落的他。

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很害怕他。
因為,從初相識到最後分開,我還是無法拒絕他。

他摧毀了我,也操縱著我。在他面前,我總像是完全赤裸。一切也被他看透,被他控制。我無法直視他的眼睛,無法拒絕他的任何要求。
現在明明只是望著他的窗戶,已經讓我害怕得喘不過氣。

我坐在這裡,他只要走到窗戶就會發現我了。
我走到這處,到底是想他發現我,還是不想?
 

 


三年前
 
我站在推開了的房門後面,從門隙的縫隙窺看外面的情景。
阿賢正在和他的家人坐在飯桌旁邊吃晚飯。他們邊看著電視放映著的電視劇,邊漫無邊際的互相談著天。

他的媽媽忽然望向睡房這邊,我慌張的把臉挪開,不發出一點聲音的把身體貼近牆邊。
我悄悄的抓起擱在床上的抱枕,緊緊的抱著它。

時值冬天,而這抱枕是我身體上唯一的掩蓋。
對,我正一絲不掛的躲在房門後面。好冷,好餓。

漆黑的房間裡,站在房門後的我神經緊繃著,一旦被他的家人發現赤裸裸的我在這裡就糟糕了。
為什麼我會淪落至此呢?
 
我們一個星期大約見四次,每次他都會跟我上床,每次都會做兩至三次。


是他將我從一個未見過世面的純情女孩,變成苛索苛求,沒有性就生存不了的淫蕩女孩。

他跟我到外面去拍拖的次數寥寥可數,九個月的時間裡,大多數都是他一個電話把我叫到他家,上床以後他就打發我離開。
在他家裡,只能一言不發的藏在他小小的房間裡,沒有食物,沒有洗手間。

我根本不覺得自己像是一個人。
像是一個,單純的讓他發洩的性玩具。

但是,阿賢卻堅持我是他的女朋友,他也的確常常對我說甜言蜜語。
我是真的喜歡他。真的把他當作重要的男朋友。

也因為如此,我從來都不明白為什麼阿賢不曾好好的把我介紹給他的朋友和家人,我可是他的女朋友啊。
我們每一次見面他總會借故把我叫來他的家,又砌詞打發我離開。

來到他的家,我就只能像被偷偷拾回來的流浪貓狗般躲在他狹小的房間中。
在他的房間中,我們纏綿,直到他睡著,然後我就會待他的家人都睡了,再悄悄的回家。

他甚至還試過在夜裡把我叫來,我來到了,他的家人卻還沒睡覺,結果我在他家門前等待了整整兩個小時。
現在想回來,哪有男朋友會如此對待自己的女朋友呢。

但是沒辦法啊,他是我的初戀。而且他有時對我也挺好的。

聖誕節那天,他帶了我到迪士尼樂園。我興奮的將樂園派發的雪花眼鏡放到眼前,看著掛在樹上的繽紛燈飾,那些燈飾在眼鏡的折射下,統統變了夢幻美麗的雪花。
在美國小鎮大街上,人造的雪花從天而降,落在我們的頭髮上。我指著阿賢頭上一片片白色的雪花笑著,他還憐愛的說我是傻瓜。
還有還有,他知道我不吃蔥,總會細心的幫我把食物裡的蔥都挑走。

這些我都還記得,這些幸福的感覺都是真的。
所以,阿賢還是愛我的,沒有甚麼好質疑的。

忽爾,房門被關上了,燈光亮了,阿賢回來了,我反射性的把抱枕掩住身體。
「妳餓了吧?對不起,」阿賢的手上捧著一個小小的飯碗,「這裡有少許飯菜,妳吃吧。」

「你把飯菜拿進房間裡,家人不會覺得奇怪嗎?」我接過了飯碗,小聲問。
「妳只管吃就可以啦。」阿賢坐在我旁邊。

我的感覺很複雜。
這刻我覺得自己真的好像一隻被阿賢拾回家的流浪貓,只能躲在房間裡,吃他吃剩的食物。
但是阿賢即使在吃飯,心裡也是惦掛著我,才會把食物剩下給我,這是他盡可能為我準備的食物。
嗯…不想了,好混亂。

「我吃飽了,味道很好啊。」我擦擦嘴巴,把飯碗遞給阿賢。
「嗯。」阿賢接過了飯碗,把燈關上,再一次把我留在房間裡。

我望向床邊的時鐘,晚上八時。如果我在自己的家裡,應該正在跟家人吃飯吃得津津有味吧。
不,沒有人強逼我過來,是我想要見阿賢。阿賢也想見我。

阿賢很快就回來了,他把房門關上鎖好。
他沒有開燈。
他一把抱住我,熱切的把唇印在我的唇上。

「把舌頭伸出來。」他命令我道,我乖乖的把舌頭伸出來。
他吸吮著我的舌頭,慢慢貼近我的唇,把溫熱的舌頭伸進來,舌尖在我的口腔裡游走。
我整個身子感到酥酥軟的,他的吻總可以把我吞噬。

他把我抱到床上,從我的耳際開始吻著。他吻我的頸項﹑胸脯﹑腰﹑小腿。
我被他吻得身體軟軟的,細細的喘息著。
他朝我的耳朵吹氣,舔我的脖子。
 
溫存過後,他沉沉睡去。
從門隙中,我可以看見屋子裡的燈已經全部關掉,他的家人應該都睡了。
我靜靜的穿回衣服,輕輕吻向阿賢熟睡的臉,悄悄的離開他的家。

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好想哭。
我截了一輛計程車,惘然的看著窗外流逝的風景。

深夜兩點獨自回家的女孩,不知道司機心裡怎樣看我呢?
為了阿賢,我的自尊大概已經全然瓦解。

而我深信他值得。
 

一天傍晚,我心血來潮,想接阿賢放學。
我是中學生,阿賢在讀副學士,偶爾我會比他早下課,而且他上學的地點遠,只要我預准了時間到車站去等,應該會見到他的。

女孩子就是喜歡製造驚喜和接受驚喜。

我在西鐵站的出閘機旁呆呆的等了兩個多小時,眼睛緊緊盯著自扶手電梯下來的人們,期待見到阿賢的身影。
終於,我見到阿賢。

旁邊還有一個長髮的女孩。
一個跟阿賢手牽著手的女孩。

我立刻轉過頭,急步跑離阿賢的視線範圍。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我竟然沒有膽量前去質問阿賢,我竟然逃走。

我告訴自己一切都不是真的。
 


 
溫熱的淚水滑下臉龐,我任由臉上佈滿淚痕。
原來,即使是三年後的今天回想起,心還是會痛。

他讓我不再相信自己是個正常的女孩。
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很污穢,不值得別人愛惜的女孩。

把我從一個人,變成一件玩具。
然後我再將自己從破碎的玩具,艱難的拼湊組合成一個人的樣子。

但心底裡的自卑,卻自此無法消滅。
那種絕望的卑微感,原來一直刻印在我心底裡。

讓我變得扭曲。

阿賢的極端讓我極需要性,讓我深深以為有豐富的性,才是愛,才是完整。
但是阿賢只利用我滿足需要,又讓我害怕自己會再次變成別人的玩具。

說到底,身邊的男人無論是太好色還是太不好色,也是會令我痛苦。
阿賢在我的心裡劃下了一道無法磨滅的傷痕。

在他以後,無論我跟誰一起,我也無法被滿足。
想起他,又痛苦又害怕。
卻又一直在尋找一個能像他般滿足我,同時真心愛我的人。

或者,在他以後,我只是一直都追尋他的影子。

我以為我已經逃離了他,原來,我一直被困在眼前這個單位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