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於非命,我有七天時間留戀人間: 17
張開眼睛,這是我在人間最後一天,安琪還睡得很甜。
這天我不追求人世的遺憾了,可能是看化了吧。
推開窗簾,陽光晴朗,換上了當天買下的白色比堅尼。
我一個人就到海灘外,曬陽光。
今天的早上的陽光比任何日子還要暖。
慶幸這天的天氣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一天,如果下雨的話,我會十分傷感。
閉上眼睛,享愛陽光,思緒突然濃起。
不覺間妨彿聞到潘SIR的氣味,皺眉頭,竟然想哭了。
心中喊自己,不要在最後的日子悲傷。
就站起來,離開了沙灘,回去渡假屋,止了情緒。
回到屋內,安琪依然未醒來。
我沉了一會,在露台看風景,然後還是出門買早餐。
人與人的交流,是我最後一個早晨。
可以的話,我會選擇留在長洲耐一點。
好可惜,時間不允許了。
這是我在地球上最後一個早餐。
途中經過一間小店,進內,買了一支筆和一本簿。
回去,吃自己的早餐,一半安琪醒了,和她一起食早餐。
安琪問:今天想去什麼地方?
我答:沒地方,留在長洲。
拿起了耳筒和安琪的電話,聽歌,她的歌全都是東京事變和椎名林檎。
我睡床上,面向陽光,結尾的日子,又緩慢又急速。
安琪沒事幹,也沒話好說,一起躺在床上,分我一半耳筒,聽同一首歌,看同一個太陽。
或者吃太飽了,不知不覺又睡了,想不到人生最後一天,會如此捨意。
睡醒了,卻發覺安琪也睡著。
一個人到外面看海。
海和陽光協調。
呆了很久時間,安琪出來找我。
她問:不捨得嗎?
我答:你又不捨得嗎?
其實我很想安琪捨得這個地球,離開人世上天堂,因為每一個死去的人,都不應留在地球的。
一個人到外面看海。
海和陽光協調。
呆了很久時間,安琪出來找我。
她問:不捨得嗎?
我答:你又不捨得嗎?
其實我很想安琪捨得這個地球,離開人世上天堂,因為每一個死去的人,都不應留在地球的。
她沒說話;我也沒說話。
有時候,不是話語能改變一個人的決定。
臨走的一天,我覺得遺下安琪是一個遺憾,可惜沒能力改寫。
望著海闊天空,只覺得對自己喜歡過的人或喜歡過自己的人,都好遺憾。
陽光使人疲累。
我們兩人還是回去屋內。
抽自己的煙,思緒沉默。
看著世界的學生鬥爭,警察放了催淚彈。
學生和警察,都存在小小的電視中。
我們兩人還是回去屋內。
抽自己的煙,思緒沉默。
看著世界的學生鬥爭,警察放了催淚彈。
學生和警察,都存在小小的電視中。
如果我是年青人,或者我會到場支持。
好可惜,我已經死了。 有沒有真正民主,對我來說沒有意思。
有沒有我到場,也當然沒有意思。
看著廣場外的學生奮鬥流汗,心還是不停跳動。當然,人心是會跳動的。
唐英年說過,梁振英會用防暴警察鎮壓。歷史的確還了唐唐一個公道。
身為一個老師,也擔心在場會有自己的學生,也擔心開開槍。
好可惜,望著電視,什麼也做不了。
美是我的學生,也是這個社運的搞手。
如果我有能力,我希望保祐她。
然而我無能為力。
每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夢想,什麼也不害怕。
安琪把電視關上了,說討厭看這種紛爭擾亂。
我尊重安琪的想法,同意把電視中的世界斷電。
雖然是關心時局,不過我明明,反正明天也不在人間,無論多少事情發生,世界也得和我斷絕來往。
屋內二人,聽音樂,抽煙,沉默下來。
那一邊的世界在動盪。
無聊,風景也給看透。
安琪拿了一些文件給我,要我簽好了,明天就不用倉猝。
簽著簽,又想起第一天和安琪會面的情況。
眨眼便走過了七天,流了不少眼淚,也有不少笑容。
說過了自己的故事,也聽過了安琪的人生。
我問安琪拿了一本疊白紙,因為我突然想寫下這七天發生過的事。
安琪覺得我的想法有意思,她自己也寫下了這七天的日記。
結果在長洲的小屋中,兩個人低頭埋首在白紙黑字中。
我們說好了,明天離別時交換日記,好讓我們懷念對方時,能睹物思人。
我不知道安琪會不會想起我,但我一定會想起她。
回憶這幾日的日子而寫字,竟然會由心中微笑出來。
終於都明白,為什麼上帝會賜七天的時間給人們留戀。
走過這小小的時光,的確令我放下了枉死的孤獨感覺。
感覺如果自己沒有經歷過這七天,必定死不甘心。
大家的日記也寫好了。
安琪想偷看我的,我搶回來。我覺得當口當面看別人感性文字,會好尷尬。
天色也夜了,要得吃過我們最後的晚餐。
同一樣的大排檔,我和老闆娘道別:「我們明天走了!真的不捨得你。」
「不要緊呀,有空再來長洲囉!」,她說。
我和安琪也笑著拋出一聲,好。
說不上強顏歡笑,不過這笑容背後是很複雜的情緒。
反正大排檔的人也討論學生和警察打鬥。
我和安琪一起食最後的晚飯。
時間在倒扣,無人能夠阻止。
一來又關心離開後的自己,同時也關心離開後安琪的生活。
她答:「還不是如此生活吧,不過少一個朋友罷了」
有點感觸。
你不能上天堂嗎? 我問
能。隨時。 她答。
為什麼不上去呢? 我問。
我也不清楚了。 她答
記得她曾經說過,因為死時太年輕,太任性,結果為了自己的男友而留下人間。
我好懷疑,世界上會否有至死不渝的真愛。
我又再當一次八婆,問她:你還掛住你的男朋友嗎?
她答:不了,反正他已經結了婚。
究竟安琪的答案是假或真,相信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我再在離開時見一個」我說;她很好奇我的答案。
這個人是安琪的男朋友。
畢竟安琪是我的僕人,沒有能力反抗我的意願。
不知道安琪會喜歡或討厭再一次看他,不過反正我也離開了,儘管任性一次吧。
安琪無奈地苦笑,說我是一個死八婆。
一聲好,一聲走,她很瀟灑地答應。
不知道再遇自己已結婚的舊愛,心情會是什麼樣,不過安琪的表現是爽快。
其實覺得安琪應該沒有留戀,一個沒有留戀的人,行動不會拖泥帶水。
我們在逃離長洲的船上,為著看他一面。
你會很驚嚇的,安琪說。
究竟他是什麼樣子呢?我問。
我也不知道,當天使以後便沒有再見。安琪答。
船到了。安琪說一句「真快」。
我知道安琪其實不想看見男友,因為如果她急不及待要見他一面,只會覺得船程太長。
安琪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就因為我個人的好奇心,她不介意挖開自己的瘡疤。
這一刻突然後悔,可惜,船已到中環,我沒有打回頭的勇氣了。
我不知道安琪男友在哪裡,安琪一直領住我走。
沒有坐車,就徒步的走,沿路很多疲累的年青人迎面。
發生什麼事,我和安琪也不知道。
我問安琪要到哪去;安琪自己也不知,但她的直覺好準,不會錯。一個天使的直覺是百分百準確的!
越來越多年青人。
安琪跑了,我也漸漸的跟著跑。
或者要見一個多年不見的人,心情開始激動了。
我們的步伐沒有驚動任何人,發覺這裡是市民佔領了的馬路上。
奔馳的感覺,多麼著急和踏實,每秒也清清楚楚聽自己的心跳。
周圍的人都亂跑起來。
一個阿叔大嗌:加油,年輕人,香港是你們來保衛的。
我心想,這是革命嗎?
活到最後一天,看見革命,也算大開眼界。
人群,馬路,和黑夜。
人群越來越濃密,安琪推開一個又一個人,我緊緊跟隨。
一個人遞我口罩,叫我們好好保護自己;安琪已走得遠遠。
我沒法再追,定下神來,看見周遭的人都戴上口罩,保鮮紙保護皮膚。
人群的盡頭,也是安琪跑往之處,有一班防暴警察,和市民對峙。
終於在最前方找到了安琪,她轉個背來,跟我說:「我的預感,他就是在這裡」
「是警察嗎?」我問,她點頭。
她喊我遞她口罩,免得被男友看見後,要化成蝴蝶。
我明白這種感覺,每次化成蝴蝶,反而顯得人鬼殊途更淒涼。
這邊的市民戴上口罩;那邊警察裝上防毒面具。
大家都躲在防具之下,卻又聚集在一起。
所有的噪音都顯得沉默,尤其是每一個人的心都動盪不安,只會聆聽到沉默的呼叫。
究竟會不會開槍鎮壓?這是每個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幸好我已經死了,沒有人再為我擔心安危。
也想告訴身邊的人,我已經過世了,不過還是支持你們。
安琪戴上了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而這雙眼睛凝看著裝上面具的警察。
沒有表情,只有眼睛,人們的眼神自自然然會說話。
安琪沒有流淚,是個堅強的人,雖然這一刻無比的可惜。
難得一個機會,給自己看看在生時的戀人,重溫這個遺憾。
偏偏,這個久違的戀人的樣子,被一個防毒面具遮蔽了。
面前上幾百個警察,誰會是安琪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