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知道之後,一定恨不得要掐我的脖子,因爲早些時候,就在教喬伊設計的那陣子,我擅自把喬伊的租賃期延長了6個月,我希望坐月期間她在我身邊照顧我,陪伴我,盡管這個保姆有時候確實是冒冒失失的。
 
還好,喬伊會照顧我和女兒。
 
這是我從大量麻醉中醒來後,掠過腦袋的第一個念頭。
 
我盯著白得刺眼的天花板,靜止不動,花了好些時間好些腦力才記起發生什麽事——真不敢相信,曾經和我黏在一起,和我共用一個身體的小生命,已經迫不及待,來到這個世界上。她昨天明明還是依賴著我當她的眼睛和耳朵,還是一個密不可分的關系。
 
我轉過頭,看見一個男人姿勢難看地仰躺在一張小沙發上,身體折曲起來,像吊在樹丫上。
 




水......——我的喉嚨幹得像火燒——其實全身都像火燒般——聲音沙啞乏力。

我驚訝他居然能聽到我細若遊絲的呼喊,像被潑了一臉冷水,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起來。

“噢......寶貝,你醒來了。”

原來是丈夫——要不還能是誰呢?——我感到有點慚愧,想不到三個月以來只維持視像通話的結果,是一張有點兒陌生的臉,害我一時間都認不出來。是他憔悴了許多的關系,還是說麻醉的藥力沒過,使我的腦袋糊塗了?

他邁步湊到床邊,小心翼翼抓住我吊著點滴瓶的手,那原來深陷發黑的眼眶馬上紅了一圈,滲出一膜淚水。





“辛苦你了,寶貝,辛苦你了......”他抓起我的手,死死地吻我的手背、手指、手腕,每一寸地方,重複說著同一句話,隨著臉部肌肉的繃緊,眼淚不受控地從眼角滑落,在我手上彙聚、停駐,打濕了我的手。

見他如此激動,我發現眼淚也不爭氣地、未經同意便落到枕頭上。

孩子呢?

“她在育嬰房。”

健康嗎?





他拼命地點頭,不語。

她像誰?

“像你......像你......她很漂亮,簡直是從你身上倒模出來的一樣......所以,我想將來她笑起來會像我,孩子總得有一個地方像爸爸的對吧?”

我抿抿嘴笑了笑,然後撒嬌似的吐了一句——

很疼哦......

他也笑了,卻緊皺著眉頭,眼淚把瞳孔分拆成許多片晶瑩的光點,叫他看上去是那麽的像一個孩子。

就算不疼死,我也快渴死了......——我呻吟道,不住微笑起來。

他眨了眨眼,愣了半秒,才讀懂我的話,像觸電般松開我的手——手馬上透出一個個發紅的指印——拿起床邊五鬥櫃上的水瓶,把吸管放到我口裏,我馬上像只餓得發慌的小崽貪婪地吸允奶水般吸著瓶子裏的水——一口氣吸了整整兩分鍾,把瓶子都吸到底了。





“還要嗎?”

我搖了搖頭,頭卻幾乎沒有動。

喬伊呢?——我問。

“她在外頭,她剛才還一直勸我出去,別打擾你休息,看她的架勢,簡直是想揪起我的衣領,然後扔出門口去呢!”

我微微一笑,卻全身刺疼。

“我叫她進來吧。”他說,卻看著我的眼睛,久久不願離開。

我就躺在這裏,不會亂跑的,你去吧......





這時他才回過神來,用掌心倉促地擦去臉上的淚,揩在褲子上,一邊和我目光交接,一邊走出房間。目送他離開之後,我才把頭扭回正面,繼續盯著那個白得刺眼的天花板,眼淚流到耳朵上,粘粘的,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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