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我,用你一切的方法去恨我: 選修生物的文學生
8.
事隔一個月,畢峰沒有再幹些甚麼,而黃朗升的氣早就消了,他跟畢峰成為了朋友。
大概就在那時開始,畢峰當上了我的老師。
有一次我被畢峰發現了我在瀏覽高登討論區。
「你......係度睇緊啲咩?」他瞥見了我的電話屏幕:「成堆字咁既。」
「無,高登果個講故台啲文啫。」
「即係網絡小說?」他眨一下眼。
「係。」我點頭:「我而家睇緊一個叫做楊樂天既人佢寫既故仔,佢個結局好似好奇怪,我睇左兩次都唔係咁明。」
「唔係咁明?個故仔叫咩名?等我今晚返去睇下。」
「叫做《人來人往,你為甚麼要回來找我?》。」
隔天我正想要問他的時候,他卻搖搖頭:「你比多一日時間我,我睇完一次之後都唔係咁明,今晚返去再睇過。」
於是我再等了一天,我相信啊畢的雙眼一定能夠看得懂楊樂天的故事。
可是第二天當我遇見啊畢,他還是在搖頭。
「仲要多一日?」
只見他一邊苦笑一邊揉著眼:「癡線。」
「咁即係......」
「應該由邊度開始講起先呢?拿,首先,我睇左三次。」
竟然看了三次?
「佢寫得唔好。」啊畢說。
「寫得唔好?」
「佢最後無交代清楚佢啲伏筆,結果係咁比人話佢無串連。」
說實在的,在我看的時候我也覺得他的故事跟結局好像沒有甚麼關連。
「其實佢啲伏筆唔係少,幫綠社拎冠軍、阻止鹿仔同林惠喻鬧交、專登同陳子良一齊入畫畫班......細微到就連沙灘上面一塊玻璃碎,佢都可以同你講話係伏筆。」
他剛才說的那些情節當中有些我已經沒有印象了。
「只不過佢無係結局入面一次過數返晒出黎,加上都無人會走去重睇,先至搞到人地一頭霧水。」
「咁其實個結局既意思係......」
「咳唔。」啊畢忽然坐直了身子,使我跟著他變得嚴肅起來。
「其實,成個故事背後既意思好慘。」他咬一下唇:「我睇左三次,第一次睇既時候無認真咁睇,所以睇唔出啲咩。第二次睇既時候我得出既結論係『珍惜眼前人』,亦即係楊樂天係最後自己走出黎講既解話。不過,我都仲係覺得仲有其他意思,於是我睇左第三次。」
「仲有其他意思?」
啊畢嘆了口氣:「佢最後既意思真係好灰......如果你將周子若既努力同埋救得返陳子良擺埋一齊黎睇既話,呢個係一個感人既故事。之但係,如果你將結局之前既部分撇開晒既話......真係好苦。」
我還是不太理解啊畢臉上的愁緒。
「周子若所做既事同陳子良唔洗死根本上就一啲關係都無,更加莫講話陳子良打動到個天使。其實由始至終都係個天使玩晒,人根本上就乜野都做唔到。個結局果種強烈既抽離感,果種無奈,真係好似比人狠狠摑左一巴咁。」他按著自己的臉頰。
我想我懂了。
「可惜,到最後連一個明白楊樂天既人都無。」啊畢聳聳肩:「唔難去估計,佢之所以叫自己做『楊樂天』亦係出於自嘲。」
「咁點解?如果佢真係咁想人明白既話佢點解唔自己講晒出黎?」
「我諗係咁多個作者裡面無乜邊幾個會想將自己背後既構思就咁好似倒水咁倒曬出黎。有得揀既話都會想藉住自己既筆鋒黎表達自己,而唔係嘴唇。」
「咁......咁佢而家咪有一個人明白佢囉。」我拍拍啊畢的臂膀。
「佢鬼知咩?」啊畢瞇著眼,笑著打個呵欠。
「係喇,多謝你解比我聽。」
「傻啦,算得係啲咩丫。」
是的,跟啊畢在往後所教我的相比,這些又算得上甚麼呢?
9.
先讓我們回到黃朗升那邊吧,隨著啊畢那句靜觀其變,時間再過了一個月,聖誕將至,黃朗升也著急起來了。
「喂畢爺畢爺,聖誕就黎到喇,我而家應該點做呀?」
「去馬啦升哥,而家唔去仲等幾時?」王樹恆總是喜歡這樣慫恿黃朗升。
「定啲黎。」啊畢望向餐廳的門外:「睇下個門口。」
我們跟著他瞧向門外。
「一陣間梁育慧會同埋孔欣萍入黎,到時你答佢『等我考慮下先』就得。」
啊畢說完沒多久,孔欣萍真的伴著梁育慧走進來,然後走向我們這邊。
「升哥,」梁育慧挽著孔欣萍的手臂:「你平安夜果晚得唔得閒呀?我想約你去街呀。」
慢著,怎麼會是梁育慧?
「吓?」黃朗升望向啊畢:「啊......我呀?我諗我要考慮下先。」
「咁呀?咁好啦,咁就等你考慮下先啦。」梁育慧指著黃朗升:「拿你考慮完記住話我知喇喎。」
梁育慧帶著孔欣萍走向遠處的座位,不忘轉身向啊畢打個眼色。
「嘩,升哥你洩洩喇......」王樹恆笑得相當猥褻。
「畢爺你最好解釋下而家發生緊咩事。」從黃朗升的神情看上去好像連他也是毫不知情。
「無,梁育慧同我夾埋黎幫你追孔欣萍啫。」
我們四個人靜下來,等候著啊畢繼續講下去。
「做咩?仲唔明?」啊畢身子向後傾:「我搵梁育慧入黎就係幫我係孔欣萍面前做場戲呀。」
我望向遠處的孔欣萍,她應該聽不到吧......
「咁又同追孔欣萍有咩關係?」黃朗升到現在還不明白。
「放心啦,孔欣萍好快會約你架喇。」
「你既意思即係......」他好像終於理解了:「等陣,而家咁樣同呃佢有咩分別?」
啊畢的手背貼在自己的鼻尖和上唇:「坦白講呢啲野唔係你呃人就人呃你架啦。」
「咪住先,咁如果欣欣姐佢以為梁育慧真係鐘意升哥,跟住將升哥拱手相讓比佢呢?」
盧沛聰的確一言驚醒夢中人。
只見啊畢搖搖頭,喝一口茶,然後說:「孔欣萍唔會係啲咁既人。」
話音剛落,黃朗升的手機震了一下,他掏出手機一看,呆住了。
「佢,佢......佢真係約我呀!」黃朗升抓住啊畢的手臂:「畢爺,我真係要叫聲你畢爺先得喇今次真係。」
啊畢笑而不語。
10.
在一個放學後的下午,啊畢再一次跟我上寫作課。
「啊畢,仲記唔記得之前我同你提過有關果個講故台既事?」
「唔?做咩?你想寫小說?」
「吓,你點知架?」竟然一下子被他說穿了。
「無,我都係估下啫。」
不知為何,啊畢總是常常猜到我心裡想些甚麼。
「開始左寫喇?」他問。
「仲未。」
「咁你即係想我教你寫小說啦。」
「係,我想你可以教下我果啲咩技巧───」
「咪住先,你肯定你真係想寫小說?」
他忽然靠得很近,認真地望著我。
「我......我係想寫。」
他的神情使我緊張起來。
「唔會後悔?」他的臉微微向下傾,雙眼仍然注視著我。
「要後悔啲咩?」
「算啦,等到你唔想再繼續寫落去既時候你先再同我講啦。」他嘆口氣:「咁我地開始喇。」
要開始了。
「你既小說會放係邊?」他在我面前慢慢的踱起步來。
「高登講故台。」
「講故台。」他點點頭:「咁你知唔知你既小說讀者會係啲咩人?」
「會係講故台既讀者。」究竟他想說甚麼呢?
「咁佢地需要既係啲咩?」
「呢層......」這個我可是從沒想過。
「你就連你既顧客需要既係啲咩你都唔知,咁你又點可以寫得出一個吸引到人既故事呢?」
「顧客?等陣先,我都唔係諗住出書黎賣───」
「唔可以咁樣諗,」啊畢推一下眼鏡:「呢樣野本身就已經係一門市場學。」
「我唔係好明。」
「簡單啲講,唔淨止係拎錢出黎買一本書先叫做消費,讀者花時間去睇你既故事本身呢種就已經係一種消費行為。」
消費行為......
「我而家要你明白既係,知道讀者所需要既野係有幾咁重要,你要提供到相應既野比佢地先會有好既反應。」啊畢忽然拉起衣袖,指著自己的二頭肌:「即係好似有個人同你講佢想練大隻,你會叫佢去飲牛奶食雞蛋,而唔係叫佢走去食菜架嘛。點解?因為你知比啲咩佢先至有用。」
「你既意思即係要針對讀者既口味去寫?」
「呃,口味......呢個講法唔錯。」
「乜作者唔係應該保留自己既特色先啱既咩?」
「我唔可以話你錯既......」啊畢抿抿唇:「可惜而家網絡小說既世界係讀者主導緊市場,而唔係作者。所以當兩樣野拍埋一齊黎比既時候,所謂既作者特色就顯得微不足道。」
「喂,陳廣鋒。」林悅清忽然在我和啊畢背後出現:「做咩咁晏仲唔走啊?係走廊吹風扮型呀?」
「喂係喇,就黎班際畫劇喇,你玩唔玩呀?」
「吓?我......」我望向啊畢。
「仲有你呢?」林悅清皺一下眉頭。
「我同佢一齊玩。」啊畢牽起我的手。
「咁,咁我預埋你地兩個死基佬架喇。」林悅清揮揮手:「唔阻你地喇,你地慢慢啦。」
「啱啱我地講到邊?」我問。
「班際畫劇......」他似乎陷入了沉思。
三年了,啊畢在初中的三年裡完全沒有參與過班際畫劇比賽。
這是他的第一次。
還記得我說過啊畢會再一次證明他在畫劇上的點子特別多嗎?
就是這一次了。
11.
我們班所演的畫劇講述幾個壞人偷了一件首飾,然後被捕。
林悅清的角色是一名探長,我是一個戲份較重的助手,而啊畢......他在全齣畫劇中唯一一句台詞是:「舉高雙手!」
那麼他的天賦在哪裡展現出來呢?
在劇本上嗎?不完全正確。
這個劇本是班中三個女生所構思的。
在排練的過程中,啊畢覺得當中有個地方出現了問題。
「就咁就拉左佢地,咁......」坐在一旁看著排練的啊畢搔搔前額:「咁證據呢?」
他這樣一說,我怔了怔。
對了,那三個編劇的女生只顧著劇情發展,忽略了當中的合理性。
一起排練的人身在其中,卻沒有察覺到這個問題。
這應該是所謂的當局者迷。
只要觀眾一看,一定會覺得有哪兒不對勁。
而啊畢指出了這個盲點。
「咁你諗住點?」我問他。
「唔......我都未知。」
我也開始細細地思索著。
「諗到喇。」他站起來:「臥底,只要將壞人入面其中一個既身份變成臥底,咁就合理得黎又有戲劇效果。」
於是我們修改了劇本,最終劇本獲得「最佳編劇」。故事中飾演壞人的男主角王樹恆亦獲得「最佳男主角」,我們班更奪得冠軍。
記得當時啊畢一聽到我們得到了冠軍,激動得在台上抱著我。
「喂喂,冷靜啲先。」我拍拍他的背。
「我只係......想好好咁記住而家呢一刻。」不住地搖頭的他把臉往我的胸膛上磨擦。
這倒難怪,畢竟他整整三年沒有參加過,比我們任何人都更著緊也是正常的。
那麼在宣佈得獎的那一刻你叫他如何不激動?
從那一刻開始,我再沒有質疑啊畢在戲劇上的才華。
況且,我在這方面根本就是個一無所知的人。
12.
在那次話劇比賽過後,我跟畢峰再次在放學後討論怎樣寫小說。
「仲記唔記得個幾月前我同你講果啲野?」
「呃......係咪讀者需要啲乜野?」
「無錯,咁你搵到你既答案未?」
「讀者需要既野係咪『甜』?」
「啱唔晒,」他搖搖頭:「講故台既甜故泛濫只不過係一個現象。佢背後真正既原因,係『娛樂性』。」
「唔係咁明?」他察覺到我不太明白的眼神:「文學呢樣野已經淪落到幾乎剩返『娛樂』呢一個功能。啲人之所以不停咁要求『甜』呢樣野,係因為刺激,係睇既過程裡面你可以感受到感官既刺激。」
「講得再淺白啲,就即係你睇既時候會覺得好爽。然後你就會對呢種刺激既感覺上癮,想要更多更多既刺激。」
就像是毒品一樣。
「咁相反,如果你寫既野係淡而無味既話,咁人地咪睇得唔過癮囉。」他頓一下:「不過咁,我而家唔係慫恿你去寫啲咸濕故仔,我係想你知道一個點樣既故仔先可以吸引到人。係喇,據你所知,仲有啲咩類型既故事係提供到刺激感比人架?」
「懸疑、生存類型既故事?」
「無錯。」他嘆口氣:「可惜,我始終覺得你唔係好適合寫呢類型既題材。」
「點解?」
「你既想像力唔及人地咁豐富,我睇你極其量都只會係一個寫實派既人。」
「咁你呢?」
「我?」
「咁你又係一個咩類型既人?」
「我呀......」他摸著後腦勺,苦笑著:「我都唔寫既。」
「既然你識呢啲野,咁點解你唔寫?」
「唔係我唔想寫。」他欲言又止,然後吁了一口氣:「係文學而家已經萎縮到無藥可救。」
「我之前之所以咁有心機咁同你講寫小說既野,係因為我唔想掃你興啫。」他閉上眼:「之但係文學萎縮呢一個係事實。」
「咁即係咩意思?」
「啲人淨係識講求愈黎愈簡單同埋直接,根本就唔會有人肯花心機同時間去諗你背後想表達既意思係啲乜。」他說:「佢地就好似無左澱粉酶既生物咁,要你將啲澱粉拆成雙糖之後再拆成單糖喂比佢地食。」
他聳聳肩:「如果我真係要寫既話,我諗我會寫啲野出黎鬧佢地。但係咁又有乜謂呢,佢地只會鬧返我同埋憎我,真係淨係諗下都已經覺得晒氣。」
「記唔記得果個楊樂天?佢寫完啲野出黎之後比人一盤冷水咁倒頭淋,淋完之後個頭都未吹返乾就要死死地氣咁行出黎同人地解畫。其實由始至終根本就無人明白過佢......」
「畢。」我拍拍他的肩膀。
「聽完晒呢啲野之後你係咪仲想繼續寫落去?」
「係,就算有無人明白我都係咁話。」
「傻佬,你咁諗既話你好快就會後悔。」
啊畢,你知道嗎?
到目前為止,我還未後悔過。
13.
好像把黃朗升擱在一旁太久了。
不要緊,升哥跟孔欣萍之間的故事快要劃上句號。
到了中四學年快要完結的六月份,那個月的最後一天是孔欣萍的生日。
在這個重要的日子,升哥當然早就準備好生日禮物。
不過,喜歡裝神弄鬼的啊畢要求升哥先裝成忘了這件事。
「唔好送比佢住,等今晚先比佢。」啊畢大概是想升哥給她一個驚喜吧。
「吓。」看來升哥已急不及待想把禮物送給孔欣萍。
「唔好吓喇,你唔係信晒我既咩?」啊畢看看時鐘:「呃住佢十個鐘先,今晚七點之後先準送比佢。」
「係既畢爺。」升哥點點頭。
可是隔天升哥一臉沮喪的回到學校。
「畢爺,點解......」
「係咪出左啲咩事?」啊畢皺起眉頭。
「佢嬲左我。」升哥垂下頭:「我尋晚去到佢樓下果陣,佢鬧我話:『你肯定係人地提你先記得架啦!』」
「吓?我竟然計錯數?」啊畢退後一步,然後從口袋裡摸出那本小筆記本:「咁你點答佢?」
「對唔住啊,我將我地啲野一五一十咁講晒出黎。」
「你仲要擺埋我上檯添......咁跟住佢點?」
「佢打我。」
「佢摑左你一巴?」我忍不住問。
「唔係,佢用掌頭係咁打我手臂,之後仲叫我以後唔好再呃佢。」
聽到這,啊畢笑著闔上小筆記本,然後敲敲自己的額頭。
「畢爺,咁我跟住應該點做?」
「去馬啦升哥。」王樹恆忽然插口。
「去馬啦升哥。」啊畢嘗試模仿王樹恆的語氣重覆一遍。
「頂,咪玩啦。」升哥輕輕推了啊畢一下。
「你覺得仲有咩需要我教你去做?」
「喂你唔係嬲我擺你上檯呀嘛?」
「緊係唔係啦。」啊畢按著升哥兩邊的肩膀:「你距離成功只係差最後一步咋。去啦,升哥。唔洗再返黎問我應該點做,以後既事由你自己去決定。」
升哥呆住了。
啊畢替升哥整理一下衣領:「斷估你唔洗我帶埋你入教堂掛?」
升哥眼眶變得水汪汪,他抱住啊畢:「多謝。」
啊畢溫柔地掃掃升哥的背:「得喇。」
「其實我仲有樣野想問你。」
「問啦。」
「當日你係咪為左幫我先至專登講野激嬲我?」
「心照啦。」
「好多謝你,我真係唔知應該講啲咩好。」
最終升哥跟孔欣萍在中四那年的七月成為了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