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一天我們在操場上接吻》: 理性
~. 22 理性
很多人其實已經忘記了,學期初楊希杰與方潔海接吻的場面。
但眼前這個畫面,令他們再一次想起,那天那對接吻的小情侶。
鄭雪蕾垂著顛抖的手,眼中流著憤恨的哭,斗大的淚珠劃過她的臉頰,滴落在操場的綠色膠地上,染出了一點又一點淺黑色的淚痕。
她抽泣著,看著擋在她與許愛悠之間的郭允箏。
郭允箏低垂的臉上,泛起了掌摑後的血紅,力道之大,令他頭髮也散亂了。
「你﹑你走開。」鄭雪蕾拉著郭允箏的衣襟想推開他。
郭允箏握住了鄭雪蕾的手腕,鄭雪蕾咬著牙,眼淚流過不停,被握住的手臂不斷掙扎。
「放手!你做咩!你係唔咪聽我講!郭允箏,我要你行開呀!我要摑佢!你唔明佢做左啲咩──!」
鄭雪蕾拉扯著哽咽的喉嚨大喊。
「小蕾!」郭允箏喚了一聲。
鄭雪蕾第一次在這種近距離下看著這個人。
原來,他比她高了半個頭。她現在才發覺。
郭允箏握住鄭雪蕾手腕的手慢慢張開,與鄭雪蕾的手掌十指緊扣。
「如果聖誕節可以許願,我只有一個願望,」郭允箏說「我希望小蕾妳係下一年既學生會會長。」
學校裡,數百個學生都圍觀著操場上的兩人:一個在哭,一個臉上卻無比溫柔。
然後,哭的那個人,哭得比之前更淒慘。
她將頭埋在郭允箏的肩上,扭曲的嘴唇不斷悲嗚。
郭允箏抱著鄭雪蕾,回頭望看許愛悠,點了點頭。
許愛悠揚起手,舞蹈社的成員示意學生們退開一個空間,將預先準備好的音響器材搬到操場上,然後向林強打了一眼色。
林強不知道在那裡找來一張椅子,他像演唱會的主角一樣站上去,舉手高呼:
「校園祭正式開始!Everybody──Merry Christmas!」
舞蹈社播放了聖誕色彩的舞曲,許愛悠與其他成員開始起舞。
各種小型社團也來到操場上,開始以即興的方式,分別舉行各種活動。
音樂,腳步,笑聲,喧囂。
再沒有人聽見,鄭雪蕾那孤獨的飲泣──當然,除了郭允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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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6
林之年站在舊翼校舍的天台,享受著陽光乍現,寒風退卻後的冬日暖陽。
「佢叫鄭雪蕾?望落幾靚女喎,不過係把聲有啲尖,頭先叫到我依度到聽到。」
他從高處鳥瞰著別開生面的操場校園祭。
美術學會的學生,席地用粉筆繪畫著大型的畫作;廚藝學會直接從小賣部那邊借來食材,像羅馬帝國的慶典,到處分派造好了的食物;攝影學會捨棄了沙龍,轉投即影即有的操場路拍;園藝學會佔據了跑道旁邊的林地,邀請有興趣的學生加入整理雜草,鞏固樹枝與花圃的工作;原定下午才分派到禮堂時段的搖滾樂社也出現了,在操場上演出帶動氣氛。
「小悠……」
林之年說起這個名字時,仍然有點生硬,這是他與許愛悠相戀時沿用的愛稱,許愛悠說,「小愛」太肉麻了,「小悠」就好。
「佢上年就係提議,話要改革校園祭,要係操場度辦,而且唔係半日,係全日,無任何場地,編程限制,所有社團都可以點表演就點演。但係……我同尤天勇都否決左佢既提議。」
「估唔到今年因為鄭雪蕾,反而俾小悠佢借屍還魂。」
林之年饒有趣味地看著的操場上的學生。
「鄭雪蕾都係太幼嫩,將結果睇得太重,佢唔明白,正確做法唔係逼尤天勇俾提名俾佢,而係令到尤天勇無辦法唔將提名俾佢。」林之年說「既然尤天勇唔信任佢,咁唯一要脅到尤天勇既,始終都係小悠,鄭雪蕾仲想要提名既話,就一定要同小悠合作,一齊操縱十二大社團,如果十二大社團都支持佢,尤天勇想唔提名佢都唔得。」
林之年望向身邊的那個人,笑說:
「你係咪已經唔識得講廣東話。」
那個人報以彊硬的微笑。林之年繼續說:
「依家鄭雪蕾已經處於劣勢,如果佢肯屈服,小悠應該都會賣個人情俾佢,以『校規修訂』為交換條件,叫小型社團支持佢。但重點係,尤天勇已經察覺到依一點,佢唔會比一個聽令於小悠既總籌委,得到社團過半數既支持票。問答隊下學期亦可能會跌出十二大社團……」
聽到這裡,站在林之年身邊的那個人終於說話了:
「原來,學生會操縱社團選票既傳說係真。」
林之年沒有否認,但也沒有回答,繼續指點江山:
「鄭雪蕾冰雪聰明,佢會選擇同小悠合作。而小悠同佢,將會聯手抵抗大型社團既『鐵幕』,想辦法係埋十二大社團既同其他大型社團既選票。最重要既係──逼尤天勇承認真正既選票數字,依樣先係校園祭要決勝負既地方。」
林之年今早只喝了一杯奶茶,肚子開始咕嚕叫嚷。
「喂,你肚唔肚餓呀,落去食啲野丫。」
那個人冷眼看著林之年:
「你咁早叫我上黎吹風,就係想講啲我一早諗到既野俾我知?」
林之年哈哈大笑:
「咁你估唔估到,我到底番黎搵你做咩?」
那個人深吸了一口氣,舔了舔被寒風吹乾的嘴唇說:「你想我幫許愛悠?」
林之年搖了搖頭:「我係想你救佢。」
那個人默不作聲,然後才說:「點解我要幫……救佢?我無必要咁做。」
林之年搭著他的肩膀,用充滿信心的眼神說:
「第一﹑因為我三年前既人情,你依家都未還。第二﹑你對小悠可能無興趣,但至少佢肯保護程芳靈。咁仲唔夠?你真係唔食野?我就好餓啦,晏奏再見。」
說完,林之年揮了揮手,離開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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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2
尤天勇盤腿坐在禮堂的地版上,看著空空如也的舞台。
位於新翼校舍三樓的禮堂,若干年前在新翼校舍翻新的時侯,原來舊式的禮堂,也一拼斥資整修,換上了全新的鎂光燈,高級柚木地版,天花頂蓋也象徵式加設了歐洲式的石柱狀雕塑以及花紋。作為區內的名校,學校非常支持話劇社﹑交響樂團﹑問答隊這種傳統的學術氣質團體。
足有一層樓高的教堂式窄窗外,傳來操場的熱鬧與吵雜。
原來由十點半由話劇社與舞蹈社合作的戲劇表演,已經決定移師到操場。
應該說,沒法不到操場。
將不同的人物,不同的角色,不同目的的社團,以秩序安排在既定的位置(班級)裡,其實就像層層疊遊戲,只要其中一個區塊不夠穩定,稍一施力,便會釋放出所有混亂。
只要加上林強的一聲煽動,學生們的興致與期待,便會一發不可以收拾的佔領操場。
尤天勇將一張白紙鋪在地上,打開身邊咖啡豆子的玻璃瓶。
鄭雪蕾最愚蠢的地方,是想先製造混亂,再假意重整秩序。
論創造混亂的能力,鄭雪蕾跟許愛悠的差距,大概就像曼特寧咖啡與清水的差別。
如果她認真用最傳統的方式去討好/要脅小型社團,許愛悠說不定也只能逐處防守,到後誰勝誰負,或許是未知之數。
尤天勇在玻璃瓶中,撿出咖啡豆,一顆又一顆,逐顆排列在白紙上。
話劇社﹑舞蹈社﹑攝影學會﹑廚藝學會﹑園藝學會﹑電腦技術研究社﹑流行時裝研究社﹑歐研﹑真理研究社……
學校裡共有46個社團,報名參加校園祭而具有投票權的,有28個。
尤天勇點算著白紙上的咖啡豆,共有13顆。
假設所有原定在班房中舉行攤位的13個小型社團,全數因為許愛悠的推導,而投票給鄭雪蕾,那麼這一次校園祭對總籌委──侯任會長侯選人的信任投票,只差1票,便能過半數。
靠鄭雪蕾自身的人脈,去爭取那1票,絕非難事。
鄭雪蕾沒有跟許愛悠對立的條件與理由。
「搞錯呀,你做乜係度玩啲咖啡豆呀!」
尤天勇身後,傳來的Mimi的喝罵。
尤天勇不理會她的喝罵,繼續點出15顆咖啡豆。
「喂呀,污糟曬啦,一陣飲到你肚痾呀。」Miki敲打著尤天勇的背。
「Mimi,不如我提名妳做下年會長啦。」尤天勇輕描淡寫的說。
「我?吓……」
Mimi坐在尤天勇身邊,手上捧著各大社團的文件。
尤天勇多次暗示,他希望畢業之後,她能夠擔任會長的工作,學生會的秘書,富有處理社團的經驗,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一如去年的許愛悠。
但也許是太像許愛悠,Mimi始終反感。
而還有最重要的一個理由。
「我只夠係你尤天勇既秘書,無左你,我咩都唔係。」
Mimi也輕描淡寫的說了。
「唉~妳又唔做,我又唔可以俾鄭雪蕾做,」尤天勇盯著剩下的15顆咖啡豆。「咁點算呢?」
Mimi用沉重的眼光看著尤天勇。尤天勇當然她在想什麼,便捏了捏她的臉。
「所以,造票……係我地最後既選擇?」
Mimi沉重地點了點頭。
尤天勇將所有咖啡豆收回到瓶子裡,站起來,笑說:
「林之年講得無錯,女人果然係情感既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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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
不但學生都下來了,連桌子﹑椅子﹑攤位支架都搬下來了。
阿北見上午的形勢,暫時是許愛悠穩操勝卷了,她也去了準備話劇社的表演,林強繼續享受他直逼四皇的人氣。他無所事事,便佔了一張無人用的桌子,以橋牌學會的名義消遣時間。
「橋牌最重要既呢,係測牌能力,要係適當時侯食磴(trick),仲要係適當時侯既對方逼對方食。」
三個低年級學生,因一時而奇而坐下來,正用看見了超自然現象的目光看著阿北。
「如果唔介意既話,可唔可以俾我玩下。」
一個穿著便服的女生,拍了拍其中一位低年級女學生的肩膀。低年級的女學生立刻求之不得離席了。
那個女生說了感謝,坐下來。
她穿著素色的綿質衣服,長長的頭髮用髮綑綁好,像尾巴一樣落在肩膀上,臉上帶著像精靈一樣溫柔的微笑,然後將手上的紫色Moleskine繪畫本放在桌邊。
她穿著便服,但似乎對校園並不陌生,她是……?
阿北只點了點頭,便繼續分發樸克牌。
「好啦,咁……依開始叫牌。」
阿北的目光始終離不開那個女生,她的身材很修長,有著某種中學生不會有的沉穩氣息。
「Pass。」
叫了三輪牌數,她第一個先說了。阿北成了莊家,王牌是紅心。
阿北跟另一個低年級的男生同隊,而她跟另一個低年級的女生同隊。
不是新手呀。阿北從未在校內跟這個女生碰面,原來除了他,范震升,也有人懂得這種古典的牌戲嗎?
阿北先示範比較簡單的「德國橋牌」(German Bridge)。橋牌是那種再花時間解釋規則,還不如自己下場玩,才會領略的遊戲,尤其是當中像操作政治形勢一樣出牌智慧。
阿北打出了葵扇8,她竟然有葵扇Q,又吃掉了一磴。
有半邊桌是初次下海的新手,阿北也沒打算認真玩,但每次阿北想打算進攻或是防守的時侯,她總是很輕易就打亂了阿北的節奏。
遊戲結束了,阿北算了一下分數,比預期12墩多吃了2墩,但還是贏了,只是沒他想像中來得那麼平順。
她始終帶著像油畫一樣淡然優美的微笑,望向阿北說:「你牌路好穩,要贏你,除非你手牌真係好差,或者你拍擋真係打得好差先得。」
「呃,多謝……」
應該問她的來歷嗎?學園祭容許公眾參與,但公眾對中學生嘉年華其實也沒有興趣,穿著便服進來的,不是老師,便是舊生──
「喂,阿北,我同話劇社個邊準備好啦,」阿北背後傳來許愛悠的聲音「你黎唔黎睇呀,順便我同你講下晏奏既安排,丫你個打靶仔又賭錢啦,我叫左你唔好再賭架啦,林強呢?係咪輸到破產去左跳樓啦,喂~~~~~~~」
許愛悠開始毫無顧忌地敲著阿北的頭,阿北像不倒翁一樣擺開身體。
「師妹,睇黎你既校園生活,仲黎同舊年一樣咁精彩。」
正當許愛悠拉扯阿北一頭凌亂的短髮,拿著Moleskine繪畫本的女身轉過頭來,瞧向許愛悠。
阿北感到許愛悠的指尖凝止了。
「紀彤師姐……?」
阿北看著,那個叫「紀彤」的女生站起來,「師姐」?所以她果然是舊生。
「妳……返左黎?咁佢呢,佢係咪都返左黎……」
阿北聽見了。
那是他從來未聽過的聲線,在阿北面前,許愛悠從未用過的聲線。
「我無呃你,我真係唔知,我都係岩岩先到。」拿著繪畫本的女生說「你知佢架啦,神出鬼沒咁,其實我同佢都兩三個月無見啦,又唔係同一間大學。」
不知何故,阿北不想回頭去看許愛悠。
而他知道,許愛悠大概也不希望,他會在這個時侯轉頭看著她。
「依位係你朋友?佢玩橋牌好老到,睇黎係會長。」女生看著阿北笑說「你地……係咪一齊計劃緊點樣對付學生會呢?好懷念喔,畢左業之後,真係會對依啲野無曬感覺。」
她大概是察覺到阿北那奇異的眼神,所以向阿北說:
「我叫宋紀彤。你可以叫我師姐,但都係唔好啦,我都係大你一年姐。我同愛悠,都係林之年既朋友。」
林之年。
就算阿北多不理世事,也知道這個名字。
那以700多票傳奇票數當選的學生會前會長,也就是許愛悠的──
「我要去準備話劇社,師姐我地一陣再傾。」
阿北回頭一望,許愛悠的背影,逃竄似的躲進了操場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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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5
殷詠弦穿著便服外套,擠在人來人往的操場上。
為了保持內心的安寧,她原先並不想參與白天的活動,從今早清晨起,她便在教堂裡禱告。
可是,當她九點多步出教堂,無人的山間裡,卻仍然聽見了學校方向傳來的吵鬧。
五年來,她第一次聽見那麼熱鬧的校園祭,她換過祭司服,穿起便服外套,來到學校。
對她來說,人海是有形的壓力,她習慣了幽靜的教堂環境與平靜的內心世界。人潮的力量不只來自數量,也來自他們變幻莫測的情緒,言語的高昂承接,無法預計而突如其來的互動──
「嗨~我地有咖啡呀,要唔要飲咖啡呀~」
一名看似是低年級的小學妹,捧著一盤咖啡,友善的詢問殷詠弦。
她彊硬地揮了揮手,然後加快腳步向前走。
是用木板搭健的舞台。男軍童們搬來不少大木箱,砌成簡易舞台,給話劇社給舞蹈社作表演之用。
「小弦,乜你都黎左呀。」
是她。在所有人群中,唯一令殷詠弦感到安心的她。
許愛悠在人群中握起了殷詠弦的手,女生與女生牽著手雖然並不常見,但在這種狂歡的氣氛下,似乎都沒所謂了。
──沒所謂了,只要離開了教室,離開了規則,沒所謂了……
殷詠弦全心全意緊握著許愛悠的手,許愛悠有點意外,笑說:
「做咩捉到我咁實呀,唔駛緊張喎,要表演果個又唔係你,係我姐。」
十點半便會開始話劇公演,許愛悠作為協辦的舞蹈社成員,再一次整理好衣裝,殷詠弦看著許愛悠,輕聲說:「你今日……好靚。」
「哈哈係咩~講個秘密妳知。」許愛悠靠近殷詠弦的耳邊,令她耳根發燙「連阿北個死仔都鐘意我今次套衫,佢無講,但我睇佢眼神就知。」
許愛悠得意的說,殷詠弦卻默不作聲,低垂了眼晴。
「做咩呀?係咪今晚彌撒出左問題。」許愛悠看見了殷詠弦眼神裡的陰影。
殷詠弦像任性的小孩子般搖起了頭。
──為什麼,總要在我面前提起別的男人……
許愛悠握起了殷詠弦的另一雙手。
「小弦,」許愛悠認真地說「佢好似番左黎。」
「佢……?」殷詠弦不解地說。
許愛悠上了妝的眼睫毛水光靈動,輕輕地說:
「林之年。」
殷詠弦當然知道,那是她的前男友。不只如此,她加入及退出學生會,也因為這個人。許愛悠從未跟她解釋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也從未主動提起這個人。
殷詠弦看著許愛悠的表情,她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每一個真正經歷過愛情的女生,都會有的餘韻。
她握住了許愛悠的雙臂,然後抱住了許愛悠。
殷詠弦看不見許愛悠的表情,但她聽見許愛悠的輕呼。殷詠弦緊緊抱住許愛悠,周遭令她頭昏腦漲開始的嘈吵淡然消去,她嗅到了,許愛悠身上有像稔熟花果的香氣,是香水嗎?還是止汗劑?還是她的氛質?她的腰間仍然有溫熱的體溫,剛才排練過來吧,汗氣令許愛悠的身體更香了。
「無論邊個返左黎都好,我地一定會係妳身邊。」殷詠弦在她耳邊說「我都係。」
許愛悠的雙臂也緊抱著殷詠弦,維持了好一陣子才分開,但雙臂仍然扶在對方的腰上,許愛悠盯著殷詠弦,噗滋的笑了,殷詠弦不禁滿臉通紅。
「我無野喎,只係無諗過今日會見到佢,你知啦,我地仲有好多野要做。」許愛悠放開了雙手,說:「我真係要上場啦,小弦如果你鐘意都可以留係度睇架。」
許愛悠在殷詠弦的目送下揮著手,笑著走向其他舞蹈社的成員。
殷詠弦摸向自己的手背,手心,手腕,手臂,手肘,那些剛才被許愛悠觸碰,似乎猶有餘溫的皮膚。
她知道已無法忘記剛才那一瞬間。無論以後,她跟許愛悠相隔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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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答隊,其實就是古代戰爭時的僱傭兵。
國家用金錢聘用了士兵,士兵出賣生命去換取勝利,勝利屬於國家,不屬於士兵。
學校用名譽聘用了學生,學生出賣時間去換取名次,名次屬於學校,不屬於學生。
三年級那年,鄭雪蕾得到了公開問答比賽的第一名,也成為了大會的最佳問答員。但她己經厭倦了,那種像巴甫洛夫效應一樣的問答遊戲,聽見問題,像狗一樣擔答,然後獲得獎勵。
高年級生以為她是貪圖名譽與老師的菁萊,不其然都對她有點掛斥。
但她只當問答隊的位置是踏腳石,終於,四年級的這一年,她進入了十二大社團的聯席會議。
「我要選學生會會長。」
學期剛開始,鄭雪蕾就對郭允箏說。
郭允箏沒說什麼,一如既往,只問了一個問題:「咁我地要點做呀。
鄭雪蕾對接吻事件,校規修訂都沒有興趣,她有興趣的只有學生會會長的位置。
許愛悠的出現,令她察覺到,小型社團﹑十二大社團﹑學生會之間,有著互相牽扯的利益關係,她只要執住其中一條毛線,就可以嘗試拉動這個體系的線團了。
萬聖節那天晚上,她跟郭允箏看著那一系列常人難以理解的謎語。驀然想到,歐研的瘋子范震升,說不定是個很好的切入點,待營火舞結束後,她跑去找Mimi,說只要給她歐研社團室的鑰匙,便會站在尤天勇的戰線上,共同抵抗許愛悠。
Mimi是那種為了尤天勇,除了出賣身體,什麼也願意的女友。
所以她就從問答隊隊長,搖身踏上通向會長位置的高空鋼索。
坐在問答隊的社團室裡,室外操場上的喧嘩,令只有她跟郭允箏的房間,顯得更冷清。
十一點多了,應該是話劇社與舞蹈社的合作公演,正將氣氛炒熱到最高潮吧。
她一手執著鋼筆,一手握著郭允箏泡給她的熱水蜜桃茶,哭過以後微寒的體溫慢慢恢復過來。
她差點就從鋼索上失足掉下去,粉身碎骨之前,是郭允箏十指緊扣,緊緊地抓住了她。
郭允箏坐在另一邊,低頭看著下午校內體育比賽的流程。
鄭雪蕾站起來,走到他身邊,一把抽走了他桌上的文件。
「仲睇咩姐,唔好睇啦。」鄭雪蕾說。
郭允箏面有難色,看著她說:「但係……我地唔可以放棄,或者仲有機會,可以令小型社團支持我地,十二大社團亦唔一定會跟尤天勇既意思投票,所以……」
「你睇依份呀,幫我睇下,我咁講有無問題。」
鄭雪蕾將手上的一份草稿,交給了郭允箏。
郭允箏先是不明所以,但漸漸變成受寵若驚,最後,是溢於言表的高興。
「咁樣,一定無問題,」郭允箏微笑說,然後他眼珠一動,似乎想起了某件事「小蕾,其實我──」
「你再講多句野我捏死你。」鄭雪蕾說。
然後,郭允箏不再言語,鄭雪蕾走到鏡前,用粉底掩蓋哭後仍然紅腫的眼底。
郭允箏看著鏡裡的倒影,像欣賞一幅塵封多年,重新展覽的名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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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5
「多謝大家!多謝大家支持話劇社!雖然今次公演有無數困難!但終於成功演出──」演出成功,話劇社的社長兼導演,站在舞台的中央,含淚謝幕「特別多謝舞蹈社﹑男童軍﹑仲有幫過我地既所有人!再次多謝!請繼續支持話劇社!」
席地而坐的學生,站著觀看學生,操場上響起了轟然的掌聲。
就在演員們,工作人員都依次退場的時侯,一個嬌小的身影,在眾人意料之外的目光下,上了台。
鄭雪蕾。
話劇社的成員雖然有點意外,但仍然稍作後退,讓出臨時舞台中央的空間。
鄭雪蕾面無表情,但儀容都重新整理好了,她示意要求咪高峰。
工作人員給她拿過去,然後,她看了看手中的講稿,深吸了一口氣,說出:
「對唔住。」
聲音透過擴音器,穿過操場上的每一個人,穿過校園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學生,都看著她。
「今朝校園祭開始既時侯,因為各種原因,而令大家蒙受混亂同壓力,我身為總籌委,不單止無辦法完全幫大家解決問題,更係各位眼前失態,我再次誠懇同大家道歉:對唔住。」
鄭雪蕾掃視著台下的所有學生。然後繼續說:
「過去一個月入面,我花盡心思去幫各位安排地點,安排資源,我用左好多好多心機,希望可以做到一個成功既校園祭。但係估唔到到,我既所有心血都係白廢。我承認,到依家,我都無辦法完全接受,今年既校園祭,變左係操場上面舉行,無辦法接受,我身為總籌委,都無辦法令大家按我既意思去做事。」
「但過去個兩個幾鐘,我靜落黎,我係社團室入面,聽到外面既熱鬧,聽到外面既笑聲,我終於明白左一件事:校園祭並唔係只有我鄭雪蕾一個人,而係所有人。」
「我地每一日都活係規舉入面,學校每一日都有規舉,限制緊我地既行動。不知不覺間,我地以為慶典,表演,聖誕節,都要跟住規舉去行──但其實唔係,我地舉辦校園祭,係為左延續互相守望同博愛既精神,係追求人與人共融既前題下,無任何規舉值得遵守。我地唔係要叛逆規舉,而係要走向規舉之外。多謝林強師兄,你係邊,大家俾啲掌聲佢,係佢第一個咁有勇氣,叫大家衝出黎操場。」
群眾中傳來幾聲歡呼,林強站在操場左邊的某個角落,一臉意外地傻笑,向拍掌的眾人揮了揮手。
「亦因為咁,我希望大家可以明白,今日既校園祭只係過左三分一。下午係體育組既校內比賽,佢地需要操場黎做場地,等一陣間,到左十二點半左右,希望大家可以一齊清理場地,令操場回復原狀,男女童軍佢地亦會幫手。雖然學生會同風紀委未回應,但我希望佢地會協助。」
鄭雪蕾觀察著群眾的反應,他們依然專注,至少並不反感。
「我今年四年級,過左三年既校園祭,從未有一年係咁深刻。我相信在場既每一位都係,無論你地係邊個年級,邊個社團,我希望,依種深刻,唔係難受,唔係痛苦--而係興奮,歡樂,同埋發自內心既感動,係普天同慶的聖誕節,我地搵到真正自由同博愛既慶典。」
「讓我地繼續將依種感動延續落去。我係今年既聖誕節總籌委,四年級鄭雪蕾,俾左大家咁多麻煩,我再次向大家致歉,多謝同祝福各位。」
鄭雪蕾收起了咪高峰,向台下所有人深深地九十度鞠躬。
當她再次抬起身的時侯,她看見了那片,她夢寐以求的景象。
雷動的掌聲,不斷閃爍的相機與手機,站著拍掌的尊敬,群眾們的歡呼。
鄭雪蕾忍不住微笑,向群眾們揮了揮手,然後再鞠一躬,才悠然離開舞台。
站在台邊的,是微笑鼓掌的許愛悠。
鄭雪蕾看著她說:「你覺得咁有無問題呀,師姐。」
「跟住落黎靠妳啦,師妹。」許愛悠回答「合作愉快。」
鄭雪蕾還是傲若冰霜的微笑,在人群中步向男童軍的方向。
阿北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鄭雪蕾的的背影,問許愛悠:「頭先份稿你幫手寫架?」
「我搞事就叻,點識依啲,無一隻字係我寫架。」許愛悠笑說「我只係同佢講,一陣我會叫話劇社既人俾妳上台,妳自己諗下有咩同大家講。」
合作愉快--只用一個早上,形勢就逆轉了。
女人間的戰爭呀。阿北心裡再一次感嘆。
「依家鄭雪蕾承認左校園祭既指揮責任,拉攏左男女童軍維持校園祭既秩序,拎左操場校園祭既光環,撈番唔少學生既支持度,說服佢地幫手整理場地,令校園祭繼續進行,順手送左個煽動者既角色俾林強,仲暗示埋學生會同風紀委既袖手旁觀,換左我舊年係佢既位置,都未必有佢咁俐落。」
許愛悠由衷的稱讚說。
「我突然覺得,依間學校入面既女仔都好可怕。包括妳個咩師姐,宋紀彤。」
阿北用喝了苦茶的表情看著許愛悠。
「係囉,依間學校既男仔到底點做野架!」許愛悠瞪著阿北「你睇人地郭允箏幾型呀~一野衝出黎!噗!就幫我擋左個一巴啦,鄭雪蕾個野如果真係打落黎呢,我都真係唔知點收科,唉~師妹你就好啦,起碼有個郭允箏。」
「……」(阿北)
「點呀,無聲出呢~」許愛悠說「應該要鬧埋范震升,失驚無神失左蹤,可憐既芳靈BB。枉我一個人搞依樣搞果樣……」
阿北想抱起肩,說了一句:
「係妳自己……單身姐。」
學生盡情享受操場校園祭我最後一小時,搖滾樂隊的音樂又響起了。
許愛悠與阿北,並肩站著,無言沉默。
許愛悠低頭,整理著表演過後,顯得有點凌亂的衣裝。
「我會單身,係因為……」許愛悠說「我同佢都用左錯既方法去愛對方。」
然後,許愛悠沒有再說什麼,阿北也沒有繼續追問。
他知道還不是時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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