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留回憶》=《WE 》x《Oh 》x《THEY 》x《GO 》: 第2章　　謝謝你虧欠着我【4】

6.

再見任天堂的時候，謝謝正獨自坐在距學校不遠的小公園內吃飯，任天堂突然就來，他揚揚手裏的一袋吉野家，向她微笑了起來。

刻意坐在長椅中央，希望能獨霸着椅子的她，馬上讓出一邊長椅給他坐。

他彷彿知道她會問什麼，率先的說：

「真不可思議啊！有人在一星期前約我今天吃飯，他卻忘記約我啊！」





「你這叫幸福裏的小小不幸。」謝謝摘下把自己和這個世界暫時隔絕的手機耳筒，「從來沒有人約我吃飯。」

任天堂打開飯盒，一時間肉香四散，「妳也可開口約人吃飯嘛！」

「任天堂，你有試過那樣嗎？」

謝謝看看公園四周遊人的臉孔。

她很早之前已發現，絕大部分人也板起了臉，讓她懷疑這世上還有沒有活得開心的人。





她說：「搬進一棟新大廈，遇到同一層樓陌生口面的鄰居。第一天，你因未適應而沒打招呼；一個星期後，你因太突兀而沒打招呼；一個月和以後，你就會打消想打招呼的念頭了。」

任天堂吃了一口飯，搖搖頭笑了，「我這個人沒什麼好，只是臉皮像鋼板般厚。我的想法是這樣的：如果真要開始，每天也可以是個新開始。」
「你不怕被人誤會是怪物？」

「我就是要證明我被誤會了！」他說。

謝謝把吃不完的飯盒蓋好，想着任天堂的話，輕輕點了一下頭。

任天堂看她一眼，「妳吃完啦？來幫我做個問卷調查好嗎？」他從校褸袋拿出手機，按到通訊錄功能內，遞給她說：「我會請每位朋友們替我填寫，資料愈詳盡愈好。請放心，我會替妳好好地保密。但遇有妳認為是私隱的，漏空便可以了。」





謝謝看到通訊錄上有手機號碼、家居號碼、地址、電郵、Blog及FB網址，以及生日日期等欄目。

她有一刻猶豫的問：「為了什麼，你要知道那麼多？」

「不為什麼，我只希望，十年後找一個失散了的朋友，也可遁着任何線索聯絡到他。」任天堂告訴她：「又或者，真要解釋為何，也許，我重視每個結交了的朋友吧！我不希望，他們只有一個名字加一組電話號碼。」

「你有Facebook就可以了啊。」謝謝說。

「曾幾何時，我的ICQ……妳還記得這個世上有ICQ嗎？我的ICQ名單內有五百人，我也一度以為自己有五百個朋友。可是，我現在連一個上線的人也見不到了。我留了不少離線的訊息，但誰都不給我回覆了。到了最後，甚至連我也把ICQ從電腦內刪走了！」任天堂說：「我慢慢就發現了，原來，一切回復到最基本也不錯。寫一封信去給朋友問好也好，親自走到朋友的家造訪也好，總好過在FB上讚來讚去，那是一個虛擬的世界，連友情也很虛擬。」
謝謝聽他一口氣說完，真心地說：「好的，我盡力填好它。」

任天堂愉快地點了點頭，繼續吃他的牛肉飯。謝謝坐在他身邊，一項一項的填寫，直至她在通訊錄要填的最後一項停下來，詢問他：
「『備忘錄』這一欄，我要寫些什麼？」





「這一欄，由我來填寫吧。」

「可以告訴我，你將會怎樣寫我嗎？」

任天堂好好想一會，才瞇起了雙眼，看着前面像一道綠色屏風的茂盛樹木，靜靜地說：

「她是個總懷疑別人會傷害她、把別人的好意轉化成不懷好意的女孩。是的，世上的確有很多壞人，她的多疑或許也無可厚非。可是，多疑的人一般都不會快樂。我很希望她能活得快樂，所以，我一定要盡力幫助她。一定要！」

謝謝聽着聽着，心裏泫然欲涕。

任天堂每句話都說進她心裏去。

 
兩人返回學校後，在六樓的走廊上，任天堂突然說：「妳知道嗎？」





「什麼？」

「妳今天的說話，多過我倆交談幾次的總和啊！
」
「是嗎？」她真的一點不察覺。

「所以，妳不是不懂溝通，妳只是謝絕溝通。」他鼓勵她笑，「慢慢來，時間還很多。」

謝謝掀一掀嘴巴，「我沒時間了。」

任天堂正想問她什麼，下午課的鐘聲響起來了，他說：「我們下次繼續這話題。」

兩人先路過A班的課室，任天堂正要拐進門，謝謝突然說：「你知道嗎？」

「什麼？」他停下了腳步。





「認識你真好。」

「能有多好啊？」他問。

謝謝深深地凝視着他，「你讓我知道，未認識你之前所謂的好，根本就是沒有選擇之下的好。」

任天堂露齒笑了，「所以，妳會提名我做『十大傑青』吧？」
 

7.

周末晚上，當謝謝乘搭巴士途中，接到任天堂的來電。

她把手機放回手袋沒接聽，電話卻死心不息響下去，兩人恍如在拔河，直至鈴聲使她硬起的心腸也軟化了，她才接聽。





任天堂氣急敗壞的說：「謝謝，我有個問題要問妳！」

……謝謝就知道，他居然及時發現了。

任天堂整理着手機通訊錄，準備在電腦上作備份之際，意外地發現在謝謝的一頁內，在填寫學歷那一欄，她寫了自己曾就讀的幼稚園、小學、中學名字，以及年份。最奇怪的是，她寫自己今年會在倫敦一頗知名的大學讀書。

而她寫的通訊地址，地址也遠在倫敦地區。

任天堂不明就裏，就打電話去問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說資料要詳盡，方便日後聯絡，我就據我所知，盡力去填了。」謝謝平靜地說：「我在香港這邊辦了退學手續，會出發去倫敦升讀。」
他怪叫一聲：「怎麼不告訴我啊！」

「我退學的事，除了校長，誰都不知道……我不想聽到誰向我噓寒問暖……那種好像明知我凍死後的雪中送炭，真的不需要。」她把手機握緊了點，唯獨對任天堂一個內咎的說：

「我辦妥了退學手續，正好就是認識你的前一天。」

任天堂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好半晌，「我記得，妳告訴我沒時間了，我現在明白過來了……妳何時出發？」

這個時候，機場巴士的車廂正響起抵達客運大樓總站的廣播，代替了她難堪的答話。

「……現在？」

 
不管謝謝如何反對，任天堂堅持要趕來機場。

而事實上，這也是她心底裏的希望。

如果說，她對香港還有什麼留戀，她最後留戀的，就是在她倒數離開的日子時才出現的任天堂吧。

她一直在想，若她結識他早一點，更早一點，她對於未來的決定，會否有所不同？

她相信是。她也寧願相信是。

他令她相信，在這個世上，還會有真心關心她的人。

在她必須入離境大閘前的一刻，任天堂喘着大氣趕到。兩人一見對方，趕緊交換了一個等你很久了／讓妳久等了的笑容。

他跑到她面前，一隻手抱着氣咻咻的腹部，用另一隻手向她遞過一個city’super膠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送妳。請入閘後才拆。」
「謝謝。」

「不客氣。」

她有一陣莫大感觸，搖搖頭說：「不。我想提醒你，我的名字是謝謝。我想你永遠記得我。」

「不會忘記的，因為……」任天堂頓了頓，深深吸了一口氣，就把話說完。

兩人交換了一個比剛才更深的會心微笑。

「我走了。」

任天堂對她臉認真地叮嚀：「好好記住了：如果真要開始，每天也可以是個新開始。」

「記得了，大叔。」

謝謝走到關閘前，把護照遞給關員檢查。檢查過後，在拐進海關閘口的一刻，她記起了什麼，從手提行李袋中取出一個扭蛋，拋物線的拋給了任天堂。
用雙手接過扭蛋的任天堂，打開雙掌一看，整個呆了，那是他在玩具店扭蛋機前看到的限量版軍曹。

他一連扭了三遍，只能抽到曹長、二等兵和伍長，明知抽中軍曹的機會太渺茫，他只好失望而退。

他全身震動一下問：「妳怎麼……」

「本來，我準備帶去倫敦。」謝謝說：「但是，好的東西，要給朋友分享。所以，送你了。」

任天堂用軍曹的姿勢，向謝謝立正敬了禮。

謝謝帶着依戀的微笑，穿進了閘內。

當她辦好了一切手續，確定了自己不能回頭了，她便打開city’super膠袋，急著要看看任天堂送她的禮物。

那是一把輕身得不可思議的摺傘，她打開了傘，在白色的傘下往上望，傘面密密佈滿任天堂親手為她畫上的黃色開心頭。

夾着一張字條，上面寫有一句：

「這是一把堅固耐用的好傘，能夠為妳遮風擋雨，但萬一上面有個人飛下來，妳最好馬上避開，謝謝=0=」

一名駕着小型運輸車的職員，經過謝謝身邊時，把車子停下來問：

「小姐，前面的自動行人電梯故障了，妳要去那個航機的閘口，我載妳一程好嗎？」

她向男職員搖了搖頭，「我還有很多時間，我想用走路的。」

男職員向她露出鼓勵的微笑，「好的，如有任何需要，請妳隨時找我們，我們很樂意協助。」

「我會的，謝謝。」

男職員開動了車子，從倒後鏡再打量一下她的長短腳，看到她走得很慢，走得頗吃力，他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擔心。

但他彷彿感受到她的堅強，緩緩駕車離開了。

也許……大約在認識任天堂之前吧，如果遇有職員對她提出同樣的問題，謝謝一定會非常非常的生氣，懷疑身體有缺陷的自己被歧視了。

可是，從任天堂身上，她明白世上真有熱心的好人，也真有人會停下來對她關心，又或者，向她投以一個鼓勵式的眼神。

任天堂教曉她別懷疑，因為，如果你一直懷疑別人，永遠不會感到被安慰。

一直以來，她把所有人拒諸門外，當然不會不明原因，她心裏比誰都清楚，一切只是自卑感作祟。

她記起任天堂道別前那一句：

「不會忘記的，因為……怎麼可能忘記呢，除非人們都變得沒禮貌了，我也變得沒禮貌了。否則……我們都會把妳常常掛在嘴邊啊！」
想到這裏，她不禁再次熱淚盈腔。
 

打從迷上任天堂開始，謝謝逐漸覺得失去了自己……但這終究不是壞事。

當原來的自己根本就是千瘡百孔，把自己遺忘了又何妨。

在漫長的機程上，她一直在想，或許，在多年以後，任天堂與她還會在舊生會重遇，變成對方手機裏親暱合照的男、女主角。
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