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
活著真好。
看著窗外那抹太陽光,我不由得感概了一下。

過了二十天,部隊的戰鬥力和心理素質已經脫胎換骨,雖然讓他們直面一隻強大的王級怪物可能還會畏縮,但至少會顧及團隊安危,不敢擅自逃離崗位。
這對於二十天前還是學生的他們,進步不可謂不大。
“喂……姜哲,要醒了。”

我敲了敲隔壁的房門,過了幾分鐘,姜哲一臉憔悴地打開了門,我見狀嚇了一跳,這幾天也沒有甚麼異想的狀況出現,為什麼他就突然充滿了負能量?
“嗯……我昨晚夢到了一些往事,不礙事的。”




話雖如此,但是臉上疲憊的神色已經出賣了他,我挑了挑眉,甚麼也沒說,走進衛生間梳洗去了。

“張承。”
走進了公園,我本想前去和幾個早到的人打個招呼時,一把陌生的聲音叫停了我。
我轉過頭,那是一個女孩。

略略地打量了她一眼,與一些「不見天日」的女孩不同,她有著一身健康的膚色,稍長於肩的頭髮被隨意束成了一條馬尾,嵌在平凡臉孔上的,卻是一雙水靈的眼睛。她看了我一眼,然後自言自語地道:“果然和其他庸人不同呢。”
我瞇起雙眼,無論是她所說的話,還是她的樣貌,都沒有影響我的思考。

我並不認識她,這是毫無疑問的,然而她卻認識我,雖然我在宿舍區的名氣也已經比得上呂國新,但是還是沒有甚麼異性過來搭訕。




乖乖,在這個宿舍區裡的大部份都是學生,拜金拜名利拜權力主義甚麼的……總而言之,她們現在還未曾被社會污染。
(話說回來,我也不是一個學生嗎?用一個學生的身份去看待社會人士,總覺得有些違和……)
撇了撇嘴,將這些不快的想法拋於腦後,我平淡地問道:“我就是,請問有何貴幹?”

糟糕,這語氣就像在趕客一樣……
“我是呂國新的朋友,他託我向你傳個話。”

我有些驚訝,平日也沒看到呂國新身邊有甚麼朋友,不過轉念一想,他人的私生活關我甚麼事?
“他有些私事,希望你能過去幫助他。如果你這邊沒有甚麼要緊事的話,隨時可以過去他的宿舍。”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向公園對面走去。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呂國新他……?)
我皺起了眉頭,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意思不前往那裡,但問題是,我還要帶領部隊去狩獵啊。
“怎麼了,張承,為什麼呆在公園門前不走進去?”

不用看也知道,是錢暮晴,她此時一臉好奇地問。
“嗯,呂國新叫我到他的宿舍做些私事,但是沒有我的話,部隊的指揮和協調……”
我看著眼前的佳人,心裡突然泛起一絲奇怪的不協調感。
就像是有某種已經習慣了的東西消失了一樣。
 
再仔細地觀察了一下,我才發現這種感覺的源頭──今天錢暮晴是單獨一人過來集合的。
“對了,為甚麼羅亦才和你的哥哥沒有過來?”
我暫時放下了呂國新那邊的事情,與她聊起天來。

“哥哥他有些不舒服,大概是昨天和那隻毒蝎戰鬥時留下的後遺症,羅亦才的話,我也不知道,平日在這段時間……在路上走著走著就會遇見他了。”




錢暮晴也搖搖頭,然後繼續向我說道。
“對了,我本來也想跟你說的,如果我哥哥不適是因為昨天那隻蝎子放出的毒氣,部隊中的大部份人可能也會有些不舒服,你幹脆七個曲長聯繫一下,看看其他人是不是這個情況。”

她這麼一說,我也想了起來,昨天那隻足足有三層樓高的紫色蝎子,攻擊力不強,但是圍繞在它身旁的毒氣卻是非常令人頭疼。
和七個曲長問了一下,果然如錢暮晴所說,的確有一半的人受到影響,既然如此,我也來了個順水推舟,下令今天全員在宿舍區休整。
反正他們也連續戰鬥了半個月有餘,休息一下也不算過份。

“對了,錢暮晴,你要跟我一起去呂國新那邊嗎?”
將專屬於指揮階級的電子通訊器收好,我想了想,如果錢暮晴有空的話,來個約會也不錯。
雖然有電燈泡在旁邊……
“不了,我還是去看看其他人的情況,可能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我無奈地點了點頭,有這樣一個為公事著想的女友,也不知道是不是值得高興的事?
“對了……”
正當我和她都打算轉過身時,她突然將臉湊了過來……




“你那邊可別太幸苦了……”
短暫的觸感過後,她迅速分離,然後看了看四周,紅著臉地跑走了。

這個短暫的插曲,令我即使走到了呂國新宿舍的門前,臉上還是掛著一絲微笑。
(足足有十五年了……都沒有再有這樣好的心情了吧……)
我一邊想著,一邊打算將手按向門鈴。

突然。
門開了。
是呂國新。
甚麼事也沒有發生。

但是這空氣中的死寂,又是怎麼一回事?
呂國新不如往日,平常的他,臉上總是掛著微笑,即使是那次在會議室展露出不屑時,他還是帶著微笑。
總的來說,他就像是帶著一副君子的面具,很好相處。





然而就在這門開的一剎那,我卻感到一絲寒意,此刻的他,只有那揭開面具後的冷漠。
那是僅屬於旁觀者的冷漠,我很清楚,因為一旦揭開面具,我也是這樣的人。

若是為了存在於人群的話……

我們雙方也沒有說話,只是一個人走進宿舍,一個人關門。
然後,坐在互相對立的座位上,隔開我們的,是木桌,還有放在上面的國際象棋。
“心情不好,就要下棋。”
呂國新開口了,語氣沒有甚麼起伏,只能以「平淡」一詞來形容。
 
“為什麼?”
我拿起了白棋,相應的,他也拿起了黑棋,然後將棋子放在對應的位置上。
“心情不好,也並不需要理由,就是心情不好而已。”





呂國新說的看似是一句廢話,但是我明白那種感受。
我和他、和姜哲,揭開面具後,也可以籠統地歸類成一類人。

白棋先攻,我想了一想,還是選擇了最常見的開局方法。
“俗了。”
在話音落下的同時,他也出兵迎上。

“人在世上,難免會被倦入俗世的事、染上俗世的習慣,雖然無奈,但是也是無法避免之事。”
回答的同時,我瞇起了雙眼,騎士躍出了陣列,義無返顧地沖了上前。
“既然如此,何必又要在這裡傷春悲秋?”

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此時此刻,我已經正式進入了旁觀者的狀態。
如同旁觀者一樣,觀察著世間萬物,甚至連自己都包含在內,理性和感性分隔開來,身體各種影響感情波動的激素也彷彿感受到主人的意志,紛紛「安靜」下來。

在這種狀態下,就連情緒也徹底壓制過去。
我討厭這種狀態嗎?
也許吧。

“有時我在想,這些棋子為什麼會甘願被棋手的意志束縛,甚至不理會自身的生死……”
呂國新雖然是在感嘆著,但是他的神色卻沒有變化,只是手一動,又是一隻士兵在他的意志之下持盾而出。
 
“所以我不喜歡下棋。”
略一思索,我也派出了主教,封殺他進軍的路線。

“但是有時候,命運不由得你來作主。”
他冷冷一笑,皇后的攻擊直指白棋陣中核心。

我沒有回答,只是專心下著棋,一時間,棋盤上一陣明爭暗鬥。
心裡感概著的,卻是想起了十幾天前得知的那個真相。
(呂國新……你說錯了,那些棋子根本沒有意識到自身已被束縛,就像人和人的天性一樣,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爭鬥……僅此而已。)

不知不覺間局面已經正式進入中局階段,這個階段,那些棋子就如同流星一樣發光發亮,然後在幾秒後燃盡在這無盡的爭鬥之下。
正當我分神的時候,呂國新走了一步好棋,一時間,我這邊的形勢落入了下風。

“這回你可是要輸了,我這步可是殺著,到了這個局面,已經沒任何方法能阻止了。”
呂國新說著好像也想了一些事,嘆了一口氣後又看向我。
“不,理論上的確是破不掉,不過在現實中,這卻是有方法能解掉的。”
“哦?”

他一臉不相信的樣子,發出了低聲的質問。
我隨手抄起早在開局時兌換掉的皇后,然後把它放在一個位置。
“你看,我的皇后放在這裡,既可以護住國王,又可以向你每個棋子進行牽制,這樣一來,你那步殺棋可就是沒法走下去了。”

“你這樣,不就是在耍賴嗎?”
呂國新不怒反笑,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現實不像下棋,不會有一開局雙方的力量就完全被平衡,肯定會有一方較弱或者較強。”
“又或者是,看起來弱勢的那方留了底牌,可以在最後關頭保命,甚至是反殺。”

“是這樣啊……”
他沒來由地感概著,轉瞬間便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咖啡,輕啜一口。
“……如果不是在這種尷尬的時間點遇見,說不定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但是現實中沒有如果,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對權力如此著迷,不過他確實是敵人。
也許在這一刻,現實和棋盤相同的地方,就是敵我雙方「國王」的身份明確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想也是該是時候回去了。”
呂國新聽罷點點頭──
“張承。”
“一路走好。”

“彼此彼此。”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