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十萬元?」洪妙娜的語氣前所未有地重,我可以想像到她在電話另一邊那張凶巴巴的嘴臉。 

  「是啊……我的外婆急病進了醫院,需要一大筆醫療費。」我胡亂編個藉口,希望動之以情。 

  「哈!你真的以為是我男朋友嗎?我是不想被惡夢纏著,才會跟你約會。」 

  我料不到她會那麼決絕,便說:「那妳當是普通朋友施以援手,總可以吧!」 

  「本小姐一個月只有四萬元零用錢,借給你十萬元,我這幾個月怎樣過?你再跟我說這些無理的要求我便中止合約!」她狠狠地掛了線。 





  唉!連大財主也不理會我了,事到如今,我唯有四處找朋友幫忙,希望能集資還債。 

  我打開手機電話簿,發現聯絡人寥寥無幾,而且大半是生活還要比我差的貧窮一族,根本沒可能有餘錢借給我,就在我快要放棄之際,竟發現一線曙光。 

  梁嘉晴?對了!她的家境不比洪妙娜弱,而且對我有情有義,一定不會推辭的。不過,自從上次她給了我手機號碼後,我一直沒有主動聯絡她,一見面便問她借錢,那未免太勢利了吧! 

  我緩緩打開了門,從門隙窺看著飲飽食醉、呼呼喝睡的阿強。追債公司一定會再作進一步行動,畢竟紙包不住火,我一個人遭殃也算了,我可不想連累阿強。就當是為了這朋友著想,我決定放下自尊心一試。 

  「喂!妳是……梁嘉晴嗎?」 





  「你是周星海?」 

  「是啊……」 

  「太好了!你終於打給我,我以為你還在生氣……」 

  原來梁嘉晴一直在意我的感受,一直等待我的電話,我既是甜蜜,又是內疚。 

  「我有點事……想妳幫忙。」 





  「什麼事?」 

  「我……」我怕她聽到我的要求,會被嚇得立即掛線,便說:「妳現在有空嗎?我們找一個地方說,就學校附近的巴士站等吧!」 

  「現在太晚了,我不能離開住所太遠。不如,你到大坑道巴士總站等我,我立即下來。」

********************************** 

  我一邊在街上走著,一邊在思考待會怎樣開口。 

  雖然梁嘉晴家境富裕,但畢竟還在求學時期,恐怕沒那麼多餘錢借給我。我當面向她懇求,成功率相當會提高,但換作她的角度,可能又怕不好意思當面回絕才勉為其難答應。人家對我那麼好,我卻為她製造一個進退兩難的處境,周星海呀!周星海呀!你還是人來嗎? 

  我只顧懊惱,沒留意四周的環境,直至剎車聲在我耳邊鳴起,我才驚見一輛闖過紅燈的小貨車迎面而來。 

  猝不及防的我還未來得及使用加速術,下意識閉上雙目,雙手擋面。良久,我仍沒有感到絲毫痛楚,睜開雙目,發現自己竟回到行人路上,身體更是毫髮無損。 





  究竟發生什麼事? 

  「星海,你沒事嗎?」 

  我聞聲回望,只見梁嘉晴正站在我旁邊,一臉關切地望著我。 

  「沒事,對了!我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我不是被車撞倒了嗎?」 

  「你在說什麼?你一直都好端端待在行人路上,我見你似是看不到我,那我就主動走過來了。」 

  「是嗎……」一定是近來太多煩惱,令我產生幻覺了。 

  梁嘉晴又說:「對了!你想我怎樣幫你?」 





  「那個……我的外婆近來病了,需要一大筆醫藥費。」 

  「那你還需要多少錢,我盡可能借給你吧!」 

  「十萬元……」 

  梁嘉晴登時沉默起來,大概要借那麼多錢給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再慷慨的人也感到為難吧! 

  「對不起,我只有五萬元儲蓄可以借給你。」 

  「真的嗎?」我不由感激地握著梁嘉晴的雙手,道:「多謝妳啊!妳放心,我會盡快分期還給妳的。」 

  「喂!你在幹什麼?」 

  我循聲而望,見梁嘉誠正從不遠處朝我跑來,罵道:「你怎麼三番四次騷擾我妹妹?」 





  「你搞錯了,是……」我稍為踏前一步,梁嘉誠便立即彈後,擺出一個備戰的姿勢,戰戰兢兢地道:「我跟你說,我妹妹快要跟別人相親了,你這癩蛤蟆給我檢點一點,以免人家在背後說三道四。」 

  那麼年輕就相親?恐怕又是一些政治婚姻,絕非梁嘉晴所願。但我輾轉又想,若被梁嘉晴的家人知道她借錢給我,恐怕會為難她,而梁嘉誠這混蛋定會添鹽著醋。梁嘉晴對我那麼好,既然我無以為報,更加不能毀了她的終身大事。 

  我便跟她說:「那件事我們日後再說吧!妳先跟妳哥哥回去,以免家人擔心。」又跟梁嘉誠說:「你放心!我倒有自知之明,從來沒想過可以跟你妹妹有進一步的發展。」然後便徑自離開了。 

  我表現得十分灑脫,但一想到以後無法再跟梁嘉晴見面,心中總是不是味兒。唉!誰叫我是外星人,不可以對地球人動真情?不,即使我是地球人,亦沒可能為她帶來幸福,只能輕嘆有緣無份。 

  梁嘉晴的動作還真快,我晚上發了我的銀行帳戶號碼給她,第二天早上,五萬港幣一毫沒少匯了給我。而我則立即先把一半欠款還給模特兒公司,並成功懇求索償人酌情延後還款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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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為財務鬆一口氣的時候,立即收到洪妙娜的短訊,要我翌日陪她逛街。雖然上次借錢一事令我們產生嫌隙,但看在奪回超能力和豐厚的酬金份上,我還是硬著頭皮應約,繼續當她的流動購物車。 





  她突然說:「很悶啊!我們看電影吧!」 

  「好啊!妳想看那一齣電影?」我積極和應,因為進電影院的話我就可以放下身上的重擔,稍為休息一下。 

  「你決定吧!」 

  「嗯……不如看那套《死魚與喪屍》吧!剛上畫的。」 

  「我看過電影簡介,這個故事太重口味了!有什麼好看?對了!孽導演的新作──《第N次試愛》上畫了,就看這齣吧!」 

  「好的……」我向來不太欣賞孽導演的作品,只是我實在不能逆她的意思。 

  這套電影算是相當賣座,四周也坐滿了像洪妙娜般對愛情充分憧憬、希望另一半完全遷就自己的年輕少女,當畫面出現女主角狠狠連摑第三者十四巴掌,令對方吐血入院,全場女觀眾也不期然歡呼叫好。 

  我看著大銀幕,卻沒一個畫面進過我的腦袋。一來劇情一點也不吸引,二來我開始思考一些問題。 

  我發覺現時香港大部份的愛情電影,都有其特定的受眾,價值觀相若的觀眾會引起共鳴,反之則無法代入其中。為什麼不能拍攝一部無論毒男、港女、御宅族、夜蒲族也喜歡的電影呢?為什麼不能寫一個男女老幼也會深受感動的愛情故事呢?難道是大多數觀眾都跟洪妙娜一樣,只渴望自己的想法或經歷被流傳、被認同,永遠無法去接受或容納異類的價值觀? 

  老實說,雖然洪妙娜是一個大美人,但我充其量只是對她的身體感興趣,也許是我們的品味和價值觀相差甚遠,在她身上我完全嚐不出戀愛的種種甜蜜,而且還不期然把她幻想成另一個人。 

  梁嘉晴她現在怎麼樣呢?她借了五萬元給我還債,會不會因此節衣縮食呢?萬一被她的父母發現,又會不會受到責怪呢?我兩度受到挫折時,她也是唯一向我伸出援手的朋友,確是令我深受感動,但我很快便因對超能力的執著,把對她的感激之情忘得一乾二淨,現在更瞞著她跟另一個女人約會,客觀而言,我真的是一個自私絕情的大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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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電影後,我跟洪妙娜去了一院美容中心。她似乎是這裡的熟客,甫一進門,兩名職員已經前後一句「洪小姐」,恭恭敬敬地專門服侍她一人。 

  我坐在沙發休息,享受空調帶來的清涼,她卻回首說:「你還待在這裡幹嘛?一起進去做美容吧!他們會替我們安置行裝的。」 

  我受寵若驚,糊里糊塗跟她進了同一間按摩室,各有一名妙齡女職員替我倆進行按摩,說回來,我還是首次享受這種服務,每次被觸碰敏感的地帶便覺得痕癢難耐。 

  「先生,請你放鬆一點。」女職員說著,不斷揉搓我的肌肉。 

  「你別緊張,她們不會吃掉你的。」洪妙娜說:「你一定是想問,為什麼我會讓你一起享受服務,對吧?」 

  「大概是……妳害怕悶,想我待在身邊陪妳聊天吧!呀!」 

  女職員用熱盪盪的石頭沿著我的骨骼不斷猛力摩擦,令我痛不欲生。 

  「你似乎變聰明了,不過真正的原因是你實在像得太醜了,得保養一下,以免令我倒胃。」 

  妳的嘴巴就不能放乾淨點嗎? 

  完成了第一項通淋巴的服務後,洪妙娜便著兩名職員暫時離開讓她休息一下,沒她的命令不得進來。 

  靜躺在床上的我不禁偷瞄她的外露的玉背幾眼,那白滑無瑕的肌膚令我無法移開視線,若我真的是她男朋友,定然禁不住伸手摸幾下。 

  「不過,跟你交往那麼久,」洪妙娜打斷了我的歪念,說:「不但沒辦法驅除這個怪夢,夢境反而變得更真實了。唉!在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瘋掉的,都不知上輩子欠了你什麼。」 

  繼續當妳的隨從、受盡百般侮辱,我都會瘋掉。妳不是上輩子欠我,是這輩子欠我一個吻。 

  她又說:「你最好立即跟我想一個方法,本小姐沒什麼耐性的。」 

  有什麼辦法?根本就是妳不合作,如果妳放下架子,真心跟我交往,那我早就可以吻妳,奪回超能力了,大家以後沒瓜葛。慢著!這不就是一個機會嗎? 

  我乾咳了數聲,道:「我覺得這個夢是暗示我們上輩子有遺憾,這輩子要完成一些事情不可。」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不就是好好的跟你交往嗎?」 

  「不過,大家心中也明白,說是交往,但其實妳根本沒當我是男朋友,甚至一點喜歡我的行動也沒有。」 

  她轉首瞪著我,厲聲道:「那你想怎樣?感情是不能勉強嘛!」 

  我平心靜氣地道:「妳先別動氣,我的意思是感情上一時三刻無法改變,我們可以先在行動上改變。」 

  「即是什麼意思?別給本小姐賣關子。」 

  「即是說……我們可以嘗試做一些情侶之間會做的事,比方說接吻。」 

  「什麼?」她擺出一個韓國女孩的生氣表情,說:「憑你就想親本小姐,你倒想得美。」 

  「妙娜,妳冷靜一點想想,這其實是一場賭博,猜中的話大家就可以免卻煩惱,絕對是雙贏的局面。猜錯的話,只是一吻而已,又不是……又不是做一些冒犯妳的事情。」 

  我看著洪妙娜猶豫的樣子,心中默禱著計策成功,未幾,她便含糊地道:「那好吧……不過……只能吻一下。」 

  成功了! 

  終於到了最後的時刻,我本以為要在一個很特別的場境、很浪漫的環境,完成繁複的步驟才能得到洪妙娜的一吻,著實料不到在這種情況下智激她主動獻出,所以說再聰明的女人也有無知的時候。 

  我從來未吻過像她如此漂亮的女人,將來恐怕亦沒什麼機會,所以這一吻絕對有重大的紀念價值,不由前所未有的緊張起來,不知從何開始。 

  「那你先閉上眼睛吧!」 

  她比我更早說出這句話。 

  「嗄?」 

  她沒好氣地道:「你不是想接吻嗎?那就給我閉上雙眼!」 

  「但是……不是應該由男方主動嗎?」 

  「那你是不是不聽我的命令?」 

  我只好依她的指示,緩緩閉上雙目,心跳砰砰的跳,但良久卻沒有柔軟的質感,便睜開眼睛,說:「怎麼還不吻我?」 

  「不行!你實在太醜了!我吻不下去。」 

  混蛋!如果妳見到我的帥哥形態,保證哭著向我索吻! 

  「對了!我有辦法了!你給我出去買一本潮流雜誌和一柄剪刀回來。」 

  她又有什麼鬼主意? 

  我依法照辦,只見她慢慢揭著雜誌,時而露出滋味的表情。我實在不敢催促她,百無聊賴地待著。直至她揭了大半,忽然把其中一頁撕了下來,然後用剪刀把紙上那韓星的嘴巴剪下,再把紙遞了給我,說:「你把它貼在臉上。」 

  這種掩耳盜鈴的方法,真的只有她才會想得到…… 

  我把紙張當成面具貼在我的臉上,我還未適應這凹凸不平的感覺,她便雙手拍在臉上,說了句「別動!」,然後像拉臉皮般把我的臉罩著。 

  目不能視的我剎那間感到一陣柔軟溫熱的感覺,還未細心品嚐,她的嘴已離開了我,僅能靠看著她帶著幾分羞紅的表情來幻想剛才的畫面。 

  「你在看什麼?」她猛然推開我的頭,說:「我跟你再說一遍,我純粹是為了驅除惡夢才跟你親吻,我對你壓根兒一點興趣也沒有,以後你不准對我有任何幻想,知道了沒有?」 

  「知道了。」 

  她的一席話冷卻了我的熱情,不過,這次之後我不時會想,如果她因此喜歡上我是多麼美好的事,可以每天跟她這種大美人接吻,說不定還可以慢慢馴服她,當名副其實的乘龍快婿,那我回不回故鄉也是等閒之事。 

  分別之後,我獨個兒乘車回家,甜美的感覺兀自殘存在我的嘴巴上,令我不能自已地咧嘴竊笑,可是當我憶起一件重要的事,登時臉色一僵。 

  怎麼沒有新的超能力? 

  不可能的!我確確實實跟洪妙娜接吻了,怎麼沒有奪回我的超能力呢? 

  我不斷細想,憶起父母對超能力的解說,重組剛才的每個畫面,得出一個最有可能的答案──剛才的接吻時間太短,不足以令超能力回到我的身上。 

  唉!幾經辛苦才能跟洪妙娜接上一吻,我卻過於樂觀,沒有在意這些細節。冷靜一點,既然能吻第一次,自然有機會再吻第二次、第三次,待她在肉體上習慣了我,說不定還會日久生情,到時候肆意濕吻,我就不怕無法奪回超能力了。 

  我訂下了明確的目標,鬥志旺盛起來。 

  但原來男女之間有很多事情,都是無法預計和掌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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