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陸運會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啦啦隊開始了排練。
  說實在的,我從未參加過啦啦隊。與想像中不一樣的是,這一次的排練在課室內進行。
  「咦,到左喇?」周子若換上了白色搭上綠色的運動服,她雙手的指尖在衣服兩邊肩膀上提一提,再在自己的背後拉一拉。
  「好喇,既然大家都到齊喇,不如而家開始啦。」鹿仔說:「不過我想係跳舞之前等大家介紹下自己先。」
  在各自逐一作了自我介紹後,鹿仔開始將我們分成兩人一組。
  「啊良你就同啊若一組啦。」鹿仔指了指我和周子若。
  我倒抽一口氣,握緊了拳頭。
  放鬆,放鬆。
  「唔洗咁緊張喎。」周子若發現了我故作自若的戇態。
  「我邊有。」




  「唔洗唔認喇。」
  鹿仔示範了一連串的動作,然後讓我們慢慢地學起來。
  周子若牽起我的手:「你隻手濕晒既?哈哈。」
  我隨手往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手心沁出的汗。
  「唔準笑。」
  「唔笑唔笑。」
  周子若的手,暖暖的,彷彿是種我倆之間的連繫。我浸在這種溫暖中,做出每一個動作,感覺上周遭的事物都變得很慢、很慢。
  「啊茵,唔好咁急,慢慢黎,你啲動作搞亂晒。」鹿仔走到黃逸茵的身旁,仔細地將那幾個動作重複一遍。
  黃逸茵用小手推推自己的黑色方框眼鏡,點點頭,可是她怎樣跳也是跳不好。
  「呃……其他人休息下先啦。」鹿仔說。




  「乜我真係咁唔掂咩?」黃逸茵用手背擋住自己的鼻尖。
  「我唔係咁既意思,慢慢黎,比心機去練,一定可以跳得好。」
  黃逸茵默然。
  「唔好咁啦,我真係唔係怪你,我都係想幫你啫。」鹿仔伸手想要搭她的肩。
  黃逸茵後退一步。
  「做咩事?」
  她捂著臉,搖搖頭,轉身跑出課室。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鹿仔身上,但彊住的他臉上同樣掛著茫然的神情。
  「仲唔追?」
  鹿仔被這一句推出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過後,他獨自一人回來。




  「追唔到?」
  「追到,但係佢咩都唔肯講,莫講話返黎。」
  「咁……今日不如就練到呢度先啦,下次齊人再練。」趙尚文剔剔頭:「係咪話要傾啦啦隊隊衫?」
  「係呀。」
  「今年既啦啦隊衫大家點睇?」
  「綠色就梗架喇,差在咩圖案既啫。」
  「Angry Bird咪有隻綠色既,我想用果個公仔。」鹿仔說。
  「喂認真,識揀一定揀變型俠醫。」羅船長搶著說。
  周子若走上前:「唔洗爭喇,你地一定會揀四葉草。」
  「四葉草?」
  「唔錯喎。」
  「幾清新丫。」
  「嗯,都唔會有其他架喇。」周子若說。
  「等陣,」我說:「點解你地唔諗下淨色既?」
  「淨色?」




  「淨綠色。」
  「吓,淨色好咩?」
  「你諗下喇,人地紅社同黃社既衫都係圖案,又係啲唔知咩卡通人物咁老套。如果我地著淨色衫,效果一定比佢地好。」
  「啊,」周子若拍一下自己的額頭:「點解我諗唔到既呢?」
  「呀你又啱喎子良。」羅船長豎起姆指。
  「咁淨色啦。」
  「四葉草係就係靚,不過又好似老套左啲……」
  「估你唔到喎子良,真係語出驚人。」趙尚文拍拍我的背。
  「咁既話,」鹿仔頓了頓:「就用淨綠色黎做我地啦啦隊既隊衫啦。」
  「如果無問題既話下次再練啦。」鹿仔拍拍手,各人開始收拾自己的行裝。
  我走到蹲著的周子若身旁。
  「唔同左,」她凱凱地望著自己的背包:「有啲野唔同左。」
  「有啲咩唔同左?」我忍不住問。
  「吓?咪話你囉,你唔同左。」
  「我唔同左?」




  「係呀,你變得主動積極左喎。」
  「乜……乜係咩?」
  是她改變了我嗎?
  「緊係啦。」她伸手搭我的肩:「Keep住咁樣就啱架喇。」
  「哦。」
  我怔了怔,其他人逐漸散去,驚覺這溫煦的時光流逝得特別快,我忘了剛才踏出的舞步,記憶卻以甜蜜的味道存留在我的腦海中。
  「走喇我地,仲呆左咁企係度做乜?」
  「哦,走啦咁。」我說。
 
  走到學校門外,瞥見不遠處有一個穿著我們學校校服的男生,一頭蓬鬆捲髮,單手提著手提包,襯衫下擺瓣了出來。
  「好似係啊草。」周子若說。
  他的前方站著幾個人,卻不是穿著我們學校的校服……
  「仲記唔記得我?」一個身穿淺灰色短袖汗衫的男孩走近啊草。
  啊草沒有答話。
  「咪以為唔出聲好似好型咁呀。」另一個身穿黑色汗衣的胖子走上前。




  「肥忠!」穿灰色衫的男孩向他的身後一瞪,然後把臉別回來:「上次係海趣既事,我想講───」
  我走到啊草身後:「啊草。」
  「原來你叫啊草。」男孩伸出手:「我叫啊景。」
  啊草並沒有跟他握手。
  「喂,比啲面景哥好喎。」那個叫肥忠的胖子說。
  「唔緊要……其實我係想講,上次係海趣既事,係誤會黎。」
  「誤會?」啊草終於開口了。
  「係,上次係果個女仔跌左銀包,所以我地先走上前比返佢。」
  「係呀我可以做證。」肥忠用姆指貼著自己的胸口。
  啊草望著啊景。
  「丫你而家即係唔信景哥咁話喇喎。」肥忠提起右手手肘向後拉,出拳打向啊草。
  「喂,唔好───」我擋在啊草的身前,臉門吃了這一拳。
  啊,臉上一陣灼熱,額上一陣暈眩。
  「喂你做咩打人呀?」身後的周子若指向肥忠。
  「良。」啊草按著我雙肩,使我不致跌倒在地上。




  啊景轉過身,用手掌壓在肥忠的臉上,壓得眼睛小小的他臉容擠成一團,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我講過幾多次,唔係下下都要講手架嘛。」啊景說:「下下講唔埋欄就用拳頭既話仲邊有人會聽我地講野?」
  肥忠沒有答話。
  「真係好對唔住。」啊景向我們三人躬身。
  沒想到眼前這個小混混會表現出這樣的態度,不過臉上捱的這一拳仍舊在隱隱作痛。
  「嗯,你講既野都係真既?」啊草咬咬牙。
  「真既。」啊景點頭。
  「但係啊敏佢提都無提過。」
  「可能係佢比我地嚇親,果次我地真係無惡意架。」
  「咁……咁好啦,我信你。」啊草伸出手。
  「多謝。」啊景跟啊草握了握手。
  「起身啦肥忠,」啊景扶起肥忠:「我地走喇。」
  「拜拜啊草。」
  他們離開後,我這才鬆了口氣。
  「你無事丫嘛?」周子若看著我的臉:「啱啱果班咩人黎架?」
  「上次係海趣見到佢地走去撩蔡晨敏,我走埋去趕走左佢地。」
  「喔?」周子若身子微微向後傾:「啊敏就係因為咁而鐘意左你?」
  啊草尷尬地笑了笑:「你講乜呀?」
  「呀,哈哈,無野。」
  「啊草你住邊架?」我問。
  「寶田。」
  「寶田邨?」
  「係。」啊草點頭:「一個人住果啲公屋。」
  「一個人住?」
  「我父母因為某啲事而分開,我兩個都無跟到,最後社工介入,比左呢間屋我住。」
  我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原來啊草的家庭背影這樣悲慘。
  「唔洗覺得唔好意思喎,我無乜野。」
  我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八八卦卦,顧掂你自己先啦。」周子若伸手摸我左邊的臉頰,嚇得我後退一步。
  「痛呀?」她皺眉。
  「唔,唔係。」我用左手按著自己燙紅的臉。
  「哦,咁即係無野啦。」她轉身:「咁我走喇。」
  「唔係呀,有野呀有野呀。」我追上前。
 
  回到家裡,母親不在,芳姨也不在。
  「呀媽同芳姨去左買衫呀。」坐在沙發上的哥瞥我一眼。
  「哦。」
  「咦你塊面腫左既?」他放下遊戲控制器:「同人打交呀?」
  「呃……唔算係打交既。」
  「嗤,咁即係比人打啦。」
  「又唔係你諗果種比人打。」哥哥想必是以為我被人欺負吧。
  「即係點?」
  「我幫人頂左一鎚。」
  「幫人頂?」
  「係呀,有個肥仔出拳打我隔離個人,我食左呢拳啫。」
  「無打交?」
  「無。」
  哥拍拍沙發,把身子挪到一邊。
  我在他的身旁坐下。
  「良。」他的手按著我的大腿:「有咩事,唔好叫呀媽擔心。」
  我點頭。
  「呀媽而家得返我地兩個,我地唔可以有啲咩事架知唔知呀?」
  「哥。」
  「嗯。」
  「其實……其實你有無諗過老豆?」
  「你想話呀媽同呀爸係返埋一齊?」
  「係。」
  「諗都唔好諗添呀。」他一把打在我的大腿上。
  「點解,」我說:「佢唔係一個衰人黎。」
  「佢無得救架喇。」
  「佢只係飲酒啫,佢又無食煙又無賭錢。」
  「唔通你認為一個男人好定唔好淨係單憑食煙同埋賭錢?」他用右手執起我的左手:「唔好唔記得,佢打呀媽。」
  「咁係因為佢飲左───」
  「總之就無可能。」他攬著我的肩:「以後唔好再諗呀爸喇,除左我地兩個同佢一樣都係姓陳之外,其他既野都唔關我地既事。」
  真的不可能再見一次嗎?我的父親,記憶中那張熟悉的臉孔,方方大臉,滿是皺眉的額頭,兩道很深的臉頰紋,揚起濃眉,眼鏡一托,露出一個逗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