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SEVEN–HIS DAYS

窗外的景色由灰白換上一片翠綠,樹上枯萎了的葉重新長出來。

春雨過後,小路很濕滑,葉落從交錯的樹葉和枝椏間看上天空去,像是發現了一條彩虹。

雨後的彩虹在葉洛眼中是一條由淺灰漸變深灰的一輪彎月,閃爍的水珠高掛在樹葉上,陽光照在上面然後再反射到地面。

反射在他眼中是亮晶晶的。





春天真的是連嗅一口的空氣也格外清新怡人,最真實的冬已過,迎來溫暖潮濕的春。

就是在咖啡室相遇過後,葉洛最後一次看到路曉秋。

他曾經以為往後的日子仍會在咖啡室遇上她,然而事實是他們沒有再見過。

只有偶然地想一想,想想那會面的幾次。

路曉秋似是消失了一樣,兩條線相交過後,愈走愈遠,好像是葉洛的生命裡沒有出現過這一號人物。





女孩把紅色也從他的身命中帶走,不留下一點痕跡。

也許,路曉秋已經忘記葉洛這一號人物。畢竟他並不是一個在她生命裡稱得上重要的人,他只是一個過客。

可能在很多年以後,他們即使遇見,彼此也只是陌路人。

一年來,葉洛的生活都沒有變過。仍是圍繞著咖啡室、辦公室、葬體、家。

日複一日的平淡生活倒是令葉洛怡然自得,他就是喜歡平平淡淡的日子。





最重要的是過得舒適、愜意。

咖啡室旁邊的店空置了幾個月,聽阿軒和小悅打聽回來的消息,有人把它租下來開畫廊。

嗯,畫廊麼?那如果是有開班教畫畫的話,他相信咖啡室的生意一定會增加。

「阿洛,麻煩替我到餅櫃取一件意大利芝士蛋糕。」阿悅甜甜的聲音傳過來,她正在招呼新來的顧客,忙得不可開交。

咖啡店的生意日漸進步,從開店半年後已經可以自負盈虧。雖然不能賺什麼大錢,但葉洛單靠咖啡室已經可以照顧自己的所有開支,剩下來工作的工資已是全數拿進銀行做定期儲蓄。

仔細想想,當初的投資真沒有錯,幸好當初阿軒和小悅有請他入股。

「好的。」正坐在水吧內無所事事的葉洛隨口應了一聲便馬上從白色的吊櫃裡取出瓷碟。

店內播放的音樂是葉洛從家裡拿回來的唱碟,他是一個懷舊的人,唱碟都是七、八十年代流行的英文情歌。





然後從餅櫃裡拿出一小塊已經切好的蛋糕,拿起裝巧克力漿的噴壺在碟子的空位噴上幾個不規則的圖案。

頗有畫畫天份的葉洛在裝飾食品這方面非常有心得,所以當他在咖啡室的時候,食物大多在交到客人的桌前會先交由他弄些別樣的裝飾。

今天,咖啡室被一班年青人租下來辦一個生日派對。

咖啡室被報置得充滿歡樂的氣氛,葉洛和阿軒、小悅則在一旁的水吧作旁觀者。

年青人總是活得很快樂,一點點的事都能牽動情緒。

租用咖啡室的年輕人早早已設定了一些遊戲和神秘送蛋糕的環節,他們都有邀請葉洛、阿軒和小悅一起加入遊戲。

大人和年青人打成一片。





阿悅的笑聲沒有停過,也許是很久沒有這樣放鬆了吧?

漸漸長大以後,他們再不是無憂無慮的孩同,不是有本錢不顧一切地隨心而飛的年輕人。他們有工作、有負擔、有家庭。

葉洛也開懷大笑,好久沒有大笑過,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

驟眼看,紅色籠罩著咖啡室。

那屬於快樂的紅色彌漫在這裡,葉洛看得呆了。

路曉秋的話彷彿是言猶在耳,「草莓是紅色的!紅色的!是玫瑰花的顏色、是紅燈的顏色、是警告信號的顏色、是結婚的顏色──」「……嗯,草莓……原來也是秋天的顏色……」

她又出現了,不只是偶然在晚上翻開她設計的本子才會想起她。

他總是可以輕易把她和別的事情連上關係。





「草莓色也是喜慶的顏色呢……」喃喃地道。

旁人沒有聽到,但葉洛會心一笑。



畫廊開幕的那一天下著傾盆大雨,放在店外的花籃都被強風吹得歪歪斜斜。有些花被風吹在地上,花瓣散滿一地。

真是一些喜慶的感覺都沒有。

街上的路人也沒多少,可見畫廊有多冷清。

選在這個日子開幕的店主還不是普通的倒楣,昨天的天氣報告還說今天會太陽高高掛,哪知道在上午陽光普照後,下午竟然是滂沱大雨。





葉洛在對面街看過畫廊,畫廊的中心以一個木畫架放設了一幅油畫,其他地放則是被安排了幾張長長的桌子,放上不同的食物招呼來賓。

來賓不多,不知道是因為天雨關係,還是因為開幕儀式已經在上午完結。

但他很喜歡那幅放在中間的畫。看得他目不轉睛。

油畫的主角是一個小女孩,小女孩大大的笑臉畫得活靈活現。遠在對面的葉洛都感受到女孩的笑容。

油畫很有感染力。

於是葉洛不由自主地走到畫廊外,透過落地玻璃看進去。

畫廊的主人似是看到好奇的客人,放下手中的葡萄酒到一旁然後走出畫廊。「今天是開幕,歡迎進來參觀。」


「嗯。那幅油畫……」葉洛欲言又止,但視線沒有離開過它。看著看著,油畫帶給他一種熟悉感,到底是哪裡讓他有這樣的感覺,他又說不上來。

雖然在畫廊主人面前盯著是很不禮貌,但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那作品是我的搭擋在比賽裡得獎的作品,那個小女孩確實能帶給人快樂。」不意外葉洛的話,只因太多太多賓客都對它比較有興趣。

畫廊的主人十分好客,絲毫都不介意賓客可能是光看不買的人,「如果你有興趣,畫廊裡面還有這位畫家的其他作品,歡迎進去看看。」

最後的最後,葉洛買下了和那幅放在畫廊中央同一系列的畫回家。

畫中的女孩和畫廊中央放置的主角是同一人,他看不清畫家的用色,他買回家的油畫只看到女孩的側面,眼睛深深看著遠方,似是等待、似是期盼。

畫廊的主人告訴他,這系列畫作的主題叫作夢。

他不能理解為何女孩大大的笑臉是夢、不明白為什麼女孩看著遠方是夢。

如果主題是夢,不知道畫作的用色是不是以輕鬆的黃色居多?還是以舒服的綠色呢?

無論是怎樣,屬於他希望、他的夢、他盼望的顏色,永永遠遠都只是灰白。



「怎麼可能?」電話另一方是個激動的女人,任憑其他職員怎樣解釋都不能令她冷靜。

「小姐,這是一個規定,你不能這樣做啊!」ANSON好言相勸,他的脾氣是一等一的好,但這個女人似乎都快要惹惱一向是好好先生的ANSON。

葉洛從房間裡看到ANSON皺眉的樣子,和其他同事了解過後才知道詳請,他向ANSON作了個手勢,示意對方把電話轉過去給自己。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話,只見ANSON的臉色不太好,不用動腦筋去想都猜到女人是說一髒話。「小姐請等等,我讓上司跟你說明。」

「小姐,我是主管。」

大概是女人長篇大論地重覆自己的話,葉洛一直都沒再發話。

「這是法例規定,先人的骸骨還沒有化掉以前都不能起骨,即使是起骨後不論是火化還是做金塔。那是法例的問題,況且骸骨需要等待一定的時間才可以起骨,現在才過了五年,時間還沒有到。」葉洛還是一貫的斯文有禮,他對付這些客人還是有他一套的辦法。

大概是對方又一陣難聽的說話,葉洛苦笑地搖搖頭。「你是打算之後火化的話,其實當初可以在先人離世後馬上火化,但是很多人都不願,只因他們怕先人還會感覺痛。於是大多的人還是會等七年後起骨才再渡火化,雖然兩者都是火化,一旦先人已經入土,必需等七年後肉身完全化去才能起骨。這是規定,並不是只對待小姐你一人而已。」

苦笑再苦笑,怎麼解釋,仍是有客人強詞奪理。

大概是說不過葉洛,對方就切線。

葉洛只得訕訕地放下電話。

「洛,那個女人很難纏,她沒少說粗話吧?」小林拿著檔案走到他身旁。

「還好意思問我那個女人?檔案明明不是我這邊的,怎麼就會轉駁來這裡而不是你那邊?」沒好氣,早就知道他們沒本事把女人搞定。

雖然他最後也沒有成功讓那個女人明白,還讓對方生氣地罵他、說會投訴他之類的話,但他就是可以做到若無其事,不痛不惱。

又不是會少了一塊肉,隨便罵,反正他不在意。

小林掩嘴沒搭話。「原來那個麻煩的女人是林哥轉駁過來的!我老早就奇怪為什麼這個檔案不是我們組的,但秘書會接過來。真奸狡啊!」ANSON為自己、為葉洛抱不平,雖不是真的發怒,但仍帶著抱怨的語氣。

真不值啊!無緣無故地替小林被臭罵了一頓。

小林打了個哈哈。「也許是秘書轉駁錯誤了吧?」

仍然不認。

「哈哈。」大家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