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港》-- 如果95%人類成為嗜血野獸，你如何生存？（網上試閱，實體書已於各大書店有售，感謝各位）: 第二十八章 香氣與笑容

「我說，那傢伙是個人渣！你們竟然與他結伴同行？我對你們很失望！」


他鄙夷地望了我和小雨一眼，便激動地站起來，想要離開。我立刻拉著他，緊張地說。


「外面很危險！而且，我不明白你在說甚麼！」


深刻的五官，此時卻散發著明顯的憤怒。在微弱的電筒光下，朱古力露出皓潔的牙齒，但這不是微笑，而是怒容。






「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小雨，你知道他在說甚麼嗎？」


小雨立刻搖頭。






「不知道？誰會相信！你們從不看新聞報道的嗎？」


朱古力還帶著怒氣，說。


「有感到興趣的新聞標題時，我才會細看內容。可是……」






「對考試有作用的，我才會看……」


我慢慢放開拉著朱古力的手，輕聲說。小雨在我回答後，也立刻跟著說。繃緊的臉孔忽然一鬆，朱古力沒好氣地看著我們。他的情緒轉變，真快。


朱古力輕輕放下沉重的背囊。他低下頭，嘆了一口氣。


「對不起……剛才的反應略大了一點。因為，我實在很討厭那個人渣。」


「他做了甚麼？」






我立刻問。朱古力坐在地上，抱著雙腿。我也坐下，小雨則繼續照顧首領。


「他是個殺人犯。」


殺人犯？


我完全不能預料他會說出這個恐怖的詞語。我立時不安地改變了坐姿，而且靠得更接近朱古力，聽清楚他說的每一個字。


「他謀殺了我青梅竹馬的父親！她的爸爸是個大好人，也是一個好醫生，又是我爸爸的舊同學，從沒有嫌棄我的家庭背景，常常抱著我到處玩，送我朱古力。還有，他……」






朱古力黯然地細訴一切。可是，我失神了。


溫老師是個謀殺犯？


雖然他看起來充滿秘密，但我並不覺得他是窮凶極惡。


「Raymond Wen，你沒有上過他的堂嗎？當時的他，真的很有名。一想起他的樣子，我也想吐。深杏色的長髮，經常在裝酷，口甜舌滑，又與同學們裝熟。他像一個老師嗎？我反而覺得他像一個男妓！當時，舒雅與我一起上他的堂。從一開始，我便打從心底討厭他，他常常盯著舒雅的胸脯！一臉色色的，勸舒雅不要與他相熟，她又不聽！」


Raymond Wen！






我聽過這個名字！我和中學同學選擇補習名師時，在補習社外便看見一大張的海報。那個人……真的是溫老師嗎？時髦的髮型，超級自信的笑容，很開朗的外表，沒有任何一條白頭髮，也沒有戴上眼鏡，臉上更沒有一條皺紋。


「Raymond Wen真的是溫老師？」


我的聲音因為驚訝而微顫。這時候，我開始回憶這個案件。當時，也成為同學間的一個火熱話題，班上大半的同學也或多或少上過他的英文課。


「你覺得我在說謊嗎！？我化灰也認得他的名字，多年來我詛咒他多少萬次，你知嗎？」


他咬著嘴唇，像想起一些痛苦的回憶。然後，他嘆氣。






「可能，是因為牽涉我的朋友。所以，我的印象才特別深刻吧。」


朱古力放下沉重的背囊，在裡面拿出一個銀包。他打開銀包，向我們展示。


他指著銀包裡的一張照片。


照片裡有差不多十個青年，有男有女。每一個的笑容也很燦爛，每一個的皮膚也很古銅，他們站在某個海灘上，擺出不同的奇怪姿勢。


「這個是我……很像個毛小孩吧。這個是小天……這個短髮的是小森……那個呆呆的是芬妹，她一直也是被戲弄的對象……小莉，我和她最友好的，但我親手殺死了她……」


親手殺死？


我愕然地張大雙眼。剛才在IVE裡，他沒有提到啊。


他沒有發現我異樣的表情，逐一說著我不認識的名字，然後，他指著一個最開朗最漂亮的女孩子，說。


「這個就是她，舒雅。」


「你的那位青梅竹馬？」


「嗯。以往的她，開朗活潑，人又聰明。這件事後，她大受打擊，變得沉默，成績又一落千丈。在我最後一次見她時，她還是走不出陰影……而現在，她是用右手的……唉……」


朱古力伸出手指，輕撫著相片上的舒雅。照片中的他們都好像很年輕，只像一群愛玩的中學生。


「那個人渣為何會在屯門，他應該在赤柱好好地承擔他的罪責！當年，他在叔叔的診所裡，殘殺了叔叔！我沒有看過他的遺體，家人一直不准許我去看。但我知道，他是死得很慘！他原本是被控謀殺的，不知道他是用了甚麼法律技巧，竟然改控誤殺，又竟然他認罪了！可惡的法官又只判他八年，這足夠償還他的邪惡行為嗎？法律真的是公正嗎？我完全不明白他為何會在屯門，他又為何會和你們一起？他是被判了八年即時監禁的！」


「我不知道。他也不像是一個壞人……他也救了哥哥……」


小雨摸著下巴，底氣不足地說。朱古力的怒氣又再次上升。


「他絕對是一個壞人。你們沒有被傷害，應該多謝列祖列宗！我不知道你們為何會接納這樣的一個人渣，但我不容許你們替他講任何的好說話！」


朱古力越說越激動。他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過激，煩躁地來回踱步，冷卻自己。我看著他的背影，他看來沒有說謊。


溫老師真是個這樣的壞人嗎？


我看著手中的字條。他提到的那件必須要做的事情，又是甚麼呢？是一些很恐怖的東西嗎


唉，一點也想不起。


當我還在消化關於溫老師的震驚消息時，我卻看見朱古力已冷靜下來，他卻拉開背囊的拉鏈，拿出那個我最感興趣的露營用煮食爐。然後，他又拿出一袋袋的食材，檢查一件又一件的食物。


「你在做甚麼？」


小雨不解地問。


當我回頭想跟小雨說話時，我卻看見首領的眼皮開始眨動，小雨也見到。她興奮地握著首領的大手。我立刻走過去，握著首領的另外一隻手。他的大手，較數小時以前，溫暖得多。


溫老師在離開前，很貼心地解開了一個睡袋，把它放在首領的身體下，讓他不容易著涼。從他這樣的細心，我怎能夠相信他是一個壞人？還是一個被判八年監禁的壞人？


他的離開，一定是有原因。


我相信他在信中所言，他是有苦衷的。


我看著首領，他的眼皮開始打開。它眨動得很厲害，像要花了很多精力才能讓它移動半分。首領很努力，我看到一條很幼很幼的黑縫。然後，這條黑縫逐漸擴闊。


我看到他的眼珠！


小雨萬分激動地搖著首領的大手，雙腳雖然跪在地上，但腳尖卻興奮地上下擺動。


「哥！哥！你看到我嗎？」


小雨沒有忘記外面的危險，低聲但雀躍地說。首領不停地眨著眼，像要適應這裡的光線。然後，他側著頭，看著小雨。小雨輕撫著首領的雙頰，他們就像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侶。


小雨又哭了。


她抱著首領的粗頸，摸著他面上的疤痕，淚珠無聲地滑下，不斷地低喚著：哥、哥。不知為何，我也有點想哭。我伸手一抹眼角，也有一些淚水。


「太好了……」


拯救首領的不是我們。但是，我真的……真的……太高興看到首領活下來。


我從來沒有想過，只是單單的存活，也可以這樣喜悅。


以前的我，為何要為前途和金錢而煩惱呢？


此時，首領吻了吻小雨的額頭。然後，他看見我，露出一個無力的微笑。他嘶啞著聲線，說。


「這裡是……？」


「聖彼得堂的底層。」


「還在這裡嗎？多麼希望我是睡在家裡的大床啊……咳、咳……」


當他再想笑時，他又有點痛苦地咳嗽起來。他嘗試坐起來，但失敗了。


「哥，你感覺如何？」


小雨一臉緊張，但首領卻顯得相對輕鬆。


「很餓，很口乾……吃點東西，應該便又可以衝出去殺暴徒……」


「哥，別說笑了。快躺下休息，讓妹妹煮東西給你吃。」


妳？


我睜大雙眼，看著小雨。她慢慢走向忙碌中的朱古力。他剛拿出一個旅行小煲，並把罐裝氣體和煮食爐接上，放在一個小桌上。


「讓我來。」


「弄個火鍋……不用幫忙的。」


「這些氣體夠用嗎？」


「呃……數個氣罐加起來，便可用約十個小時吧……」


「火鍋太浪費氣體！走開！」


朱古力被瘦弱的小雨強勢地一推，連忙站起來。小雨不客氣地搜尋著食材，然後拿出一些有點變黃的菜心和有些變色的急凍牛肉，再拿出一包已變軟的廚師牌香腸。


首領閉上眼睛，再次休息。他真的很累。


「有沒有食油？」


「啊……你真是走運。有一瓶很細小的橄欖油。來，給你。」


「嗯，待我看看。這已很足夠！謝謝！」


我站在首領身旁，看著年紀最細的小雨，忽然像個大廚般，不停地指揮著像個助手的朱古力。朱古力唯唯諾諾，跟隨著小雨的指令，把所有食材洗得乾淨，並把所有肉類撕成一條條。小雨稍微檢查後，滿意地點點頭。她開啟煮食爐，艷藍的火焰立時噴出。小雨輕輕放上小煲，待過了一會兒，便倒進金黃色的橄欖油……


食油煮沸的聲音立時傳來。


我緊張地看著大門。這會否吸引暴徒的注意？但轉念一想，這裡距離暴徒群很遠。牠們聽力再好，也不會聽見吧。而且，看著小雨一臉熱誠和愉快的樣子，我又怎忍心去打擾呢？


小雨拿出一對木筷，先倒進菜心，然後倒進肉絲，輕快地在煲中攪拌。然後，她在適當的時候加入清水和調味。我慢慢走到她的身邊，看著她專心一致地煮食的側臉。朱古力蹲在旁邊，興致勃勃地看著煲中的食物，不時露出嘴饞的表情。


「小雨，你懂煮食的嗎？」


「嗯，一向是我照顧哥哥的。哥哥工作時很勤力，但在飲食方面，卻顯得很懶惰。他只懂吃快餐，一點也不講究營養。而且，我們是孤兒，沒有親人炮製住家飯……所以，我在懂事後，便已開始學習煮飯。有時候，還會替哥哥的工作伙伴弄大餐！」


小雨看著我，一臉愉快地說。然後，她低聲命令朱古力去預備一些食具。朱古力雀躍地在背囊中左翻右找。


食物的香氣四溢。


我開始感覺到肚子在打鼓！


小雨狀甚自豪地點了點頭，然後關上煮食爐。我看一看手錶，也只是浪費了十多分鐘的氣體！


「本小姐的菜心炒肉絲，可以吃了！」


小雨輕輕地吹了吹，然後把整煲食物放到首領附近的地板上。朱古力衝過去坐下，拿著木筷去吃時，卻被小雨輕打手背。


「你們不能吃。要讓哥哥先吃！」


小雨呶著嘴說。然後，她夾起數條肉絲，放在嘴邊輕吹，再低聲喚著。


「哥哥，可以吃東西啦。」


首領原來已經張開眼睛，笑瞇瞇地看著小雨。


「早已嗅到香氣了。那位是……」


他看著朱古力。朱古力立刻開始簡短的自我介紹。當他雙手用力，想自行坐起來時，小雨立刻阻止他。


「哥，躺下！別弄到傷口！讓我來餵你。」


小雨輕托著首領的後腦，把那數條肉絲放進他的嘴裡。


「哥，好吃嗎？」


「嗯……如果不是殘廢餐就更好……」


一向給我粗豪印象的首領，這刻顯得非常靦腆。但在靦腆之中，我還是看見他的笑容。


「好吃就可……來，還有很多。」


當小雨又夾起數條肉絲時，朱古力裝作憤怒的樣子。


「李大廚，本人能動筷了嗎？」


「當然！阿軒，你也吃吧……我先餵哥哥，留下一些給我，我一會便吃。」


看著小雨誠懇的樣子，我也不禮讓。我和朱古力幾乎是同時伸出木筷，狼吞虎嚥地吃著這一煲菜心炒肉絲。


太好吃了！


想像不到的好吃！是因為肚子餓嗎？


在數分鐘間，我和朱古力面對面地坐著，默然地吃著東西。然後，小雨加入我們的行列，三人互相分享著這些有限的食物。


在這種環境，還能夠安心地圍在一起，吃著美食，很難不感到快慰。然後，小雨開始說出一些關於煮食的趣事，又說出一些首領的壞習慣。例如，在家中的首領是不穿內褲，他小便後也不會洗手等等，讓我和朱古力低聲笑過不停。朱古力也分享了一些關於IVE足球隊的事情，還說了數個由他和他的朋友創作的爛笑話……也真的是很爛的。小雨的笑點很低，我真的覺得爛透。我們不停地說著笑，互相打鬧，就像要把這數天內所有的沉鬱蒸發掉。


如果，這種日子能夠一直持續下去，還真是不錯……


當我在說著一件在學習射箭時的糗事時，首領側著身子，張開嘴巴，問。


「溫老師呢？在我矇矇矓矓之際，我記得是他在照顧我的。」


我驀然閉上嘴巴，大家的笑容也開始消失，氣氛忽然跌進低谷。


「他離開了。」


「甚麼！？」


現實，始終就在眼前。


我慢慢將那封信和朱古力的指控，告訴首領。首領躺在桌上，臉上陰晴不定，張著眼睛看著天花，像在思索著這個消息。


「叔叔回到香港後，曾經做過瑪麗醫院和青山醫院的註院醫生，他的病人也常……」


朱古力繼續稱讚青梅竹馬的爸爸。可是，我再沒有理會他。


因為，腦中忽然閃過美螢的聲音……「司機，往青山醫院，趕快！謝謝！」


我看著只剩下食物殘渣的煲底，思索著我是在何時聽過這句說話。


我想起了……是當美螢接到那個關於光仔的來電，和我坐計程車趕住青山醫院的時候。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