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謀殺 (上): 就職典禮
人心可分為二，一部較善，一部較惡。善多而能制止惡，斯即足以雲自主，而為所譽美；設受不良之教育，或經惡人之薰染，致惡這一部較大，而善這一部日益侵削，斯為己之奴隸，而眾皆唾棄其人矣
— 柏拉圖
柚木板搭建成的舞台，掛上紅色絨布幕簾。一排列的座椅上，身穿整齊服飾的男男女女熱烈地拍掌。一名套上灰黑色西裝，髮絲塗滿油光，架上銀色眼鏡，配上白色襯衫和藍色領帶的中年男人，展現出親切的笑容，走到橡木製的講台前，微微弓身，向台下的群眾點一點頭，然後雙手撐著台緣。「各位親愛的家長們，貴賓們。多謝你們的光臨，多謝你們的支持。站在這個地方，成為了這所校舍的校長，我感到十分光榮。」
熾烈的掌聲隨即鼓動大氣中的粒子，響徹整個倘大的禮堂。
校長微微鞠一鞠躬，露出一抹笑意。「要進行改革，就需要新人事、新作風。有很多朋友跟我說，我這位企業家不去管理大集團，轉而成為一位校長，是打算把這所滿載聲譽、歷史悠久的名校毀滅掉嗎？還是打算將校舍以另一種經營方式，將它上市集資，打造出世界知名的學府王朝呢？我從沒有在腦袋裡閃過一絲這些念頭，不過，既然他們給了我一項建議，我亦深思熟慮，認為是不錯的計劃唷！試想一想，各位家長。你們不僅僅是學生們的家長，也是這家上市公司的股東之一。那麼，我的前途就完全掌握在你們的手上了。請各位多多指教，多多包涵哦！」
校長的講辭換來了一陣哄堂大笑，然後掌聲及口哨聲響起。
他舉一舉抬左手，眾人隨即靜下來。「我在這個城市長大，接受這個地方的教育制度。我亦到過其他國家考取專業的資格，瞭解他們的教學模式。我在想，為什麼數十年來，這個城市的教育沒有進行過重大的改革呢？是因為現行的制度太完美？還是因為害怕改變會帶來不明朗的影響而不敢實行呢？或者，有人認為我這位實業家會以金錢掛帥，一切以利益為優先。各位，每個人也有夢想。我也是。不過，夢想並不能夠從踏出社會後才計劃實踐，而是由孩童時期。那麼，我已經達成所有夢想了嗎？不，還沒有。我最希望瞧見的，就是所有小孩也能夠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前進，找尋自己的目標，追逐自己的理念，達成自己的心願。可惜，我們仍然停留在一套不完善的制度下。這一刻，我無法改變這個城市的固有制度，不過，我會從這一所具有影響力的校園開始。只要有人發現到我們努力的成效；只要有人認同我的改革計劃；只要你們不斷地支持我，我深信沒有什麼障礙能夠阻擋住我們的。」
一名體型肥胖的中年男子舉起手，打斷校長的演說。「沈致忠校長，你可以說出具體的計劃嗎？這種老舊的演講方式，我已經感到有點煩厭了。」
「對的。」他指一指向那位男子。「這位先生說得對極了。因為這並不是一般的演說發表會。你看一看，有誰會讓台下的聽眾打斷自己的講話，讓別人隨便發問呢？如果美國總統在發言時，有人插口的話，必定會被保安人員拖曳出禮堂外啊！」
校長的解釋再次引來一陣歡呼喝采。
「當然，我只是一位平凡的小市民，沒有什麼特權，也不是什麼聲名顯赫的人。不過，我認為，當你有疑問時，就應該立即提出來，不必懼怕四周的環境氛圍，也不必理會身邊旁人的目光。」說罷，他舉起雙手，向那位胖子拍拍掌。「謝謝你。」
全場人士響應他的舉動，鼓起柔和的掌聲。
當禮堂回復一片寂靜，校長繼續道：「東方人就是太過受制於各項的規條。要遵守秩序；要尊師重道；要沉默寡言。我們當學生的時候，不要挑戰老師的權威，不要反駁老師的道理，不要提問一些令老師感到為難和尷尬的事情。請各位不要顧及我的感受。如果你們發現我做出了什麼錯誤的行為、言談、決策，對我的論點感到疑惑，就立即舉手提問。請各位放心，我不會假裝成瞎子，也不會用填充物塞進耳孔。原本，我打算在下星期舉行發問大會。我正在想，我們不如就把它混在一起，邊演說邊發問，好嗎？不要將這裡當成是課室一樣。你們可以喧嘩；你們可以駁斥我的道理；你們亦可以提出你的建議。可以嗎？」
那位胖漢率先舉起雙臂在半空中，猛烈地拍擊手掌。身旁的人泛起了連鎖效應，觀眾的動作成為了一層一層的波浪推湧開來，表現出無限的熱忱。
校長揮動雙臂，示意眾人停止呼號。「我絕對不會說謊話。首先，我要對那位先生作出一點回應。對的，我要說出第一項計劃，就是成立家長會。」
台下所有人帶來一陣騷動，校長轉頭瞄一瞄面容拘束繃緊的教師們。「家長會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監控老師的一言一行。它的存在，反而是為了解決家長對學校的行政所引起的各種誤解。家長會的行政成員是負責處理家長們的抱怨，然後尋求出解決的辦法，或是向校方反映出實情。換句話說，它是一道橋樑，貫通教師、家長和學生之間。我認為所有事情最關鍵的解決之道，就是溝通。然而，有效的渠道並不是僅僅數十人起哄吵鬧一番就可以成功的。為了減少各方的言語衝突；為了各方更能夠扼要地道出重點，所以，教師會亦會隨即成立！」
校長的背後揚起一片熱烈的掌聲，所有老師站起身，台下的觀眾也拍動雙手，令整個禮堂洋溢著激動的氛圍。他就像明星一樣，緩緩地走到舞台的邊緣，揮動雙臂，微微弓身，向四周的家長、嘉賓和教師展現出真誠的致意。
麗莎在一張排滿了點心的長桌前細心挑選，正準備用筷子把一片薯塊放在手中的白色瓷碟上。
「嗨，你好嗎？」背後傳來一道柔和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
她立即轉過身來，瞧見一名男士展現出燦爛的笑容。「噢，你好，校長先生！」
「叫我戴倫就可以了。」校長一手插在口袋，一手拿著長腳酒杯。
「對不起……」麗莎急忙放下碟子和筷子。「失禮了……」
「你就是今年小學一年級的優異生張凱亮的母親。對嗎，張女士？」
麗莎有點靦腆，伸出右手。「很高興認識你，戴倫。」
「我也是。」校長握一握她的手。「麗莎……你介意我稱呼你做麗莎嗎？」
「不，不。」她連忙揮揮手。「當然可以啦！」
一名服務生撐著托盤走過來，在他們的端前奉上幾種飲料。
校長一手拿起一杯半滿的淡黃色液體遞到麗莎面前。「香檳？」
「噢，好的！」她輕輕地接過它，啜了一小口。「謝謝你。」
「聽說你在一家跨國投資銀行工作，對嗎？」
「嗯。」她點一點頭。「主要替客戶管理資產，還會跑到其他地方發掘新的投資機會和項目。」
「哇！」校長故意做出驚訝的表情。「分析員也要處理這類型的職務嗎？」
「呃……」她尷尬地笑了一笑。「其實，我剛剛調職了。可是，我還沒有給你們通知，讓辦事處的職員更新資料。我感到很抱歉，戴倫。」
他咯咯大笑起來，舉起酒杯。「所以嘛，我給你拿來一杯酒，讓我們慶祝一下你的事業。」
「謝謝你。」麗莎輕碰酒杯，露出一抹微笑。
「我要向你多多請教了。」
「是私人投資事務嗎？」
「我打算為學校籌辦一個基金計劃。我們需要一批資金去改善校舍的設施，提供更完善的服務，甚至擴建和增設分校。」
「這是你的第三項計劃嗎？我想，它比設立家長會和教師會更具挑戰性。」
「希望我在管理企業時的經驗可以有點幫助。」
「噢，對不起……」麗莎用手半掩嘴巴。「你是一家大企業的高層唷！」
「已經成為過去了。我只冀望在教育界注入一些新思維。」
「如果需要我的話，請你不要客氣。我樂意為你服務，戴倫。」
「嗯。」校長滿意地點點頭。「你有興趣成為家長會的委員嗎，麗莎？」
「我？！」她詫異道。
「我們需要一些頭腦清醒、智慧聰穎、有決斷力和決策力的人，在家長會裡擔當游說者的角色。當然，還有你美艷動人的樣貌和姿態哩！」
「漂亮的人會有什麼特殊的說服力嗎？對於男人來說，可能會有點作用吧。」
「不。以社會學的觀點去進行分析，女人也會接受樣貌娟秀的人成為權力的象徵。」
麗莎無奈地笑了一笑。「我忘記了你是一位優秀的實業家唷！」
「你知道嗎，麗莎？氣質可以影響一場比賽的結果。假若，你成為學校的發言人，將一些複雜的訊息傳達給固執的家長，效果會不錯的，而且超越你所想像。」
「家長會的成員不是透過投票做決定的嗎？」
「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成為你的忠實支持者，替你拉攏其他人，令他們變成你的擁護者。」
「這是你在商業界的一貫處事手法嗎，戴倫？」
「坦白說，我會為了成就一位有能耐的人，不惜一切。」
「謝謝你的賞識。如果我能夠為張凱亮和他的同學做一點實際的事情，那麼，我願意付出所有力量。」
「噢，對了！聽說，張凱亮是一位資優兒童哦。」
麗莎揚起左邊嘴角。「似乎，你已經做了充足的資料蒐集唷，校長先生。」
「其實，在這場演說之前，我已經耗費了不少時間去瀏覽學生們的背景。當然，呂校長亦給了我不少情報唷。」校長笑了一笑。
「在入學面試時，呂校長的確認為張凱亮是一位資優生。不過，最終我沒有為他安排評估考試。所以，他究竟是天才，還是笨蛋？天曉得啊！」
「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測試呢？」
「既然他選了這所學校，就算是得出正確的結果，也不會影響他的決定。他不會認為自己是資優生而考慮報讀貴族學校。」
「麗莎，你是一位溫柔體貼的母親，且懂得關心兒子的感受。」
「要接受教學的不是我，雖然大部分的父母親也認為自己比子女更清楚和瞭解他們的真正需要，但我相信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對的。不過，我認為他們的腦袋還不夠成熟去判斷事情的真偽。或者，應該說，小孩子是以直覺行動的，成年人是以理性行動的。」
「有可能吧……」麗莎勉強擠出笑容，輕撥了一下鬈髮。
「要我給你介紹一位可靠的專業人士嗎？」
「請讓我考慮一下。」
「如果家長們知道你的兒子是一位資優生，你的每一言每一行就更具說服力了。」
麗莎遲疑片刻，點一點頭。「好的。我會跟張凱亮商討一下。之後，我再給你確切的答案，好嗎，戴倫？」
校長咧嘴而笑，舉起手中的玻璃物體，跟麗莎碰一碰杯。「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