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7
那天過後漫長的日子,我終於擁有了家庭的溫暖,學習到我想要的知識,理解了前塵往事帶來的喜劇悲歌。
隨後又告別了不足以撐起回憶的溫暖,孑然一身回到冰冷的人世,才驚醒原來只過了匆匆數年。
我選擇拒絕了所有幫忙和挽留、隻身離開時,有一個未曾想過的身影出現,是當初老潘的司機。
「小姐,你可以隨時回去舊地,你的檔案和他們的記憶都被抹走,可以重新開始。」
回去後沒有更改姓氏,本來已經沒有人叫的名字也不用太過在意,應該時家有一個新女性成員的傳聞了,雖然沒有泄露出太多線索,但讓是不想惹太多麻煩。
決定回歸一個人的生活,更不能徒添事端,為了一些無謂人把自己犧牲掉不值得。
「我不回去,我要去新的地方,去看新的風景,以後辛苦你了。」
不告訴他們,可能去到第一個地方心意和未來就遇事變動,始終人家是外人,隨時看我舊人不順眼就除掉,多可惜我這種人能成就大事的人材。
「小姐以後有任何需要隨時找我孫哥,一定會幫你解決問題。」
不再理會人家有什麼計算,權當是真心的就把人生有起伏的一章翻篇。
「好的謝謝孫哥。」
沒想到對方的輕鬆是帶著調侃:
「你記得當年在沼澤救了的男生,是潘政唯的兒子,而我當時已經離開了,所以沒能幫你抹走他的記憶。
重點是人家找了你很多年,說要以身相許。」
肯定是舅故意的,他是想靠在外邊的人拉我一把,我尊重他的心意被他無視,早知道不尊重、把他暴露給一無所知的祈夏知道他的情況。
「我什麼都沒有,不禍害人家。」
舅過份了,萬一人家真找到我,還是要拒絕人家留下不好的回憶,對人家不好。
「你想要有什麼都可以有,姓時、虞、祈,潘的家等等,都可以有...」
孫哥突然和藹的眼神,是把舅想說的話完美演繹出來,舅曾經想執著勸服我改姓、要我真正成為一家人獲得無人能攻擊到的保障。
但我拒絕了,在我心裡一家人是來於愛護,並不是來自姓甚名誰,也不是擔心被人秋後算賬。
單純是我的名字是母親想對我說的話,除我以外,無人可以重覆破譯出更新、更多的意思。
「謝了孫哥,後會有期。」
我沒有駛走舅送的車,就步行出以前從不熟悉到的單程路走向市區。
撇下跟蹤人員換變後的我回到孤兒院的地區,尋找到以前已經能為我遮蔭擋雨的大樹,吃起不甚好吃的軟糖。
這些年沒有回去過,是因為沒有和舅說過,不想讓他發現我隱藏的秘密。
在我五歲的時候,常常有一個人在我無聊的日常中出現,出現時有不同的樣貌、打扮,但同樣的是來人的禮儀、態度和瞳孔眼神都穩定散發著優雅和知性。
我在來人說最後一次來找我時,看到她已經挺不起腰、去大樹前的路停下來喘了數次才步行到。
我人生中第一次面對愛護自己的人『離開』,是那個從未有說過名字、沒有見過真面目的人,明明不知道對方是誰,卻最為難過。
當時我知道沒有機會再見了,直接問是媽媽嗎?
她眼眶紅了並點頭,她把我抱在懷裏,脫下偽裝,親口說出我的名字和解釋。
現時回想起,和我近幾年看到有人與她相似的外表不同,和多年前看到的照片中不同,哪時的她被病痛折磨到失去可以被認出的容貌。
那時的我也就在沉醉找到家人的喜悅,騙騙我也好,沒有考究她的真實身份。
及後再想舅和母親的雙胞胎面貌、待人處事的方式相異非常多,他們作為獨立個體的一生都過得非常精彩,沒有違背良心和想法活過一生,他們的價值觀是我學習的對象。
我半生著實慚愧,她一生著實無愧,其他人著實有愧。
舒喻年是我的名字,原來我不是無名無姓的孤兒,她只希望我安穩成長,不帶任何包袱和恩怨,在世界上只為自己活著。
到晚上要回去孤兒院的時候她要我回去,最後她目送我、坐在大樹下離開。
隔天我看到的是有人拿著罐子等著我,逐件物品放出再由我決定去處,最後所有的東西就留下大樹下。
她也留在大樹後,來人沒有把我帶走,像一個傀儡一樣,沒有思考能力接近失常、跌跌撞撞在樹林裡失去蹤影。
我又待了一天,跌跌撞撞地回去孤兒院,回到失溫、無人理會的人生。
那時沒有即時使用她給予的名字,是直到我有資優資格去讀書時才改的名字。
直到現在代她陪伴完她所牽掛的長兄,又回到這塊地、這棵樹,這個我。
「我把你想做的事都做完了,像你陪我一樣,陪了你哥哥...
我也能買糖給你吃了,我不欠你什麼了。」
以前自己矮小爬不上去,只能在樹下看果實、鳥兒,現在可以爬到半高的位置,大樹上的日光和雲影比在地上看來得美麗。
果實和鳥兒卻不復再現,也只有我一個人,觀看著不能控制的天際,過去的小夢想和失去美好的現實,證實了我人也會變,同時也渺少到連留在這裡都難。
雖然現在的我沒有門禁,也沒有安危所慮,留多久都可以。
我再不是一個小個子、不再負刑責的小孩子,不能留在對我有意義和回憶的地方,這裡是名符其實的禁區。
還是多留一會,畢竟我應該不會再回來了,我需要的是有美好的回憶,美好的人,和美好的當下才能成就出這一刻的舒坦。
「你在這裡做什麼!」
放眼望向吆喝者處,本來想挑釁的口舌頓時收起,並打算繞到樹的另一面離開。
要不是人家把槍指住向我的方向,早跑了。
「什麼了大叔?」
我突然覺得命運這回事很奇妙,在這個地方孕育、葬下,甚至是遇見,都是同一組人,專名為家人的群體。
素昧平生,總有一方會心認出,那一方總會沉默收下答案,選擇不去覆問,再放下一方接受離開。
「這裡除了我就沒有人來,誰派你來、你是誰有什麼目的!」
我那生物學上的父親,初次見面,是用槍來指住我問話,再說這裡是只有他來。
對啊,早不來遲不來,一個覺得自己妹妹和他一樣恨透這片土地不回來,一個覺得自己愛人和他一樣會愛著這片土地會回來,結果呢?
是我陪著她回來落地歸根,教訓我一生必須說著我不愛任何人,才可以在孩童期間勉強堅強地活下去,到現在才能放鬆心情,去悼念一輩子僅有數面的相遇。
豈料,現在有另一個人也趕上這場他不應該參與的活動。
「本來沒有什麼目的...現在想法可多了~」
她要他哥早不來,她要他遲不來,既然做不到,就要接受懲罰。
他需要面對現實的這項懲罰,我將代為執行。
「滾別在這裡出現!」
我一直都沒有出現,不管是人的關係、視線和地界,憑什麼仍要我一再退讓?
「你管得著嗎?
沒記錯這是歷史禁地,你也不能來。」
點出重點,曾經可能她會想和他一起重回舊地,但到最後她只容許我知道,獨自一人重回有她等待我的舊地。
「我拿野外保育的資格進來,你呢?」
母親,值得嗎?
你等到他到來陪你,值得嗎?
我失魂落魄地離開。
失望的是為了進來,連他都會巧立明目,我則需要瞞天過海、以年月為單位去計算可以再到來的片刻。
是母親最需要他,所以安排他進來,毫無目的的陪伴她嗎?
「等等…你是不是阿侀的女兒?」
「不是。」
「那你是誰?」
聽到他急速走近的步伐,我不自覺也拿出刀子阻止他想把我拉轉頭,偏過頭用頭髮和擋手的影子遮蓋住臉部。
我到來時故意沒有偽裝,我怕她記不起我長大後的容貌,也不想他記得我現時的樣貌。
「重要嗎?」
「讓我見見他,我很久沒有見過他,想問他一些問題。」
要是他向來都那麼勇敢地面對與我刀子相同的危險事物,例如舅,會不會更早尋獲她和我?
舅也是狠人,為了報復所有人當初不救援,終其一生與其他人不再復見。
「上一次見面被揍要見他?」
我放下刀子,用布遮面,留下一對沒能留下他們與基因相似的眼睛,無奈地直視他。
執著用錯對象和時間,就失去效果。
他好似因為得到我的答案讓他欣喜若狂:
「你為什麼會獨自一人走出來?你應該叫我姑丈?」
閣下的聰明才智,總是用錯在錯的地方。
要不是我信我母親的為人,沒有科學根據支持下,我不會承認他是我父親的身份。
「時家還有其他的人嗎?
不是都死光了嗎?」
說實話而已,我也很好的為父親提供脫敏療程,簡直是孝順。
「沒有!若書只是失蹤...若侀是?」
很佩服他對幻想的堅定意志,但以上違反了她所希望看到他的情況,她不渴望他留戀在有她的過去,應該盡快承認和接受失去她的現實。
不該是十幾年後的今天,對著任何一個外人,製造沒有人應該參與的幻想中,何其荒謬。
「問一下你自己,為什麼會想信我?」
他舉手勢問我拿糖,我當看不懂他就拿起煙點火,他的手和聲音都抖顫著—
「你誠實的像時家的人,但你也虛無得不太像時家的人。」
誠實和虛無,怎能用在已經失去的人身上,他不是不當人已消失的嗎?
他是心底裡承認,卻要自己相信等下去,有用嗎?
人閒起來,應該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例如:
「你有結婚、有孩子嗎?」
不知怎麼樣轉換了知心女兒的身份,深情的壞處是耽誤了他的人生,他應該要向前走,我一早就走了。
他沒有阻攔我的話,我就走遠,我們一輩子都不再見。
「和你姑姑結婚了,沒有孩子。」
不知道是『結婚』還是『沒有孩子』刺激到我,他自陷幻想的狀態過得很好,不如不要揭穿他。
他能幻想的幸運是母親所給,不像我沒有感情、幻想,只有真相去證明自己活著。
深深望一眼面前那位一無所知的人—
「你是自由的。
不要再來了。」
她說的。
我也是。
我閃身走進樹木,出去之後舉報了他的資格,直接把他放進入境黑名單,不給他有正當的機會回來。
保育大樹的工作,交給她。
保證他繼續活著的工作,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