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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梁嘉禾來說,戀愛從來都像一場戰役。
曾經年幼的他,守著自己的感情碉堡,不讓任何人接近,然後帶著信念和渺茫的希望等待一個特別的人。
當目標終於出現,他又拿出士兵要衝鋒陷陣的勇氣,去和一個年長十四歲的女人告白。
當他終於能正大光明地牽住萊瀟瀟的手時,梁嘉禾的感覺彷彿是贏下背水一戰。然後,他決心用一切努力來捍衛自己的愛情,擊退前進路上一切的阻力。
可今晚這場攻守戰,他連抵抗的意志都沒能形成,就已經節節敗退。當Cecilia吻他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驚訝繼而制止,而是察覺她吻的力度和瀟瀟差不多。
Cecilia吻著吻著,突然斷開,然後一下子把身上的衛衣從頭上脫掉,柔軟的髮絲像綢緞滑落至她的肩膀。原來她裡面什麼都沒穿,玉一般的身體就那樣毫不吝嗇地全部展現在他的面前。
他無法不凝視,但心跳卻沒有如和瀟瀟第一次時那般猛烈地敲打,鎮定得好像是在拿回早就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無法不觸摸,她圓潤的肩膀,挺翹的乳房,柔滑得和瀟瀟那樣相似,只是她沒有瀟瀟那一圈的小肚子,纖細的腰像是欲望的滑梯。她雙腿開叉,坐到了他的大腿上,他用嗅過瀟瀟的鼻子滑過她的脖頸和鎖骨,用吻著瀟瀟的方式去吻著她的乳頭和乳溝,聽著她的呼吸慢慢急促,幾乎和瀟瀟一樣的變化和節奏。




可她不是瀟瀟,她肌膚和頭髮的味道和瀟瀟不同,她皮膚的質感要比瀟瀟結實彈韌,她的身體要比瀟瀟更加輕盈。最大的不同,是她比瀟瀟主動很多,瀟瀟像是等著他去探索的花園,而Cecilia是從天而降的風和雨。這一切不巧的相似和恰好的不相似,都讓他的衝動和欲望越燃越旺。
她拉著他起身來到他的床前,然後褪去了自己的短褲,裡面穿的是純白色的高腰三角內褲,褲腰幾乎到她肚臍眼的位置。現在,她幾乎赤身全裸的站在他面前,而他卻一件衣服都沒脫,這種對比讓他莫名的興奮。他和她又相擁著熱吻,期間她把手伸入到他的衛衣下面,上下左右地撫摸著他的身體,彷彿尋找他的弱點一般。渴望和被渴望的感覺讓他最後一絲理性決堤,他已經跳進漩渦,無法回頭。
嘉禾一下子掀掉自己的衛衣和底衫,用力過猛甚至把他的眼鏡都打掉了,不過他也不在乎,把眼鏡和衣服一起扔在了室友的床上。他看不清了,可這正是他需要的,幽暗的環境,模糊的畫面,微醺的意識,和一個決定要犯錯的心。
「我一直覺得划艇隊所有男生裡,你的身材線條是最靚的。」Cecilia撫摸著他的胸,環住他的腰,像個崇拜著他的小粉絲一樣望著他。嘉禾沒有回應,只是繼續吻她,一手揉搓著她的乳房,一手抓住了她的屁股。他從來不敢用這麼大的力度來揉捏瀟瀟的乳房,總是小心翼翼,力道輕柔,怕弄痛了她。可此刻,他卻把Cecilia半邊的乳房揉得泛紅,而她對此毫不介意,全然沒有讓他停止的跡象。
Cecilia把他的褲鏈解開,往下一拉,他和她終於都只剩身上的內褲。她對他露出一個淘氣的笑容,「你大過我男朋友。」她毫不避諱地說。嘉禾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好一笑了之。當然,他意識到,Cecilia既然這麼說了,也一定和他一樣有過性經驗,不禁鬆了口氣。「你想怎樣?」他又問。
「你應該沒有套?」她猶疑地問。嘉禾剛想回答「沒有」,但突然想起什麼,從書桌最底下的櫃子裡翻出一盒聖誕主題的安全套。看到包裝,Cecilia笑了一下,「衰仔,你宿舍竟然有這個?」
「別人開玩笑送的。」他含糊地回答。Cecilia選了一個士多啤梨味的遞給他,「現在就用?」嘉禾問,他以為還要再做點什麼。
「嗯,我不太喜歡用口,所以我們可以略過那一步了。」她說。嘉禾撕開安全套的包裝,然後脫下自己的內褲戴了上去。Cecilia也褪去內褲,在嘉禾的床上躺了下來。他挺立在她的身體前,看到她剃了毛的私處,這才意識到,他和她已經完全赤裸相見。那最後一片樹葉去掉得是如此順其自然,毫無波瀾,快速得近乎機械。
他這一刻覺得自己不是在做愛,是在執行某種任務的士兵,帶著順從的意念和征服的欲望,要長驅直入,勢在必得。
*
梁嘉禾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如此輕易就成了他最憎恨的那種人。他一直都視自己為一個忠誠的人,也自然把別人對他的忠誠看得很重。在任何關係裡,背叛,對於他來說,幾乎是不可原諒的事情。
雖然他年紀輕輕,未曾遭遇過真正的背叛,但他早已將這兩個字刻入人生的信條中,並以此為驕傲。任何背叛他的人,他相信都不會得到他的原諒,甚至會讓對方付出代價。同理,他也不會允許自己背叛別人。




但此刻他躺在床上,呆望著天花板,散漫的意識卻讓他十分清楚,他剛剛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誤。這個過程沒有驚心動魄,沒有撕心裂肺,甚至沒有什麼掙扎和猶豫,是那樣輕而易舉,那樣順理成章,還帶著不可言說的刺激和愉悅。
他出軌了,他不僅是背叛了女朋友,還成為了別人戀情中的第三者,同時背叛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Cecilia躺在他的懷裡一言不發,嘉禾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她的肩膀。他知道自己跳進了火坑,但為何火坑裡這樣安靜?為何他做了最壞的事,內心卻得到了久違的平和?幾個月來,他一次放下所有的焦慮、臆想、自卑、憤怒,完完全全地接受現實,並毫不在乎。此時此刻,就算他得知萊瀟瀟和韓瑜在一起接吻,怕是也不會有半分波瀾。
宿舍的外面響起一陣歡呼聲,是其他房間開party的學生慶祝新一年的到來。
「新年快樂。」她躺在他的懷裡說道。
「新年快樂。」他機械地回應,「不是說要和男友視像倒數嗎?」他突然想到,如果今晚沒有收到他的元旦祝福,瀟瀟會不會因此對他產生一絲掛念,甚至擔憂。
「他之前又沒回我訊息,我不想再理他了。我們今晚誰都不要理,好嗎?」
嘉禾點點頭,此刻能把Cecilia抱在懷裡,像是場荒唐又有趣的夢。
兩人就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划艇隊,繁重的課業,就好像不是在出軌,完全是兩個好友在一起談心,順便做了愛來排遣寂寞和安慰彼此。他們不知不覺地睡去,中途Cecilia醒來把嘉禾吻醒,兩人做了第二次。結束後嘉禾覺得筋疲力竭,又很快進入昏沉沉的睡夢中。
第二天醒過來,他覺得自己彷彿沒有睡過覺,腦袋又沉又痛。他坐在床沿,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他們昨晚剩下的啤酒罐散落在房間各處,屋子裡也隱約可聞到沒有散去的酒味。




夜色褪去,日光照進,昨晚一切的順其自然,現在都變得令人膽戰心驚。
梁嘉禾望了一眼身後仍在熟睡的Cecilia,他的被子蓋在她的身體上,她的小半個肩膀露在外面。他不敢相信自己昨夜的行為,但仍讓自己保持著冷靜。
他沒有醉,當時的他微醺但仍能正常思考,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在他清醒的意識下。其次,他幾乎失踪了一整晚,沒跟瀟瀟或者任何人聯繫,所以嘉禾下意識地去找自己的手機。手機一直放在書桌上,已經沒電關機。他昨晚想要充電,但魂不守舍地就忘記了。他趕緊插上充電線,心想大概一堆未讀訊息等著他。
等待手機重啟的幾分鐘,他利索地把桌上、窗台上的啤酒罐收拾到垃圾桶裡,把散落在地上和室友床上的內褲、短褲和T恤穿上,又戴上了眼鏡,把窗開了條縫隙通風。他聞了聞自己身上的衣服,並沒有什麼異味,心情稍稍舒暢了一些。
手機螢幕亮起,嘉禾趕緊拿過來看,不禁心裡一驚。除了一堆訊息外,竟然還有好幾個未接來電,全是萊瀟瀟在下半夜打給他的。嘉禾第一反應不是她想他了,而是她出了事所以要找他。他趕緊打給瀟瀟,對方卻是無法接通的狀態。
梁嘉禾又翻看訊息,一堆訊息裡並沒有瀟瀟傳來的,事實上,她最後一條訊息還停留在兩人上次通話前。到底是什麼事情,會讓她在下半夜打給他這麼多次,又不給他任何留言,梁嘉禾頓時就慌了神。他趕緊去把Cecilia叫醒。
「我女朋友有事情找我,我要趕緊去,你離開的時候幫我把門鎖上。」「你女朋友?好的……」還沒完全清醒的她聽到「女朋友找他」這句話也有些詫異。嘉禾像是想起什麼,停頓了一下,「你離開的時候小心一些,別被人撞見。」
「知道了。」她起身,用被子蓋住自己的身體,捋了捋頭髮,「沒事吧?」她懶懶地問。「不知道,她昨晚打給我幾次,現在又無法接通。」他抓起自己的錢包、手機和鑰匙,套上一雙球鞋,「我走了。」拋下這句話就衝出了寢室。
聯繫不到瀟瀟,梁嘉禾唯一的選擇就是直奔她家,就算要把門敲爛,就算要報警,他也要見到她,要知道她平安無事。他打車到瀟瀟樓下,剛想衝進去,一個人推開門禁走了出來,令他一愣。「你在這裡做什麼?」嘉禾脫口而出。
韓瑜正一邊推門出來,一邊回覆別人的訊息,聽到有人問話,一抬頭先是滿臉疑惑,盯著嘉禾的臉看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這就是瀟瀟一直藏著的小男友。他只見過梁嘉禾一面,還是大半年前夜晚裡的匆匆一見。現在,嘉禾變黑了,變壯了,頭髮也短了一些,已經脫離了當時還比較稚氣的樣子,只是那看著他冷冷的目光和緊閉的嘴唇,和當晚毫無二致,才勾起了韓瑜的印象。
韓瑜輕蔑地一笑,繼續把手上的訊息打完傳出去,把手機揣進兜裡,才抬眼望著嘉禾。「你就是她的男朋友?」
「是,你怎麼會在她家?」
「如果不是她親口告訴我,我真不會相信你是她男朋友。其他的不講,她病得入醫院,你竟然都不知道,這個男朋友都跟沒有一樣。」
「她怎麼了?!在哪家醫院?!」梁嘉禾連憤怒都顧不上,趕緊問道,他最怕的設想變成了現實。「她已經回家,在醫院折騰了一晚,剛剛才躺下休息。我勸你不要在這個時間打擾她,讓她好好睡一覺。」
他話沒說完,嘉禾已經繞過他,衝進了樓道裡。韓瑜本想上前制止,以他的體型拉住梁嘉禾完全不是問題。不過他轉念一想,這個男孩雖然魯莽無用,到底也是瀟瀟承認的男朋友,是外人的始終是他自己,他有什麼資格來攔路?就算攔下來,對方的脾氣肯定也不會罷休,到時候真的發生衝突,丟臉的也是他。他嘆了口氣,心頭五味雜陳地在街邊抽了根煙,然後攔住一輛的士離開。




大廈的電梯剛巧關上門,裡面的人似乎還不少。嘉禾不想再多等一分鐘,寧願自己跑上去,便氣都不換地從後樓梯一直跑到了八樓,然後猛敲瀟瀟的家門。
開門的是一個女孩,一臉詫異地望著眼前這個陌生男子。「你找誰?」她隔著柵欄門皺著眉頭問道。
「萊瀟瀟,她病了是嗎?」嘉禾意識到她應該就是瀟瀟合租的室友。「我是她男朋友,可以讓我進去嗎?」
「男朋友?」對方一臉狐疑,剛送走一個高個男人,現在又來了一個男人,看上去最多二十歲,竟然自稱是瀟瀟的男朋友。
「拜托可以開門,讓我去看看她嗎?」嘉禾又問了一遍,雖然是請求對方,卻帶著不容否定的語氣。
「你等我一下。」室友又把門掩上了,留了條縫隙。嘉禾聽到她去敲瀟瀟的門,問她睡沒睡,很顯然是要去和她證實她是否真的有這麼一個男朋友。很快,大門又打開,「進來吧。」女孩把栅欄門也拉開說道。「謝謝!」嘉禾直接在門外踩掉鞋,便衝進瀟瀟的臥室。
推開門,瀟瀟正坐在床上,穿著寬鬆的T恤睡衣,蓋著被子,散亂的頭髮鬆趴趴地紮在一起,臉上帶著他從未見過的憔悴。嘉禾還擔心瀟瀟見到他會一臉怒氣,但實際上,她蒼白的臉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無力又茫然地望著他,這讓他更加難過。
他輕輕地走過去坐在她床邊,然後握住她軟綿綿的手。「你怎麼了?」他在她耳邊問道,用他這輩子最輕的聲音,彷彿略高一點的分貝都會傷害到她。
「你怎麼直接過來了?」她問,聲音幾乎和他的一樣輕。
「你的手機打不通,我很擔心,就跑過來了。」
「手機在我手袋裡,可能是沒電了,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沒充電……昨晚和朋友吃飯,應該是吃了盤沙律不新鮮,晚上突然急性腸胃炎,就去醫院了。打了一晚點滴,上午剛回來。」
嘉禾問是不是很嚴重。「還好……」萊瀟瀟淡淡地說。其實她昨夜上吐下瀉,幾乎脫水暈倒,聯繫不到嘉禾,便用最後一絲力氣叫了救護車。
「對不起,我昨晚……昨晚睡著了,根本沒聽見電話響,後來手機也沒電了。」他說,開始嘗到了背叛的苦楚,為了掩蓋出軌而要撒謊。望著她蒼白的面孔和無力的眼神來欺騙她,原來比出軌本身更加令他難受。同時,他也疑惑,她打給他的時候手機應該還有電,為什麼他會全然不覺?
「沒關係,我沒事了。」她說。嘉禾撫搓著她的手,像要給她摩擦取暖一樣。「你有一陣酒味。」瀟瀟皺著眉頭說。
「對不起,早上急著出門就沒把自己收拾乾淨,昨晚喝了一些。」




女人的直覺遠比他想像中更敏銳,他以為自己沒露破綻,但剛剛那一秒的猶疑便讓瀟瀟精準捕捉到。她知道他沒有完全說實話,但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在她上吐下瀉,虛脫無助之時,他竟然是在和其他女孩翻雲覆雨,只以為嘉禾昨晚和划艇隊的隊員們喝多了,才錯過了她的電話。
其實,嘉禾還很想問為什麼韓瑜會在她家出現,但瀟瀟還不知道兩人在樓下遇見,而且現在問這種問題會顯得他太小肚雞腸,所以他沒有問出口。
「是韓瑜去醫院接我回來的。」瀟瀟主動提起,彷彿和他有心電感應一般。
「我在樓下碰到他了。」嘉禾說,「幸好有他照顧你。」他又趕緊補充。
瀟瀟被他刻意的大度逗到了,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我以後不會再吃他的醋,我答應你。」他說。
「就是不再緊張我的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他認真想了一下,「緊張你,但多少男人對你好,我都不會再吃醋發脾氣。」
「說得我像萬人迷一樣。」
「請不要做萬人迷,我會好辛苦。」他有點可憐巴巴地說。瀟瀟瞅了他一眼,說累了想休息,嘉禾便只好起身離開,「我下午再來看你。你有任何事情就打給我,好嗎?我不會再錯過你的電話!」瀟瀟點點頭,其實她不想讓他今天再過來,不想讓他覺得好像他們已經回到拍拖的狀態,但實在沒有力氣和他爭論什麼。
*
嘉禾離開後,瀟瀟躺在床上思索,半個夜晚和半個半天,她彷彿經歷了人生最大的轉折。
昨天晚上,她和建中及另外兩個讀書時的同學一起吃了頓飯,她點的套餐裡有一盤生菜沙律,很可能就是她入院的罪魁禍首。
飯後,幾個人提議一起去酒吧喝幾輪,再去中環碼頭倒數。萊瀟瀟自然沒什麼心情,而且她很篤定,嘉禾一定會在倒數前聯繫她,甚至出現在她的門口,所以便沒有跟隨朋友,自己回了家。
當晚,先是有一件事讓瀟瀟格外開心,竹子打來電話,告訴她已經收到了最大的新年禮物,就是來自開普敦大學歷史學專業的錄取通知,她終於要在新一年實現自己的非洲留學夢。儘管竹子情緒高漲,連珠炮般說了個不停,但她還是察覺到瀟瀟話語和笑聲中的反常。「你還好嗎?在和男朋友一起跨年?」
「我挺好,晚上和他吃了飯,便回家想早點休息,香港街上到處都是人,我有些受不了。」萊瀟瀟撒了個謊,她一直沒告訴竹子東京之旅不歡而散的事。
竹子聽到後沉默了,雖然只是兩秒,但瀟瀟也知道好友已察覺到什麼。「好吧,倒數時我會為你許願,我新年的願望未許下就實現了,所以可以把機會送給你!」她笑著說。




「那我希望林文竹新一年可以一直都開開心心,心想事成!」
「不可以,我許願,所以願望我來決定,你等著天降好事就行。」
和竹子通完電話不久,瀟瀟便開始覺得肚子不舒服,去廁所腹瀉了兩次,之後又頭昏無力,身體竟然絲毫沒有好轉的感覺,反而又開始嘔吐,她知道中了急性腸胃炎。萊瀟瀟立馬拿起手袋,勉强著走到樓下,想要找輛的士去醫院。但新年的夜晚,哪那麼容易找到的士。她靠在路邊的幾分鐘,感覺自己越來越無力,又繼續想腹瀉嘔吐,只好用盡全身每一絲肌肉的力量讓自己保持清醒,讓自己的任何出口都不失控,那種漸漸發暈又拼盡全力緊綳的感覺,讓她彷彿置身地獄。
終於,意識到不可能繼續等的士的她,用微弱的力氣撥通了她在香港的第一通999求救電話。漫長的十分鐘後,一輛救護車停在街邊,她已經有些意識模糊,兩個男人把她抬到了車上,問了她一系列問題,她自己怎樣回答的都毫無印象。
她記得醫院刺眼的白熾燈在眼前閃過,一個年輕的女醫生語速極快又有些冷漠地查看她的情況,說了幾句話後就讓護士把她的床推了出去。她躺在床上,護士給她輸了液。過了一段時間,她終於覺得沒那麼難受,身體漸漸有了力氣,意識也逐漸清晰。她左手邊的病床上躺著一個睡著的老婆婆,帶著呼吸罩,每呼吸一次都發出塑料瓶被捏扁的那種喀嚓聲,讓原本虛弱的她更無法休息。瀟瀟乾脆緩緩起身,推著吊瓶架,慢慢走到等候區的座位上坐下。
她看了下手機,已經過了零點,新一年到來,外面的世界此刻應該熱鬧繽紛,這裡卻絲毫沒能沾染半分世俗的美好氣氛,寒入毛孔的冷氣無法驅散濃烈的消毒水味,急診區病人的呻吟、醫生護士的話語和大堂區一台老式販售機發出的轟隆聲攪合在一起,在這個最需要關懷和慰藉的地方,一切都那麼冰冷又焦躁。
手機上有很多條未讀訊息,建中一行人傳來唱K的影片,祝她新年快樂,竹子也傳來一段長長的祝福,韓瑜只是簡單一句新年快樂外加一個淘氣笑臉,就連許久沒有聯繫的Liz也傳來一段問候的話。好友,同學,舊同事……一堆人都傳來節日祝福,唯獨沒有嘉禾的消息,她不得不承認這比獨自一人進急診室更加讓她失落。
然後她發現一向早睡的父親,竟也在十二點給她傳來長長一段文字,儘管幾個小時前,她剛和父母視像過,但父親似乎仍覺得要和女兒說點「悄悄話」。
「瀟瀟,我的寶貝女兒,爸爸祝你新年快樂!你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離家這麼遠,時間這麼久,爸爸總覺得心裡不踏實,所以趁你媽睡著了,跟你再囉嗦幾句話!
第一,在香港,一個人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你幾乎不和家裡要錢花,你真的吃得好嗎?住得舒服嗎?如果需要錢,一定和爸爸直接開口要,不要忍著,不要在乎你媽的想法,她不會知道,知道了也還有我扛著!
第二,單身也好,談戀愛也好,一定保護好自己。你在香港一個人,受了任何委屈,爸爸都不知道,都愛莫能助,所以如果要找另一半,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對方稍微花言巧語,你就上當。要看對方的人品好不好,最重要是行動上是不是真的關心你,愛護你。
第三,爸爸身體很好,精神也不錯,每天聽你媽神神叨叨,照樣睡得很香,早起就去花市鳥市逛逛,給你媽買束花,她就開心得不得了,什麼話都能說通。所以,你如果想繼續留在香港,爸爸是全力支持你的,也不要擔心我和你媽,你開心自在地生活,就是我們最大的福祉。
新的一年,希望你工作順利,身體健康!還有,真的交到男朋友,如果不敢跟你媽說,就先偷偷告訴爸爸,我給你把把關,探探口風,你爸我多開明,你是知道的。」
像一杯溫暖的麥茶,流淌進瀟瀟的身體,她邊讀著邊露出微笑,整個人都覺得暖了起來。放下手機,她環顧四周,看著又一張躺著病人的病床從大門口被推到急診室。她的老父親大概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女兒元旦夜會是一個人在醫院的急診室打點滴。一刹那間,想到父親的臉和眼神,她哭了出來,趕緊用手捂住嘴,身子隨著抽泣而顫抖。她身上甚至連包紙巾都沒有,鼻涕眼淚抹了一手一身。
哭夠了,平靜下來,她便打給嘉禾,此刻她真的很需要男朋友在身邊陪伴她,摟住她,或者起碼握住她沒有插著針頭的那隻手。




打了三次都無人接聽,理性告訴萊瀟瀟要一個人下半夜接聽電話確實是强人所難,甚至是不合理的。但情感上她依然忍不住責怪梁嘉禾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時候卻失踪了,怨恨他的年輕、固執和衝動,令她無法依賴他。
一時的脆弱和孤單,讓她鬼使神差撥通了韓瑜的電話,但只是盯著手機,聽筒傳來嘟嘟聲,她希望他能接聽,又祈禱他也錯過她的電話。電話響了三聲嘟後,萊瀟瀟按掉了,儘管等到第四聲,第五聲,也許那邊就會接通,傳來熟悉的聲音。但掛掉電話卻讓萊瀟瀟鬆了口氣。
剛剛一陣哭泣讓她更加疲憊,她靠在醫院又硬又冰而且靠背低矮的長椅上漸漸地歪著身子睡著了。在極不舒服的姿勢和環境下,萊瀟瀟還是勉勉强强地睡了三個鐘頭,臨近清晨時,一陣鈴聲把她吵醒了,她半睡半醒地接通了電話。
「你打給我?」韓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也是迷迷糊糊的狀態,「我起床上廁所,瞟了一眼手機,竟然看到你半夜來電,我以為你出事了,趕緊打給你。」
「沒有,我不小心按錯鍵了。」萊瀟瀟清醒過來。
韓瑜聽上去並不相信,「你真沒事兒?」沒等瀟瀟想好怎麼回答,他就發覺了。「你在哪裡?為什麼好像在外面?你是不是在醫院!我聽出來了,你不要騙我!」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平時像個大男孩,但緊要時刻,卻敏銳得像個偵探。
「我真的沒事兒了,昨晚急性腸胃炎,就來醫院打了一晚點滴。」
韓瑜趕緊問瀟瀟在哪間醫院,瀟瀟忙說:「你要過來?不必了,我的點滴還剩一點,打完我自己坐的士回家。」
「小姐!現在我都知道了,難道還能留你一個人在醫院,繼續回去睡覺嗎?我睡得著嗎?是不是伊利沙伯醫院,那間離你家最近。」
瀟瀟沒再否認。「你等著我,我半小時就到!」說完,韓瑜連讓她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就掛斷了。等待韓瑜的過程中,萊瀟瀟的手機已經沒電了,所以她只能靜靜地坐在那裡發呆,不時地望著醫院的門口。
韓瑜匆匆的身影闖入醫院飄著灰塵的晨光中,比預想中更早,他睜大眼睛四顧一圈便看到了瀟瀟,趕緊走過來。「打你的手機關機,我還擔心找不到你,或者你已經走了。」他說著坐在她的身邊。
「手機沒電了,你都說要過來,我怎麼會走?」她看著他鬍子拉碴,頭髮亂得像個鳥巢,心中一陣溫暖。「點滴打完了嗎?」他看著她貼著膠布的手問道。「在哪領藥?我去,你把身份證給我。」瀟瀟就把身份證遞給他,韓瑜看了一眼,然後就大步走去取藥的窗口,腦袋上頂一撮頭髮隨著他步伐上下搖擺。
之後,韓瑜到處忙活,拿藥,收拾物品,找醫生護士,雖然瀟瀟只是有些虛弱,但他也小心護著她上了一輛的士,再把她送到家,一路上瀟瀟連電梯按鈕都沒碰過。相識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感受過韓瑜這樣無微不至的一面。當然,韓瑜也沒見過瀟瀟這樣無助的時候。在的士上,她甚至會把頭轉向窗外,然後偷偷地想,這就是成為他女朋友,甚至妻子的感覺嗎?
兩人回到瀟瀟住處時,她的室友小麗正巧也在家,一邊嘴上關心著瀟瀟,一邊打量著眼前這個高大帥氣又有些不修邊幅的男人。等韓瑜走後,還很興奮地問瀟瀟是不是她男朋友,「老朋友,不是男朋友。」她尷尬一笑。小麗點頭卻不信,心想就算不是正式男友,肯定也有曖昧關係。沒想,不一會兒闖進來一個小鮮肉竟然才是瀟瀟的正牌男友,真是讓小麗大跌眼鏡。她沒想到住在她隔壁的這個姐姐,平時獨來獨往,生活簡單,竟有這麼大本事。
是啊,連萊瀟瀟自己都有些迷糊了。幾個小時前,她還是一個人在急診室打著點滴對著家人的訊息痛哭流涕的孤獨之人,此刻卻有兩個男人輪流傾盡全身心的溫柔來照顧她。有時候,生活的對比和轉折,真的讓人覺得無奈又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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