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熟女和奶狗姐弟戀《香港愛情故事-花火》: 第三十五章 她的選擇
梁嘉禾跳上了一輛的士,一路上都腦子空白,只感覺不一會兒就到達了科大的宿舍。車費400塊,他對此毫無感覺,遞出去的鈔票彷彿就跟廢紙一樣毫無意義。
一回到宿舍,他不理任何人,不說一句話,電話不接,訊息不回,把行李往地上一扔,人生第一次沒洗澡、沒刷牙、沒換衫就撲到了床上,竟然也能夠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期間,他似乎隱隱約約聽到有人敲門,但也沒有理會。
第二天上午,他終於從混沌中醒來。房間裡滿是一股悶悶的塵味,那是因為門窗緊閉不曾通風。他嘴裡還有一股乾巴巴的鹹味,那是因為沒有刷牙。
他從床上爬起來,頭和身子都沉甸甸的,然後本能地從被褥裡摸索出自己的手機。若干條未讀訊息和幾個未接電話,沒有一個是來自瀟瀟的。他把手插進頭髮裡,心裡明白,這次他確實沒有處理好局面。他也許不該和她冷戰,不該和她賭氣,不該朝她發脾氣,但千不該萬不該,他最不應該,也是他自己最不能原諒的,就是把她一個人丟在了機場。
他長嘆一口氣,拿不定主意下一步該怎麼做。於是他乾脆去沖了個涼,然後只裹著浴巾,把窗戶大大打開,十二月的冷風讓他覺得自己回歸到真實生活裡,繼而又陷入一種更深的低落之中。
宿舍門被敲響,嘉禾趕緊套上T恤和短褲。打開門,是Amy站在門口,帶著一個學校餐廳的紙袋子。「咦,這麼冷的天還穿短袖短褲。」她打量著他說。
「Hi……」嘉禾無精打采地打了個招呼,一側身讓她進來。
「不是吧,一趟旅行回來這麼虛。」她笑道,用一種似問又似嘲的眼神看著他,「昨天聽說你回宿舍了,但敲門沒人應,以為搞錯了呢。」
嘉禾搓了搓頭髮沒說話。「我給你帶了早餐。」她把紙袋子一拉開,裡面是一杯熱咖啡和一個烘底的牛油多士。「謝謝……」嘉禾接了過來,遲疑了一下,其實他沒什麼胃口,但又不好意思冷落她一番好意,便只拿出咖啡來喝。「所以呢?」Amy一聳肩,微笑望著他,好像他應該說點什麼。
「怎麼?」嘉禾有點裝傻。
「旅行如何呀!你辛苦了那麼久!」
她這麼一說,嘉禾心裡又突然酸酸的。「還好……」他嘟囔道。
「不要告訴我你和女朋友吵架了?」她問,但已經猜到八九分了。嘉禾用一聲嘆氣作為回答,靠在窗台上灌了一口咖啡。「喂,關上窗啦,你不怕生病嗎,我都冷。」她說著繞過他,把窗拉上。「透透氣。」他說,心想如果他真的病了,也許瀟瀟就會原諒他,因為擔心他而主動來找他?
Amy關上窗後,和嘉禾肩並肩靠在窗台上。「因為什麼?」她問。
「我也不知道,好難講。」他說,雖然他清楚得很,但不想和Amy講這些。
「難怪都說情侶旅行是個好大的考驗,真的好容易出事。」她沉思著說,「哎!放心啦,你一定可以哄她回來的!」她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嘉禾望著她無奈地笑了一下,他對此深表懷疑。「你好好想一想要怎麼哄她開心嘍,有什麼疑惑或需要幫助的地方,儘管跟我說。」嘉禾點點頭。
「我走了,你快吃早餐吧,都涼了。」她拍拍他的肩膀說。「對了,一班隊友都等著你的手信,好像一群狼一樣呢。」她轉頭笑道,「別告訴我你沒帶。」
「啊……帶了,帶了好多,但都在女朋友那裡……」嘉禾苦惱地緊閉雙眼。
「那也許這是個找她和解的好藉口呢?」她悠悠地說,留下一個笑容便走了。
嘉禾思考了片刻,或者與其說思考,更像是說服自己。現在他需要主動,就算不是主動跟她認錯,也要主動聯絡她,跟她解釋,試圖彌補裂痕,不然他們的關係可能真的岌岌可危。他深吸一口氣,撥通了瀟瀟的電話。
「喂?」聽筒那邊傳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的手信我已經用本地快遞寄給你了。」她說。
聽她這麼說,嘉禾怦怦跳的心瞬間靜止。「寄給我?」他呆呆地問道。
「不然寄給誰?」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以為可以去你那取……」
「嘉禾……」
「其實……我昨天那麼做是不對的,對不起。」他打斷她,因為預感到她會說他不想聽的話,然後冒冒失失地道了歉。
「我覺得我們都應該冷靜一下。」她沒有理會他的道歉,把他害怕聽的話說出了口,「我想我需要幾天時間。」「需要幾天時間做什麼?」嘉禾追問。
「思考。我腦子好亂,我要想一想。」
「是關於我,還是關於他?」
「都有吧,還有關於我自己,我從來沒打算真的留在香港,也不知道還會留多久。」這句話把嘉禾說懵了,如果她離開了香港,那他們就完全沒有餘地了。「我有一些……看不到未來。」她說,語氣全然沒有怨他怪他的成分,而是像跟好友傾談那樣平靜又傷感。
此刻的梁嘉禾只有內心被抽空般的無力感,如果她不滿意他,懷疑他們的戀情,也許他還能努力讓她回心轉意。但當她連這裡的生活都可以告別,他真的一時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去做的。他沒錢,沒畢業,沒一個生存技能,甚至像父親一樣當個司機都不夠資格,換句話說連他自己的未來都一片模糊,又如何來保證她的?
「所以我們這幾天還是暫時不要見面吧。」她說。
嘉禾抓著自己的頭髮,用盡一切力氣壓制自己即將涌出的情緒,點了點頭。「好。」他簡短地說,努力讓聲線平穩。
瀟瀟嘆了口氣,「那我先掛了,你要認真吃飯,照顧好自己。」
收線後,他一屁股坐在床上,俯下身,手肘杵著膝蓋,只是呆呆地盯著地面和手上的手機,似乎還在懷疑這一切是不是真的。等他真的反應過來,「我這是分手了嗎?」他不敢相信地問自己,四十八小時前一切都還近乎完美,他和她還親密到水乳交融的地步,此刻他卻已經瀕臨分手的邊緣。他又揪住自己的頭髮,一種酸楚像是擴散的癌細胞一樣佔據了他的身心,無法發泄又無法壓制,只能任由這陣情緒侵蝕他。
不過,梁嘉禾比萊瀟瀟,甚至比他自己預期,都表現得更加成熟。那天之後,他並沒有繼續消沉下去,沖涼、吃飯、去健身房、學習……像是按下了開關的機械人,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每天的任務。划艇隊新年前最後一次訓練,他跟隊友談笑風生,把手信開開心心地分給每一個人,絲毫不露任何異樣。其他隊員,就連導火索之一的Cecilia都不知道原來他面臨著分手的危機,雖然每天回到宿舍後,他會一個人發呆失眠到下半夜。
「喂,嘉禾,划艇隊跨年party你來不來?」隊長Dave問他。「人家要陪女友,當然不會來啦,問這種多餘的問題。」Jef f搶著替他回答。
「我參加,算我一個。」嘉禾直接回答,Dave得意地笑了下。「你要帶女朋友來嗎?」Jef f眼睛瞪得圓圓的問道。
「我一個人,我女友……那晚有事情。」他搪塞道,不想大家再胡亂猜忌。
「八點在校門口集合,到時見!」Dave和Jef f對著他一擺手就離開了。
「想不到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身後一個聲音響起,Cecilia不知什麼時候聽見了他們的對話。梁嘉禾知道自己的强顏歡笑一定會被有些人看穿,Cecilia便是其中之一。「我覺得我比你慘。」嘉禾苦笑一下。
「有嗎?起碼你還能隨時見到她,我見他一面要飛十幾個小時,但就這樣都是我一廂情願的奢望。」
「不知道分手和異地戀哪個更慘。」他冷冷地說。Cecilia一臉驚訝。「她說她想冷靜一下。」嘉禾繼續乾巴巴地說。
「她說這話的時候,是很生氣的態度,還是很平靜的?」
「還算平靜。」
「哦……那,你還是暫時給她一些空間吧,乖啦。」
嘉禾嘆口氣,「我自己也很亂,所以現在去找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可能會把情況弄得更糟。」「我們應該大醉一場。」她苦笑道。
「跨年party,你想喝多少,我奉陪。」
Cecilia拍拍他肩膀,露出一個似憐惜又似撒嬌的笑容。
*
梁嘉禾和Cecilia定下了酒局。萊瀟瀟千思百慮之後,也約了韓瑜出來喝一杯咖啡。自東京的那次通話後,韓瑜一直沒聯繫瀟瀟。她不確定他是為自己的醉酒之言難為情,還是後悔說了那番話,也許他都不記得自己講過什麼。但萊瀟瀟明白,如果她想理清她和嘉禾戀情的未來,想不重蹈任何一個覆轍,韓瑜是她必須去面對的一關。她約了他,他說上環有家咖啡廳,他很喜歡,想和她去。那天,韓瑜穿著件深藍色棒球外套,剛剪短的頭髮沒有像平時那樣用髮蠟抓起來,而是乖乖地鋪在他的頭頂,就像他學生時代那樣。
所以,萊瀟瀟在隔著幾米遠的地方,望著他有些愣住了,一時竟然有些恍惚,分不清這是在何年何月何地。
韓瑜對她一擺手,示意她跟上來。「怎麼了,發什麼呆?」他問。
「覺得你年輕了一些。」她悠悠地說。
「真的嗎?」他有點驚訝地問,「我最近開始用早晚精華,皮膚也變滑溜了。」
「以前你夏天出去玩連防曬都不塗。」她說,想起來韓瑜有次南亞旅行回來,整個人像被碳火烤過一樣黑黢黢的,不過他底子又偏偏好,沒幾個星期就又白了回來。當時萊瀟瀟還笑他,注定當個小白臉。
「現在不敢了,我還敷面膜呢。」他有點小自豪地說。
他們下了一個灰色的水泥台階,小斜坡上一棟三層高的小唐樓的一樓便是一間咖啡廳。門店是暖黃色的木質墻,有著大大的落地玻璃窗,門口還擺著兩套戶外桌椅,已經有兩個金髮碧眼的鬼佬佔據了一套,他們半邊的身子沐浴在午後暖洋洋的太陽裡,看起來十分愜意。
「今天不太冷,我們也坐在外面吧。」韓瑜提議,瀟瀟點頭,他便紳士地幫她拉開椅子。「這裡的海鹽咖啡很不錯,我推薦這個。」
「好,那就喝這個吧。」
韓瑜幾步就跨進了店裡,萊瀟瀟隔著店鋪的玻璃窗望著他的背影。她喜歡他的背影,總給她一種歷經萬千,卻依然是當年那個校園裡籃球男孩的感覺,那個別的班級女孩在走廊見到都要回頭多望幾眼的大男孩。也許,她最迷戀韓瑜的已經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不管何時何地都捕捉到的那份熟悉。
他帶著兩杯海鹽摩卡咖啡回來,上面有著蜘蛛網般的棕色拉花,剛撒上去的鹽粒還沒有完全融掉,像是冬天鋪著雪的泥地上晶瑩的冰晶。兩人同時拿起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後,望見對方的嘴唇都露出笑容,顯然,自己也和對方一樣有了一撇白色的小鬍子。韓瑜把托盤上的紙巾遞給她,她用手抹掉了嘴上的泡沫,然後接過紙巾擦了擦手掌。「鹹鹹的,但很香。」瀟瀟說。
「這家的摩卡沒有那麼甜,略帶酸味,咖啡豆的味也稍濃,餘韵很足。」
「一杯裡,鹹、酸、甜、苦都有了。」她說,心想這不就是這些年,她和他的故事嗎。他點點頭,「像我們。」
她有些驚奇地望著他,但也一笑了之。「和我想像中的全然不同。」她又喝了一口咖啡,「我們一起在這座城市的情形。」
「你想像中是怎樣的?」
「拍拖的人是你,單身的人是我。」她笑道。
韓瑜望著她,揣測這句話是感慨多,還是嘲諷多,因為她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兩者都有。「你會這樣想,我覺得很內疚……」他勉强笑了一下。
「內疚也是你應得的。」萊瀟瀟心裡想,但沒有說出口。「你說你會調來香港是因為我,其實,我會來香港讀書和生活,又何嘗不是因為你。」
「我知道。」
「當時只是想逃離老家,沒想到會真的愛上這裡,轉眼就生活了三年。」
「也想不到,你比我更適合這裡。」
「也不敢說適合,我從來沒把這裡當做自己的歸宿,心裡清楚,總有一天會離開香港,也許很快,也許還有幾年,但我的未來不會在這裡。」
「你的小男友怎麼辦?」他露出一個略帶戲謔的笑容。萊瀟瀟瞅了他一眼,他立馬收斂。「不知道,大概只是一時衝動,認真想想,我和他也不會長久吧。」
韓瑜聽後沒有說話,而是望著咖啡杯發呆。萊瀟瀟突然覺得,也許他從來就沒把梁嘉禾當做一個真正的對手。他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胡茬,「有時候,我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望著你送給我的植物發呆,心想我還能在這裡待多久。」他從大衣兜裡掏出一根煙點燃了,「我以為我會適應狹小的房間,但原來真的習慣不了。」他吐了口煙苦笑道。瀟瀟知道他在避重就輕,只是微笑一下。
「以前就非常想來香港工作生活,可真的來到了,卻覺得每一天都像在倒計時,只是不知道到底哪一天才是終點。」
「所以,你才會在半醉的時候打給我嗎?」
他抽了口煙,又用修長的手指抖了抖煙頭,他低著頭的樣子明明是在思考,她看在眼裡卻像個犯錯的孩子。「其實那晚我沒想打給你,因為我知道你應該是和男朋友在一起,但和同事一起喝了幾輪shot就有點醉了。」
「他看到你和我千里通話這麼久,還生氣了,到現在都沒和好。」
「真的?!」他愣了一下,「對不起,給你造成這麼大的麻煩。」他臉上的歉意比剛剛更重一些。
「不完全是你的責任,我的責任更大一些。」
「那晚,我在蘭桂坊街頭遠遠看見一個女孩,特別像你。當時我根本不知道你去了東京,還以為真的是你,追到了皇後大道中那裡才發現認錯人了。那種感覺,唉,真的很複雜,所以忍不住打給你了。」
萊瀟瀟露出微笑,她不是不懂這種滋味,「還狠狠摔了一跤。」她補充。
「對,摔得挺狠,回家一看半個大腿都青了,手掌也擦破了皮。」
「真的沒摔壞吧?」
「沒,只是皮肉傷。你就當,是我打擾你和你男友的報應吧。」
「這個報應是不是太輕了。」她瞅了他一眼。
「喂,你剛剛自己說的,你有更大的責任,那你的報應豈不是比我嚴重,所以我的還是輕一些好。」
他把她的話堵住了,她忍不住笑出來。「我問心無愧,才不怕呢!閉嘴吧你,害人精!」她這麼一駡,他反而笑得更歡樂,又是那副藏不住的小男孩脾氣。
「我們再去海濱那邊走一走吧。」看到兩人的咖啡都喝得差不多,韓瑜把煙頭滅掉說道。
上次兩人在上環的海濱旁,還是韓瑜搬到香港的那天,兩人在九記牛腩風風火火地吃完麵便來到這裡。那時的傍晚,天空殘留著氤氳的橙色和紫色,而他們對彼此,對自己,都還是那麼迷茫。
今天的午後,太陽和雲朵交替著,此刻是大片的雲飄在維港上空,整個港灣都顯得有些灰綠。兩人肩並肩站著,看到沿岸有很多人在踩單車,韓瑜笑了下,「你現在是不是還沒學會踩單車?」
瀟瀟搖搖頭。韓瑜繼續道:「這條路踩單車很舒服的,我踩過幾次,之後還想試試踩單車上班,但太忙了,天氣又熱,所以一直沒成功。」
「你是應該多動一動,把你的肚子减一减。」
「瀟瀟,我要做一件事情,你不要生氣。」
她一臉茫然,他跨前一步到她面前,然後一下子把她抱在了懷裡。萊瀟瀟先是有些呆住,但她沒有絲毫想要躲避的衝動,只是欣然接受了這山一般的環抱。
「我想這樣做很久了,看著維港,把你抱在懷裡。」她可以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腔的震動,但她感到這不像是告白,更像是一種告別。萊瀟瀟慢慢地環住了他的腰,也輕輕地抱住了他。「我能感到你在漸漸地遠離我,但我卻不知該如何是好。」萊瀟瀟抱著他,聞到他身上混合著煙氣的古龍水味道。
「讀書的時候,你知道我喜歡你嗎?」她問。
「嗯,算是吧。」
「算是?」
「姜悠跟我說,你一定對我有想法,我以為她是在吃醋。但後來我發現,自從我拍拖,你就有意冷淡我。記得我和姜悠第一次旅行,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你,之後你兩個星期沒和我說過話,但當我和她吵架時喝醉酒,你又毫無怨言地陪了我一整晚,安慰我,聽我的瘋話。」
她笑著哽咽了一下,他簡單幾句話,卻是她熬了整個青春的甜蜜和苦澀。「當時好傻,竟然可以堅持下來。」她說。
「讓你受委屈了,對不起。」
「不需要道歉,是我自己的選擇。」一陣沉默,海邊的風聲,粵語聲,鳥叫聲和偶爾駛過的巴士聲,都是那麼隨意而平靜。「我還有機會補償你嗎?」他問。
「你記得,你當時和女友去美國留學之前,跟我說的話嗎?你說,愛一個人,就不能太堅持自我,要甘心為對方改變,甘心放棄自己的一部分。」
韓瑜聽著沒有說話,不知是不記得了,還是不再認同當時的自己。
「現在我也體會到了一些,我想,我已經放棄了自己的一部分。」
「那一部分,是我?」
「我怎麼會放棄你,你是我人生最美好的一部分。」他鬆開她,望著她的神情專注又疑惑。「我不可以再回去了。」她說道,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
「回去?回哪裡去?」
「我不可以再獨自一人對你日思夜想,不可以再獨自一人活在對『我和你』的幻想之中。」
韓瑜皺起眉頭,「可是現在不再是那種情形了啊!難道你不懂我對你說的話嗎?還不懂我對你的心意嗎?!」他抓住她的肩膀,忍住了把她拉進懷中的衝動。
「我懂,我明白。」她點了點垂下的頭,幾乎無法直視他。「只是……」她竭力去尋找一個出口,卻發現除了坦白,無處可逃。「只是,我用了太久的時間,太多的力氣,才走出來,才重新找到我自己,我無法再走回去,我無法再讓自己變成那個樣子。」她開始哽咽,淚水浸潤眼眶,她分不清眼淚是為此刻的自己,還是為曾經的自己而流。
韓瑜望著她,眉頭緊鎖,想要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他試想過很多的問題和答案,卻沒有一組能和剛剛她的這句話對應上。
「我放棄了為你而活的那個自己。」她說,用力擤了一下鼻子。「那個我,真的很快樂,又真的很辛苦,感覺一天就是十年,十年又好像一天,我做不到。」她用手把臉頰的兩行淚抹去,韓瑜的頭髮被風吹得頭頂支起幾束,他的眼神卻絲毫沒有閃動過。他望著瀟瀟,像是在讀一本他已經遺忘的日記。「所以,你跑來香港,又交了一個二十歲的男朋友,就是為了走出來?為了忘記我?」
瀟瀟苦笑了一下,「不是。」韓瑜看上去又迷惑了一些。「這兩件事,當時都是毫無目的,一時衝動的決定,不過我完全不後悔。」
「難道,是為了他而改變?」
「不是。」瀟瀟的淚也乾了,只是眼睛被風吹的依然有些酸澀,她眯起眼睛望著韓瑜。「這是遇到他之前,我就已經做出的決定。」她說。
韓瑜終於把他的眼神從她的面龐上移開,他的大手使勁搓了把臉,像是在努力認清眼前的正在發生的事情。「你的內心還是很怨恨我的,對不對?」他說。
「我沒有,我說了,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的選擇,況且,你意識到的時候也已經有女朋友了,又能怎樣?」
「你知道和那個小子不會有任何未來的對吧?」他的語氣變得咄咄逼人。
「那並不重要。」
「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你喜歡我這麼多年,現在卻選擇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他能給你什麼?」
「你還不懂嗎?不管有他還是沒他,我們都已經沒有可能了!」這句話如一捧冷水,澆滅了韓瑜剛剛燃起的怒意。他嘴唇緊閉,盯著瀟瀟幾秒鐘,像是要把她心底都看穿一般。「可我還是想知道,為什麼選擇他?」
瀟瀟的眼神越過韓瑜的肩頭望向維港,「我覺得,是他選擇了我。」她說。看韓瑜的神情,他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信服。「他不僅讓我很快樂,讓我覺得一切都很簡單,還讓我很有安全感,讓我覺得很踏實。」
「他憑什麼給你安全感?」
「我想,大概他喜歡我,多過我喜歡他吧。」她感慨一笑,覺得這句話過於真實,真實得有些傷感。「做了很多年旁觀者和追隨者,如今成為另一個人的世界,另一個人的中心,讓我第一次有了在乎自己的感覺。」
他望著她,終於認清一個道理,有些東西不是他給不了她,但是錯的時間,錯的地點,再多的給予也只是徒勞。是命中注定也好,是命運弄人也罷,為我們曾經的衝動和驕傲所埋單的,終將是我們自己。
「我記得在寄給你的明信片裡寫過,我們碼頭相見。」他說,眼睛望著遠處的港澳碼頭。「是信,不是明信片。」她糾正,他勉强笑了下,又輕聲說,「感覺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是啊,明明時間過得好快,但又覺得過去很遙遠。」
「傻瓜,因為過去不會再有,所以才覺得遙遠。」他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每次看到他笑,她都覺得像是踏上了時光機,她從來沒有告訴他。「其實很想帶你在香港踩單車的。」韓瑜看著遠處零零散散路過的單車一族,嘆口氣說道。
兩人走向地鐵口的路上,街頭已經漸漸變得昏黃。
「蘭桂坊有一間地下酒吧,我很喜歡去。那間酒吧有個駐唱的菲律賓女人,我喜歡她的歌聲,時不時就去喝一杯,聽聽歌。她最初是來港做菲傭的,後來成為駐唱歌手,也是個有故事的人。我曾答應她,會帶一位女士來捧她的場。」
瀟瀟沉默了幾秒鐘,「下次你媽來,帶她去好了。」她漫不經心地說。
「找死是不是!」他說著一下子伸出長臂把她攬住,萊瀟瀟還驚得嗆了一下。在學生時代韓瑜也這樣攬過她,那時的萊瀟瀟會在心底發出一聲喜悅的尖叫,同時眼睛緊盯著前方,用所有意念阻止突然變燙的臉泛成紅色。
那份心底的喜悅如今還在,只是她已不再臉紅。她拍拍肩頭韓瑜的手背,示意他拿開。他悻悻地放下手臂,又伸了個懶腰,掩飾自己的窘迫。
他們站在上環站的台階前,他伸出右手,輕輕握住了她的左手。認識這麼多年,他和她好像還是第一次牽手,至少在她的印象中是。他的手掌比她想像中更柔軟一些。兩人一時都無言,要說的,沒說的,都成為列車外面逝去的風景。
「OK如何了?」她說,希望他們有個更輕鬆的告別。
「現在很好,和新主人相處愉快。」
「我還是不敢相信你竟然養過狗。」她笑道。
「如果不是我工作太忙,我會真的把OK當做家庭的一份子照顧下去。但,唉,實在沒精力陪它。新的主人是一對退休的老夫婦,也是意外的緣份。夫婦人很好,已經養了一隻七歲的柯基,他們很喜歡OK,OK在他們的家裡似乎很自在,所以我就索性把OK托付給他們。」
「那也好,你太高了,長腿的動物比較襯你。」她笑道,又想起韓瑜和OK互相望著對方的滑稽情形。韓瑜也笑著搓搓脖子,萊瀟瀟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手心裡抽出來。
「多和我聯繫,也許,我在香港的時間也不會太長。」他說。
瀟瀟點點頭,「我們都是過客。」她說。
她走進地鐵站,下樓梯時,能感受到背後韓瑜凝視的目光。她不知道他是否會直接回家,直覺告訴她,他更像會直奔蘭桂坊喝上幾杯,再靠在街頭的欄杆上抽上一根煙。她可以感覺到他在香港的寂寞,而她對此已經愛莫能助。每個人能做的,只有義無反顧地履行自己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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