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不敢去愛
雪兒瞪大了雙眼,隨後露出一個摻雜著陰鬱的苦笑說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別忘了我們已經離婚了。以後我們各走各路,互不相干不就行了?」
「那妳肚裏的孩子呢?又要怎樣辦?」
「當然是我獨自撫養,難道把他打掉嗎?」雪兒毅然決然地回答,眼神沒有一絲的迷茫和猶豫,優柔寡斷的我就曾經被她這種性格所深深吸引。
「那…撫養費又怎麼辦?單親家庭的負擔是很大的,妳可能會因經濟開支而忙得焦頭爛額,周遭的人也可能對妳評頭品足。妳一個人能撐下去嗎?」
空氣霎時之間凝結。
……我到底想表達什麼。我只是想和雪兒復合,一起組織家庭,說出來的內容和語氣卻像是輕視、質疑雪兒的能力和決心。我對自己的笨拙感到瞠目結舌和自我厭惡。
雪兒眉頭緊皺,沉默半晌,然後嘆了口氣:「不論前路有多少困難,我也不會輕易放棄這個孩子。不夠錢的話就低頭問親戚借,總有方法解決的。即使這個孩子長大後會怨恨我,我也不會後悔。話說回來,你究竟想表達什麼?你…想和我重新開始?」
雪兒聽出我字句裏的弦外之音,我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
雪兒的神情很複雜,混雜了哀怨、悲傷,和迷茫,眼神游離,故意不與我四目交接。
「我曾經以為自己很瞭解你,直至那一天、那一刻,你說自己沒有信心和資格為人父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你內心隱藏著那麼多的秘密和創傷。我…很生氣,也很悲哀。原來我對自己愛的男人一無所知;原來我所愛的男人從未對我敞開心扉。」雪兒的臉皺成一團,淚水潰堤而出。
雪兒純品乘巧、沒有機心,能體諒他人,臉上總帶著一抹溫暖的微笑。然而,在與她相處後,我才發現她的溫柔背後,是對自己的高要求,給自己的重壓。即使是別人的錯,她也只會責怪自己。明明離婚是我導致的,她也會把起因歸咎於自己身上。而我卻利用她這份溫柔,狠狠重創了她的心。
我不敢去愛其他人、不敢背負責任。
當我和雪兒交往的時候其實並沒有想到去結婚,然而她無時無刻有著對成家立室的嚮往,才迫於無奈和她結婚。在結婚典禮上,浮現在我腦海的不是對未來的瑕想,而是父母劍拔弩張、哥哥從高空躍下,母親拋家棄子的昔日回憶。孩童時期的記憶從未隨時間流逝而淡忘,反而因我對未來的恐懼而重新浮現,彷彿只是昨天的事。
我是個自私的人。正如我成為教師並非為了什麼作育英才,純粹是想完成哥哥的遺願,消除自己因對哥哥見死不救而產生的罪惡感。我和雪兒在一起,就像是一個心理尚未成熟的孩子,想向她撤嬌、想得到她的慰籍、想從與她的相處中得到滿足而已。我根本從沒想過自己作為丈夫應背負的重擔,也不敢去愛其他人。
我貪戀著雪兒的氣味和體溫,每次床事過後,渾身大汗的我們仍緊緊抱住彼此。與她一次次的相擁彷佛讓我整個人都融化,很舒服。於是在一次的床笫之事,我只做了我想做的事,卻沒有做我該做的事。
『我…好像有了…』雪兒聲線顫抖,難掩她心底裏的喜悅。我腦袋卻是刷白一片,魂不守舍。每次和雪兒走在大街上,當她看見別人一家三口的幸福情景時,她總會露出羨慕的眼神。
我知道孩子的誕生是她的期望。她早已準備好對這個家庭傾注所有的愛。我卻不敢去愛自己的妻子、不敢去愛尚未出生的孩子。我害怕自己會像父親一樣孤獨無依,身邊的人紛紛離去,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不如打從一開始就不曾擁有這些愛,就不會嘗到失去的苦澀。
『你不想要我們的孩子,對吧?」那天,雪兒冷冷地說,她充滿悲傷、憤怒與焦慮的眼神擊垮了我,把我逼進無路可逃的死胡同裏。我啞口無言,如鸚鵡般不斷重復著「對不起」。
父親的任性妄為,從我身邊奪走哥哥和母親的錯,奪走了溫暖的家。一切都是父親的錯—我這樣說服自己,我對成家立室始終懷有畏懼,所以才把一切問題拋給父親,因為這樣很方便。
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我咬緊下唇。
「我知道這樣的我很一廂情願,但妳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嗎?這次,我不會再隱藏自己的過去和情感。求求妳。」
雪兒的眼神如一潭死水般無神,淡淡地說:「今天你也累了,我們明天在我公司的廣播室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