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葬禮
我深信弱肉強食的道理,只有傑出的人才能有美好未來。我把以前父親的教育方式放在自己的兩個兒子身上。有俊確是成材了,他的成績優異,琴藝出眾,令我欣慰不已。而有傑卻讓我蒙羞。每次看到他不堪入目的成績和笨手笨腳練琴的樣子,我就怒火中燒,對他破口大罵。我自問已經很溫柔,頂多用雞毛掃略施懲戒,丟掉那些令他分心的玩偶和漫畫。要知道我父親比我嚴厲百倍,我那一代每個人都是這樣成長。我堅信父親的方法是對的。畢竟,我和有俊都是成功例子,為什麼有傑你就不行?
當Heidi告訴我有傑可能患有憂鬱症,要看心理醫生。「人有那麼脆弱的話,我小時候早死了。」我冷笑一聲。
「甚麼憂鬱症!他只是為自己偷懶找藉口。又不是瘋子,看甚麼心理醫生!」
無論我如何鞭策有傑,他仍達不到我的期望,甚至要留級。我無助、憤怒、沮喪……難道是我仍不夠嚴格?或許他注意到我的不悅,顫抖著遞來雞毛掃,眼睛哭得紅腫、腫得眼睛只餘一道縫,央求我懲罰他。
面對如此不成材的兒子,我嘆了口氣:「你將來能有什麼出息?」
「對不起……」
「若我早知如此,我就取你弟弟的名字為『有傑』,你叫『有俊』。」
「對不起……」
這三個字彷彿成了他的全部詞彙。道歉有用嗎?你就不能堅強點?我徹底心灰意冷,連打也不想打你。我丟下一句:「你想怎樣就怎樣吧!我不理你了。」便憤然離去了。
我怎麼也想不到,那會是我們最後的對話……
有傑縱身一躍,放棄了生命。葬禮上,我沒有流淚,只是木然地站著,無法言喻的痛苦在心中擴散。我聽不到旁人的低語,腦海迴盪著有傑的啜泣聲。遺照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了……
「有傑…一直想把這個送給您……」打斷我思緒的,是一個面容憔悴的女人。
她給我一卷錄音帶,我也認出她是有傑的鋼琴老師-Miss Chan。她時常給有傑鼓勵和支持,我嫌她的教法婆媽,不夠嚴厲,便把她解僱了。儘管如此,她還是特意來有傑的靈前吊唁。
「他想錄一段彈琴的音訊給您…他說雖然一定不如弟弟,但仍想給你聽聽。」她哽咽著:「我們本身錄好了…一直交給我保管,但沒有機會交給你。」
一個陌生人,竟比我這個父親更關心兒子……她曾是有傑生命中的一絲光芒,我卻無情將之熄滅。我知道內疚於事無補,但溫熱的眼淚仍是模糊了眼眶,從她手裏接下了錄音帶。
有傑是在什麼時候感到絕望呢?會不會是在最後發現身為父親的我對他徹底心灰意冷,連「體罰」這個唯一關注他的行為也不肯做的那一刻而心死?如果當時我肯接過他遞來的雞毛掃,如他所願的教訓他,他可能反而感到一絲的安心?當我連正眼也不望他的一刻起,他是否認為自己已經被父親遺棄、不再被父親愛著?
若真是如此,我豈不就是一個殺人犯?不,或許比殺人犯更罪無可赦,我殺的可是自己的兒子。
曾在我懷中撒嬌的嬰兒,被我親手逼入絕路。Heidi和我離了婚,有俊刻意疏遠我,畢竟沒有人會願意和殺人犯扯上關係。我成了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