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世界之前》: 離別世界之前4

過了不久，夜間探望病人的時間結束，關姐姐、阿源、和楠先生向我道別，然後滿心歡喜地離開。

又過了一會，護士姐姐為我量度基本的生命表徵，很快填寫完資料，便關上病房的燈光，只留下走廊的微弱光線滲透進房間。

不知道是自己沒睡慣醫院的病床，還是因為身上隱隱作痛的傷勢，輾轉反側了半小時仍然沒法睡去。腦海裏不斷回憶着剛才的聊天，如果說楠先生一直沒找我聚舊，是因為換了新電話；那麼阿清沒有聯絡我的原因，大概是因為工作繁忙吧？

原來楠先生和阿清，他們都沒有自殺…會不會有種可能，小黑也沒有死？

內心莫明奇妙多出這股想法，正所謂貓有九條命，小黑從我房間的窗戶逃離後，也許跑到了一個新的地方生活…也許，有愛貓人士收養牠？也許，小黑正活得比我更幸福……





也許……

我盯着病房的天花板，幻想着這種虛無縹緲的事。也許只有這樣，我的內心才能夠好受一點。

聽着病房裏的微弱打鼾聲，腦袋慢慢被催眠，雖然醫院的氣味讓人不太舒適，但我挺喜歡睡病房的。因為可以遠離自己的家人、獨自與其他陌生的婆婆睡在同一大房間裏，一份安全感便油然而生。

這是一份，能夠遠離自己父母的安全感。

於是乎，我趕在窗簾顯現出清晨的陽光之前，便沉沉睡在病床上，享受這安寧又舒服的晚覺。（才沒有，約莫三個小時後，仍然眼困萬分的我被護士姐姐吵醒要我吃早餐，而且還有夠難吃的…）






***


中午時分，護士姐姐過來把我吃剩大半的飯菜給收走，還手拿着一份表格填寫着我的情況。我想說，我單純是因為醫院的食物太難吃才會剩下這麼多，與我的身體狀況無關。

隨後，我便躺在床上滑滑手機、發着白日夢，幸好阿源昨天把充電器留下來給我，我才不至於活活悶死在病房裏。

但說實話，我內心挺怕父母會突然間出現在醫院裏探望我，因為不知道他們會有甚麼反應，看着自己的親生女兒第二次自殺未遂，他們會再度責備我嗎？還是說，他們已經放棄了我這個女兒？又或者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一次，他們會更加着緊我？開始顧及多點我的心理狀況。





誰知呢？我看着手機裏的相簿發呆，不翻看不知道，原來自從升上中學後，我便沒再與自己的父母一起合照過；而大概在中二下學期，我漸漸被張思和茜茜幾人欺凌，自那時候起，相簿裏便不再出現我發自真心的笑容...

我看着全班合照的相片，每位同學都掛着燦爛的微笑，讓我不禁想像，有多少人是帶着虛假的面具？真懷念從前小孩子的自己，能無憂無慮地哈哈大笑。

就在這時候，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來到我床邊。我心中一驚，馬上收起手機抬頭一看，面前是一位綁着雙馬尾的少女、戴着白色口罩、身穿某所中學的體育服。起初我以為她找錯人，但看着她那堅定的眼神，似乎是找我沒錯。

我皺起眉頭：「請問...妳認識我嗎？」

「哈哈！怎麼啦，連我也不認得了？」

只見那女孩摘掉口罩，露出熟悉的臉蛋，但其實她大可不必脫下口罩，我單憑聲音便立即記起對方的身份了...

我笑了笑，沒好氣地回她一句：「原來是妳啊？很久不見了，彤彤。」

「欸？我以為你應該會表現得更加驚訝，怎麼是如此平淡的反應？」彤彤拉開椅子，坐在我床邊。





「因為，妳已經是第三個復活的人了。」我苦笑道。

「蛤？」

「沒甚麼...」

彤彤不理解我的話，我也沒有多作解釋，心裏只有感恩...以及內疚。對於小黑一事，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該從何說起呢？

「話說...彤彤，有個壞消息要告訴妳......」

「嗯？怎麼了？」彤彤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吞了吞口水，嘗試鼓起勇氣坦誠：「是...是關於小黑的事，我......」





彤彤思索片刻，便眉目上揚，說：

「噢！對耶，雨辰妳還不知道吧？小黑牠跑回我身邊了，妳是想說這件事吧。」

「......甚麼？！」困惑的表情從彤彤轉移到我的臉上。

只見彤彤輕鬆地笑道：「在我打消輕生念頭的第二天清晨，我回到自己住的賓館，發現小黑竟出現在樓下附近的花叢裏。起初我以為是別的黑貓，但牠死黏着我、又發現牠身上有小黑特有的特徵，我推斷，大概是牠偷偷從妳家跑走了吧？」

聽罷，我不懂得如何反應，這一切也太巧合了吧？這個世界有這麼好的嗎？沒有被漁農署抓去人道毀滅已經偷笑了，竟然還能平安無事地回到彤彤身邊！？貓咪果然是有九條命的啊......

當然，這的確是值得慶幸的事，但還有一個地方我想搞清楚。

「彤彤，妳當初為甚麼會打消輕生的念頭？是因為我嗎？」我不安地詢問。

「嗯......一半是因為妳對我講過的話，還有另一半原因，則是某位司機大叔救我一命。」彤彤露出愉快的微笑，跟我以前遇見的她，簡直是截然不同的女孩。





「至於詳情嘛，要在另一個故事交代了...但雨辰，妳當時講的話，的確稍微動搖到一丁點我內心的想法。」彤彤還故意比了比手勢。

「又是我嗎？」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心，沉思着，原來自己真如波兒所講的，我能夠拯救身邊的人。

可惜的是，我拯救不了波兒……

這時，彤彤拍拍我的肩膀，溫柔地說：

「雨辰，妳的身邊還有我，我是妳的同伴，跟你一樣是死去又活來的倖存者…所以，妳要好好活下去！」

聽見此話，我也不禁掛上笑容，是真摯的、不虛假的笑容，輕拍彤彤的手背回應她：「謝謝妳。」







不久後，我和彤彤又閒聊了一會，關於那一晚告別之後，彼此之間在生活上發生過的事。

彤彤已經開始認真上學，並且藉着關姐姐的幫助下，她被轉介到其他社區中心接受支援，暫時不需要繼續住在昂貴又簡陋的賓館裏。

而她亦下定決心要好好溫習，畢竟來年便是升上中六，即將面對公開考試的彤彤，一定能夠大步跨過的！我相信她一定能做得到。

然後，在得悉我交了男朋友的彤彤，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隨即便八卦起我和阿源之間的戀愛史…

「不是吧？妳的男友也是自殺倖存者嗎？！」

「呃…是的。」自殺倖存者，這個詞感覺怪怪的。

「我真不知道該說你們兩個是太有緣，還是太倒霉…」彤彤皺眉說。

「我猜是倒霉吧。」我自嘲道：「是我把自己身上的不幸，傳染給他，我總是遭遇着不幸、也會令身邊接近我的人遭遇不幸…」

彤彤用溫柔的語氣安慰我：「別這麼說嘛，至少我很高興認識妳呀！我猜，妳男友心裏也跟我一樣，慶幸在自己生命中遇上妳。」

聽罷，我笑而不語…

然而，一講阿源、阿源就到！他濕答答地走進病房，帶着狼狽的笑容向我揮揮手。突如其來的出現，使我的心跳莫明快了幾拍…是心動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