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黑妳認為,人死後,會到何處?」

「我認為,人死之後會迎來審判,判決我們的罪與惡,繼而影響自己是前往樂園或打落煉獄。」我平淡地說。

「錯了!」波兒興奮地說:「死亡後,如果我們是乖孩子,會變成富翁或生活條件好的人;如果是壞孩子,他們可能會下地獄或變成乞丐;如果是偉人,他們可以變成仙子呢!對不對,媽媽?」

「波兒乖,妳不要搶答嘛。」面前坐着一位和藹可親的卷髮姨姨,客廳周圍貼滿了道符、神像、不知名的銅器和法器,似乎是某種宗教的狂熱信徒。

「阿黑,看着我。」我飄忽不定的視線重新回到卷髮姨姨身上,她故弄玄虛地說:「放下心中的情緒,那些纏繞在妳腦海裏的事,都讓它們一一離開,這樣妳才能脫離人道的塵土。」





我沒有給予任何回應,在我眼中,她是一個瘋子,又或者用傻子來形容會更貼切?

「閉上雙眼,嘗試放下妳現在所想的事,感受這股輕盈的感覺。」

我當然沒有照做,而是反問卷髮姨姨:「這是佛教的打坐嗎?」

「不是,我們信奉的是真理,既不屬於佛學、也不屬於道教,是唯一的真理和世間的規律。」

聽到這裏,我開始嗅到有股邪教的氣味,波兒家的空間十分狹窄,家具和電器擺放得亂七八糟,隱約還聞到有微弱的臭味從廚房裏傳出,水槽疊滿了沒洗乾淨的碗碟。真是可憐了波兒這個孩子,生活在這種環境,還有個瘋癲老媽陪着。





「我記得,政府是有提供免費教育給小孩子讀書,妳怎麼沒送波兒上學呢?」我認真而平靜地質問卷髮阿姨。她先是一嚇,隨後便轉頭對波兒說:

「我和阿黑姐姐到走廊外聊一會,波兒要乖乖在家裏玩哦。」

「知道!」

說罷,波兒的媽媽便與我一同來到走廊上,聊回剛才的問題。

「妳的意思是想問我,幹嘛不送女兒上學?那是因為,我負擔不起送她上學的後果。」





「甚麼意思?」

卷髮姨姨無奈地解釋道:「我在外面有兩份兼職,沒時間送波兒上學放學,找地方托管又太貴,而且她又常常被同學捉弄…妳叫我怎能把她送上小學呢?」

聽過她的話,我陷入沉思。的確,把自己子女送進學校,結果被其他同學欺凌,這等同於是毀了子女的一生,他們的成長會自此籠罩在陰影之下。我絕對能夠明白,那份悲痛和無助感……

因為曾幾何時,我也是其中一位被人欺凌的女孩,被一位叫張思的女生給困擾了整個初中。



張思為人主動熱情,擁有不凡的美貌,年紀僅十三歲便經常化妝外出,又要經營自己在網上的社交帳戶。中一的她,早就擁有過千粉絲,雖然稱不上是校花,但絕對是人見人愛的學生妹。

很快地,她便成為班上女生圈子裏的核心人物,中午吃飯、班會活動、壁報設計,大家都會先徵詢張思的意見,沒有任何要求後其他人才會做事。那時的我,早就察覺到面前的狀況,等同模擬社會上的權力架構。

無法圍爐的女同學,只能各自組成弱小無力的圈子,班上的大小事她們無權過問,除非主席分派工作給各人,否則沒事幹也不會找那群邊緣女生。





而我自己算是「張思圈子」的其中一員,存在感不高,要不是我有幾位小學朋友被分進同一班裏,碰巧她們又與張思熟絡,最後我才可以擠進大圈子之中,但我從來都不熟悉張思,也不會找她講話。

直至某天,也許我是在她面前講了甚麼不悅耳的話,導致她日後開始排擠我,甚至連同幾人一起欺負我。我忘了自己講過甚麼刺耳的話,畢竟我向來直率,很少附和他人意見,所以在圈子裏除了小學朋友外,我跟其他人一直都是格格不入。

「喂!田雨辰,妳給我出來!」

廁格裏的木門遭人瘋狂拍打,我按下座廁沖水,打開門來,面前是張思和她另外三個閨蜜,一臉不懷好意的樣子盯着我看。

「妳這張木頭臉,真是越看越令人感到不爽。」

說罷,張思便向我掌摑一把,我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因為我知道欺凌者的心態,他們故意想激怒你,你越是生氣、反應越大,他們便越是感到樂滋滋的。因此面對着我這種毫無反應和情緒的人,她們便會自覺沒趣。

果不其然,張思她們對我拳打腳踢了數分鐘後,便離開女廁所。





我扶着洗手盆爬起來,盯着面前的鏡子,擦去眼角的水點,整理一下衣領和裙子,若無其事地回到課室裏……



「阿黑姐姐,妳看!書架上由左至右,都是我的原創漫畫來的。」波兒笑容滿面地介紹着她的睡房。

波兒的媽媽正在廚房裏煮着晚飯,趁此機會,我故意問道:

「波兒,妳相信媽媽的話嗎?那些輪迴的說法,壞人會有報應、積德的人會有獎賞之類的玄話。」

波兒笑着回答:「當然啦!我之所以看不見東西,都是因為上輩子我太衰了,所以今生才有此報應,有因必有果嘛。」

「看來,妳媽把妳洗腦得很嚴重啊…」我苦笑道。

「而且媽媽叫我要多行善事,因為不久以後,我們會迎接新的人生!」





我先是一驚,然後小心翼翼地問她:

「妳知道,媽媽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是甚麼嗎?」

「嗯…是指,做很多、很多的好事,我們的生活會變得更好嗎?」

我沒有回答,看着波兒天真無邪的笑容,只有我明白背後那恐怖的意味…

換作平時有人說:我想自殺。我不會阻止或勸導他,我能夠明白想死的人的心態,他們的感受有一半我都懂。

但是,眼前的波兒,我不希望她死。儘管這個世界對她而言就如同地獄,然而,我還是希望她可以好好活下去。

「波兒,妳每天都會到海邊畫漫畫嗎?」我笑着問她。





「對呀!除了雨天或颳風,我才會待在家裏,其他日子的下午時段,妳都可以在海滂那找到我。」

「那麼,我改天去找妳聊天吧。」

「嗯!」

波兒送我一個可愛的笑臉,我同樣微笑回應,雖然她眼睛看不見,但我相信,她能夠感受到別人的笑容。今天也算是我三年以來,笑得最多的一天了吧?

我背起包包,離開波兒的睡房,碰巧看見她媽媽端着熱騰騰的飯菜出來,蓋着蓋子,看不見裏頭是甚麼食物。卷髮姨姨對我微笑點頭,向我道別:

「麻煩妳了阿黑,陪我女兒玩了整個下午,有空隨時再來哦!」

「嗯,一定會的。」至少在波兒和妳死去之前,我會再來探望妳們一次的。

我穿回靴子,拉開鐵閘,似乎因為鏽蝕的緣故,導致它向橫拖行時一卡一卡的,我必須十分費力才能把鐵閘關上。

離開之際,我眼角的餘光瞥見波兒媽媽打開蓋子的一刻,盤子裏盛滿了一大坨噁心的褐黑色食物,它的樣子黏糊在一起,還冒着蒸氣,實在令人感到不開胃。一想到失明的波兒要在不知情的狀況中吃下這種食物,實在叫人細思極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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