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藥水氣味飄散在四周,除了殺菌的攻能以外,大概剩下的用途就是催逼失去意識的病人重新醒過來吧?

強烈的痛楚從額頭處傳來,我困難地睜開眼睛,環視四周,這是醫院的病房嗎?我勉強坐直身子,附近的護士看見我醒來後,便示意我不要亂動。隨後她按了牆邊的某個按鈕,便有醫生拿着報告過來。

「田雨辰嗎?妳的家人已經收到通知,很快過來的了。」

我點點頭,沒有答話,反倒注意到醫生身後還站着兩名陌生男子,一臉嚴肅地盯着我看。

「記得自己是怎麼受傷嗎?」醫生問道。





黑色雨衣……迷暈……張思在門外……樓梯……學校……

模糊不清的畫面一一閃過,我不是失憶了,而是那刻的我,在被人打傷頭部後便有點意識不清。我搖搖頭,沒有把我想起的事告訴醫生。

「這樣啊…那麼麻煩請妳看看,我手上這張圖畫,知道它是甚麼嗎?」

接下來,醫生為我進行了數題簡單的測試,以確保我是神智清醒。答對了所有問題後,醫生向他身後的那兩名男子點點頭,他們便坐在我床邊,一臉嚴肅地問:

「田同學,我們是駐6M區警局的便衣探員,無需緊張,我們只有兩三個簡單的問題想查詢一下…」





我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理解為何會有警察找上門來。然而,當我聽見他們所講的話後,我神情呆滯的坐在床上,腦袋傳來劇痛,痛得我雙手抱頭。

醫生見狀,馬上中斷了兩名警察的審訊工作,讓我先休息一會。

如是者,我留院觀察一個星期,確認頭部的傷口都痊癒後,才讓我收拾物品回家去。也是自從那次的創傷,令我腦袋裏負責處理顏色感光的區域受到少許損傷,再加上心理程度上的打擊,我眼中的顏色從此便被奪去了…



「也即是說…」阿源用驚訝的表情看着我,我平靜地點點頭,回答他:





「沒錯,我之所以每一幅畫都不上色,是因為我是個全色盲人士。」我深呼吸,故作輕鬆的說:「我覺得自己在過去裏,浪費了許多時間在屏幕上,直至到失去顏色後,才後悔為何自己沒多花點時間,看看街上的風景…那屬於大自然的生命。」

「抱歉,我之前沒注意到,還送妳一盒顏色筆…」阿源不好意思地說。

「不要緊,至起碼筆上有刻着英文字,讓我能夠辨別出它的顏色,還是能用啦。」我故作輕鬆地安慰他。

「但對於如此熱愛畫畫的妳而言,後天色盲這件事,妳一定會感到很氣憤吧?為何這種事偏偏發生在妳身上…」

聽罷,我別過視線,這傢伙…不要裝懂好嗎?但是一直以來,我不就是想找個能明白自己的人嗎?應該是說,每個人的心底裏,都希望被他人明白。

像阿源這種樂天性格的人,怎可能會明白我呢?於是,我便換掉話題:

「話說你過來是幹嘛的?單純想看我畫畫?」

阿源笑說:「噢,不是啦!我是想問妳要不要合照一張,畢竟今天是最後上課日嘛…」





我環視課室,原來大家都在不同地方角落拍照留念,只有我一個人坐在位子上畫畫。

「如果妳拒絕的話,我會很丟臉的,因為我朋友都在後面看戲。」阿源害羞地說。

聽見他的話後,我不禁失笑:「好啦,就算你怕被女生拒絕也不用上這種保險嘛,真是的。」

阿源也露出微笑,帶我到課堂的壁報前,他的朋友們拿着手機,幫我們拍下一張合照。我嘗試擺出自然的笑容,不要把這張合照搞砸了。

就算我不再對這個世界露出微笑,也不要奪去別人臉上的笑容。

按下快門,大概拍下十多張同一姿勢的相片,我讓阿源自己去挑吧,我不感興趣也不想浪費時間。沒多久後,阿源主動問我:

「我們要不要寫上一些字句在校服上?」





「有甚麼好寫的啊?」我無趣地說。

「這是傳統嘛,大家都在寫啊,要不妳寫一句『很帥』,我也不介意的。」

「那麼我寫個『醜』字在上面吧,因為你不知醜。」

「哈哈哈!這個冷笑話可以。」阿源大笑起來,然後拿起水筆,寫字在我背上。



「好了啦,是要寫多久?」我催促着阿源。

「還差一點點……OK,搞定了。」他笑着合上筆蓋。

「那到我囉……寫完。」





「啊?這麼快?」阿源驚訝地問。

「騙你的,別亂動!」我喊道。

阿源乖乖站直身子,笑着說:

「總感覺,阿黑妳比起剛轉學過來的時候,開朗了不少。」

「有嗎?是你想太多了。」我平淡回應他。

「有啦,妳可能沒有察覺,但其他人會看得出,妳身上的變化哦。」

我開始思考阿源的話,或許,是自從彤彤和小黑離開後,我的情感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吧?離別世界之前,彤彤希望為小黑找個安樂窩,但我卻無法滿足她的遺願,雖然內心的罪惡感不重,但總感覺彤彤的死是與我有關…





因為我答應會找人好好照顧小黑,所以她才安然離世,輕生的念頭是源於這個社會和彤彤所遭受的對待,但令她踏出自殺那一步…是源於我。是我許下無法達成的承諾,而導致她死去。

儘管新聞上沒看見有關她的報道,但彤彤在天之靈,應該也會覺得自己死得很不甘吧?被我這種賤人騙去自己的生命,實在是死不瞑目。

「怎樣,妳有留意到嗎?」阿源好奇一問。

「今天是最後上課日嘛,我當然會有變化呀。」我隨口敷衍他。

阿源沒被我的屁話騙到,笑嘻嘻地說:

「不,我留意着妳這麼久,知道一定不是這個原因。」

「你真閒啊,還有空留意這種無關痛癢的事。」我冷淡地應道。

然而,阿源卻冷不及防地對我說:「不是因為我太閒沒事做才留意妳,而是因為……我喜歡妳。」

我停下水筆,沒有答話,繼續最後的工序。

「妳……」

「好!寫完了。」我故裝沒有聽見他的話,拍拍他肩膀:「你可以動了,不用再裝木頭人啦。」

「啊,麻煩了,話說我有話想對妳講,就是……」

我打斷阿源發言,說:「我先上個廁所,待會有時間再聊吧。」

說罷,我便趕緊離開課室,撇下一臉沮喪的阿源。

扭開水龍頭,我看着鏡子中的自己,還是平時那個木獨的我,沒有生氣、沒有顏色、沒有溫度、沒有靈魂,對任何人都冰冷漠然的我,到底是哪部分惹人喜歡?是樣子嗎?是身材嗎?

當有人了解過我所背負的一切後,還能繼續說出「我喜歡你」這四個衝動的字嗎?其他大部分人都只能夠做到「我喜歡」前三個字,卻沒有後面的「你」。因為當對方看見我真實的樣子,就會離我遠遠的。

即使我渴望有人明白我、希望我不是唯一的異類,而是有相同想法的同伴,但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看見我真實臉孔的阿源,也一定會離我而去。

可是…為甚麼?

我凝視着鏡中的自己……為甚麼,我這刻的心跳是如此之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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