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有點習慣了現時這種灰心的狀態,以前因為積壓了太多事、受到太大衝擊,終於承受不著而選擇買炭燒來自殺。

然而在自殺失敗後,過去將近兩年,我都是在頹喪的狀態下過活,好像慢慢適應了面前這個黑白灰的世界。我坐在海滂的石椅上,左手提着畫冊、右手握筆,因為暫時沒有想畫的東西而發呆思考。

鹹鹹的氣味隨風飄來,我遙望着海平面上的輪船,暗自發出唉嘆聲,感覺這個世界、圍繞我身邊的事物和景色都十分陌生,沒有任何氣息、任何感情、任何顏色…

我一直以來都認為,一個生命的消逝,就等同一幅畫作的褪色。當畫紙上的顏色逐漸變淡、失去色澤時,便是走在死亡的道路;好比人的身體一樣,在我們死亡的時候,屍體會變冷、僵硬、皮膚和臉容上的顏色也會隨之褪去。





所以說,這個世界是死的,沒有任何亮光,是一顆死亡之星。同樣地,我也是一個將死之人,靈魂的色彩早已消失殆盡,只剩下一副沒有顏色的軀殼,毫無意義、漫無目的地徘徊在街上,靜待死亡的那天。

「唉,算了吧。」

我收拾好東西並放到背包裏,準備動身離開,或許找間咖啡店消磨一下時間。

正當我站直身子,環顧四周,發現後方的草地上有個小女孩,她綁了兩個可愛的小馬尾,跟我一樣是手中拿着筆和紙,唯一不同的是,她身後還有幾個路人在圍觀着,不知道她在紙上畫寫着甚麼。

我背起肩袋,好奇地走過去查看一番,草地上擺着一根白杖,難道她是瞎眼的?只見女孩舉高小本子,笑嘻嘻地說:





「這一話是關於埃迪和王莫,他們終於要迎來第一次的對決了!」

「嘩,畫得真好。」
「終於來了,我等不及要看看待會會發生怎樣的博弈。」
「我猜主角應該會先陷於劣勢,之後突然逆轉,打敗王莫吧?」
「很難說,說不定埃迪會輾壓對方獲勝啊,看看接下來會怎麼畫吧…」

女孩身後的幾位阿姨在認真議論着,但我卻是緊皺眉頭,冷淡地拋下一句:

「這畫的是甚麼啊?有夠醜的。」





只見女孩手中的小本子上,畫的都是些塗鴉和不規則的線條,有幾個勉強能當作人形的圖像,有些圖像交疊在一起,看不清彼此的輪廓。另外還有些是畫在方格外,不知道是甚麼意思?反正我是看得一頭霧水。

怎料此番言論一出,旁邊的阿姨全都瞪着我,好像是我講錯了甚麼,然而我絕對肯定錯的是她們。瞎眼女孩歪着頭、笑哈哈的說:

「的確,我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果然我還是得多點訓練自己的繪畫技巧呢。」

此時,一位大嬸勸說她:「哎喲,波兒,妳已經畫得很好了,而且每天都過來海滂這裏畫着你的漫畫,妳的努力我們是看見的。」

她畫的是漫畫啊?怪不得背景有些方格在,原來它們是分鏡。

與此同時,另一個阿姨在我耳邊輕聲提點:「妳啊,不要講波兒的漫畫醜,她的人生已經很慘了,所以…」

「所以我更加要講出真話吧?」看着阿姨一臉驚恐的樣子,我不屑地說:「這孩子已經無法用雙眼,好好看清這個世界,妳們該不會想令她連聆聽的話語,都是虛假的吧?」





那些大嬸和阿姨面面相覷,樣子變得難堪起來,本想反駁我的話,但見波兒嘻嘻哈哈的笑起來,她們便不多說甚麼。

「我叫波兒,姐姐,妳叫甚麼名字呀?」波兒露出單純的笑容。

「我叫阿黑。」我微笑回答她。

這就是我和波兒第一次相遇的情景,原以為她只不過是一個平凡的可憐人,與我沒甚麼關係。然而誰也不曾想到,這個平平無奇的瞎眼女孩,竟然會成為影響我日後生活最重要的人…

而且她是唯一一個,我不希望她去自殺的人。



「波兒,妳不用上小學嗎?這種年紀的妳,應該在學校裏跟其他小孩一同學習吧?」

「家人沒錢供我上學,我就只能整天畫我的漫畫咯。」波兒邊解釋,邊畫着那些醜得不行的塗鴉。





「如果有得給妳選,妳會想讀書、結識朋友、感受外面的世界嗎?或是說,妳想每天都可以畫漫畫?」我問道。

波兒沒有回應我,反而睿智地問我:

「阿黑姐姐妳不喜歡上學嗎?」

我呆怔了數秒,便笑說:「一點也不喜歡。」

「我也是,幼稚園的時候常常被人捉弄,所以即使不上學也沒差。」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莫明回想起那位胖胖的小男孩,我微笑說:「我認識某個男孩子,他跟妳的遭遇很相似呢。」

「是嗎?我可以跟他交朋友嗎?」波兒用純真的口吻問道。





「現在不行,他到很遙遠的地方去了…」我轉換話題,詢問起她手上的漫畫:「這個漫畫是關於甚麼?」

「是關於一個在戰亂中失去雙親的男生,靠着運氣和博弈不斷地贏下賭局,最後吞併自己母國的故事。」

我呆怔了數秒,這個小女孩…她的心智年齡比我想像中更要成熟,在現今的社會裏實屬罕見。

「阿黑姐姐,妳最近遇着心事了嗎?」

「蛤?幹嘛這麼問?」我認真觀察着面前的小女孩,實在有趣。

「我天生雙目失明,所以我只能依賴聲音去分辨對方的語氣、感受,一直累積經驗來與人更好的相處和溝通。從妳剛才的語調,我大概聽得出妳來到海邊,也許是想散散心、舒緩一下自己的心情吧?」波兒邊畫着塗鴉,邊頭頭是道的分析。

「是啊,波兒真聰明呢,但那不是最近的事情,而是三年前開始,一直累積到今天。」

「那妳想解開這些枷鎖嗎?還是說,妳已經習慣了這樣子的生活?」





我沉默不語,因為我早就預設好自己親手終結自己的生命,因此無須解開枷鎖,我也不認為過去所發生的事,能成功被某些人安慰或解決。

波兒見我安靜了,便繼續說道:「我媽媽很擅長為人解決煩惱,不論是感情問題、悲痛經歷、扭曲的價值觀,她通通都能應付過來。阿黑姐姐,妳想見見她嗎?」

我會心一笑,說:「可以呀,妳帶我去見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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