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個中產家庭裏,老爸是個政府文員,老媽是一名診所姑娘,他們當然對我有很高的期望。世上有多少個畢加索、梵高?別成為一名畫家,出來社會是賺不了錢的。

醫生?銀行職員?教師?政府官員?這些職業他們都有建議給我,但是,我擅長的領域不是在這裏啊…

新聞上有某些心理學者說:為甚麼我們的社會上有這麼多人自殺?就是因為沒有人聆聽他們內心的想法,他們需要一個途徑去說出口。

對此我表示,其實光是有人聆聽還不夠,我們需要被認同、被肯定,肯定我們活着的意義,我所做的每個決定和選擇,都是應被支持的。我唯一的心願就是不再被人否定、否定、和否定,讓我感覺自己就是個異類……







「吃飯啦,小辰!」

老媽推開我的房門,只見我攤開着書本,躺在床上小瞌過去。

「吃飯啦!溫書也要注意時間嘛,快點出來。」

我睡眼惺忪的打開眼睛,溫書當然是假裝出來的啦,我只是想睡覺而已,不然時間太多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打發掉。果然還是早點去自殺吧,可是我尚未有計劃啊…

走出睡房,一家三口坐在飯桌前用餐。老爸還是一如既往地咒罵着新聞報道的政治犯、老媽則是在一旁嘮叨我大學要選甚麼科,如果考取多少分就報哪間大學之類的。每天都是如此…我看着電視播放的時事新聞,真是每天都一樣呢。





「之前我叫妳報讀的補習班,情況如何?」老爸嚴肅地問道。

「補習班滿人了,我在找其他私人補習老師。」我滿不在乎地說。

「趕緊搞定吧!妳也知道沒多少時間了,現在已經二月份還在找補習老師,真是失敗!」

我沒有放在心上,對於老爸的冷嘲熱諷,一直以來都習慣了。跟平常一樣,我趕緊吃光碗裏的飯粒,即使桌上的餸菜還剩下一堆,我也照樣離開客廳,以溫書的名義來反鎖自己在房間裏。

窗外仍舊傳來「滴滴答答」的雨水聲,我坐在書桌前,看向角落頭那把被放在塑料袋中的短傘,陷入沉思之中…





那個男生,好像叫阿源吧?他該不會是對我有好感吧?

可是啊,我是個將死之人,若然在一個月後他知道我自殺身亡後,他會不會也過於悲傷而選擇尋死?如果事情是這樣發展的話,那還挺搞笑的。

我冷笑一聲,從抽屜裏拿出畫本和鉛筆,按照着窗外所看見的雨景,而畫下城市裏的建築、雨點、朦朧的燈光、陰影。至少此時此刻,我唯一喜歡做的事依然是畫畫,不知道在我死後,我的這些遺作會否像從前的名畫家那樣,價格大幅上升呢?

如果會成真的話,那倒挺划算的嘛…用我這條沒價值的性命,去換來有價值的紙鈔,簡直是賺爛了!

我一邊這樣子想、一邊聽着雨點打在窗邊的聲響、一邊專心地畫畫,直至美好的永遠深夜…


***


這個週日,我換上悠閒的服裝,帶上畫冊和筆,來到楠先生的住所裏。倒不是想見證他的死亡,畢竟我自己對於屍體也有陰影,就單純是想見一見每位自殺的人,他們臨終前的心理和情緒是否和我一樣?





按響門鈴後,楠先生高興地打開門來,歡迎我的來訪。我脫下鞋子進屋去,就算這地方以後未必會住人,也不應弄髒地板啊。

屋子裏的裝潢和牆身十分一般,但是家具和碗碟卻異常精美,我猜楠先生是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呢!營造出一種高尚富裕的感覺,心情也會隨之變好。

「隨便坐吧,要喝點甚麼嗎?」楠先生友善地問。

「不用了,我也不是待很久,而且我很少喝陌生人的飲料。」我平淡地說。

「呃…也對呢。」楠先生尷尬一笑,然後便問道:「那麼,妳還有甚麼想要知道的嗎?畢竟,妳應該會是最後一個見到我的客人了。」

「我想問,待會你用甚麼方法去了結生命?」

楠先生呆滯片刻,便說:「就是上吊啊,最簡單的了吧?」





上吊嗎?感覺時間太長太辛苦了,我想要一種舒服的死法,最好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死去。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便在他家的客廳裏參觀着。

牆上掛着的日曆、桌上放着的茶壺和杯子、廚房裏整齊地疊着洗好了的盤子、窗外還掛着一件又一件的衣服。這一切,都要跟它們講再見了。

「你要留一張遺書嗎?」我問道。

「已經寫好了,就在我的書桌抽屜裏。」楠先生笑了笑。

我點點頭,似乎也沒甚麼好講的了,只能夠祝你死亡愉快,我們在地府裏再見吧…

「話說,妳還沒告訴我呢!關於妳想尋死的原因。」楠先生向我問道。

我冷漠地回應他:「今天沒甚麼心情,不想講出口。」





或許是因為,我知道今天有一位好人即將離世,所以心情不太好吧?

「噢,那好吧,不打緊,我能夠明白的,這種事不是那麼容易講給別人聽的。」

我沉默一會,便說:「家人的期望吧,就跟你一樣……不過,這只是我其中一個想死的原因罷了。」

「也是呢,大部分人都是家庭原因而想不開的吧?」

「這可不一定……」至少上星期,那一位跳樓的小學生,就不是因為家庭問題。

我背起袋子,向楠先生道別:「差不多時間了,我準備離開啦。」

「嗯,話說回來,妳計劃好哪個日子結束自己了嗎?」





「還沒,但我猜應該很快的了…」

說罷,我來到玄關處,右手放在門把上,卻沒有推門而出…既然都最後一次見面了,不如把話講出口吧。

我回過頭來,對楠先生說:「……你是一位很好的叔叔呢,所以我希望,無論你是活着還是死後,都可以過得快樂。」

楠先生露出友善的笑容,應道:「臨死之前能夠遇見妳,真是奇妙啊!」

我轉動門把,跟他揮手道別後便推門離開。

走出楠先生的公寓,我並沒有選擇立即回家,而是來到附近的一個公園休憩處,取出袋子裏的畫冊和筆,畫着楠先生的模樣。他右手拿着工具,正細心地造着一尊石柱,臉容間散發出淡淡哀傷,讓人感覺他是一名多愁善感的大叔。

大致畫了個草稿,剩下的細節位則留待回家後再慢慢整理吧。我把畫冊收回在袋子裏,看了看公寓的方向,楠先生單位的窗戶,不帶半點傷心、一絲的情緒,轉身走到附近的巴士站離開這地方。


楠先生看着自己睡房裏掛着的麻繩,若有所思…

就在這一刻,他回想自己和阿黑的對話,既然自己的生活是被其他人所摧毀,那錯不在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錯,是身邊那些人的錯。無論是親戚、親生父母、前妻,他們都不能成為自己的枷鎖!

楠先生拿出手機,封鎖掉自己的家人,只有自己能主宰自己的生命,旁人的言語,不會成為自己尋死的動力!今天是舊我的死亡,同時又是重新的生命,真真正正地以自己的姿態活着。

想罷,楠先生搬來椅子,站在上面……把天花板掛着的麻繩給拆下來。

我想,這東西短期內應該也用不上了。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