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你現在每晚回家後,不就很痛苦嗎?整天忍受家人的冷語。」我問道。

「那倒還好,因為我現在跟他們分居了,就算我死在自己單位裏,他們應該也要兩三天時間才發現得到吧。」楠先生笑着說。

我臉無表情地看着他,驟然回憶起前幾天那位跳樓的小學生,於是我便問回同一道問題:

「自殺…真的那麼開心嗎?」

楠先生思索片刻,便揚起微笑:「經你這麼一問,好像真的挺開心欸…對比起以往鬱悶的日子。」





「可是啊,你最主要的壓力,或是負能量來源,不就是源自於家人嗎?」

他向我點點頭,然後,我便問出心中的困惑:

「既然如此,我就不懂了,幹嘛不跟他們斷絕親子關係?畢竟他們是構成你渴望尋死的最大原因吧?」

楠先生眉目緊鎖,陷入沉思之中。

「乾脆不要再跟父母有來往啊,反正他們只是阻礙你享受生活的絆腳石,就像現在的你…彬彬有禮,陶醉於金錢換來的上流生活。」





「的確…的確是這樣啊……」楠先生露出無奈的笑容,大概對我的話有半分認同吧?

此時我低頭一看,玻璃杯裏的果汁已經喝光了,那就算了吧。

「我個人認為啦,只要你把親情割捨出來,繼續當個地盤佬、賺錢、吃高級牛扒,這樣的生活也是挺好的啊。」我掏出錢包,準備查看這餐晚飯的價錢。

下一秒,楠先生欄截著了我,沒有剛剛的笑容,而是換上認真的神情說:

「這一餐我請吧…」





說罷,他便走到收銀處那邊刷卡付款,我聳聳肩,背起自己的書包走到餐廳門外。

今晚的天空,依舊是一點亮光都沒有啊,是烏雲擋著了嗎?抑或單純是星星和月亮沒有出來?

「走吧,你搭甚麼車回家?」楠先生友善地說。

「巴士就可以了。」我想了想,還是決定開口問他:「你決定好甚麼日子自殺了嗎?」

「這個……按原定計劃,應該是這個週日吧?因為工地大多數都休息,這樣就不會影響他們啦。」

我掃視着楠先生臉上的笑容,他真是個大好人啊,連自己的死亡也不希望影響身邊的人事。可惜,這個社會,或是說這個世界,就是不適合好人生存的呢…

「當日我可以…去你家拜訪一下嗎?」

聽罷,楠先生感到驚訝,說道:「可是我家走廊有監視器,樓下也有保安的啊,你就不怕在我死後,警察會找你問話嗎?」





我思索片刻,便笑言:「我可沒考慮這麼多,反正我也是想尋死的人,在死亡之前,我也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我就是想去你家看看嘛,在你的最後一天。」

楠先生聽完我的話後,也被我逗笑了:

「你還真是個有趣的傢伙…話說回來,我還沒問你尋死的原因是甚麼呢?」

「週日吧,如果那時我想講出口的話,你也許能在臨終前聽到的呢!」

「哈哈,那好吧,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回家去吧。」楠先生露出溫暖的笑容,提醒我說:「路上小心點啊,畢竟一個女孩子回家,還是要注意安全的。」

「知道啦,掰掰。」

我掛上短暫的微笑,隨後便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希望像楠先生這類大好人死去,可是同一時間,我又希望他能早點擺脫這世界的折磨,因為這地方實在不適合我們活着啊。

甚麼時候起,人們不再恐懼死亡,甚至乎,我們開始感到喜悅了呢……是甚麼時候的事?


***


窗外下起滂沱大雨,我坐在冷冰冰的課室裏,做着一張張數學試題,然而卷上面卻只有我的姓名,答案甚麼的通通留白。

唉,甚麼時候才能結束這一切?

鐘聲響起,老師開始喊話要收卷。

「麻煩大家回去好好背熟書本的公式,距離公開試還有數個月時間,不要怠慢了啊!」





說罷,他便捧着一疊疊試卷離開。小息開始後,同學們都吵成一片,有些人圍在一起溫習、有些人在吃着小賣部的食物、有些人在玩手機、有些人在聊八卦…

各種各樣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我默默戴上耳機,把音量調至比正常還要大聲。

真是很煩啊…為甚麼人們總愛說着毫無意義的話?

我不想理,不想聽,我和其他人就像是生活在不同的次元裏,他們是吵鬧星球的人,而我是獨自流浪於此地方,我是唯一的異類,如同「矩陣世界」裏的bug一樣。

望向窗外的雨水,我猜外面是烏雲密佈的吧?希望這場雨不會持續到放學後,因為我沒帶傘啊…

透過窗戶的反射,我好像注意到教師桌的一位男生正在看着我。沒記錯的話,他是叫劉甚麼源,忘記了,整天跟其他朋友們圍在電腦桌那邊玩樂。

我馬上低下頭來,拿出紙筆,在上面畫畫消閒。





在悅耳的音樂加持下,我成功抽離於現實世界,陶醉在自己的時空裏,沒有別人、沒有雜聲、沒有淚水、沒有壓力、沒有我討厭的東西、也沒有討厭我的東西,只是單純地畫着我想畫的圖像。

這就是我了,若然死後是上天堂、下地獄、或是一片虛無,不管是那一個,都至少比現在的人間更加適合我待着…



雨,還是下個不停,我獨自一人站在校門口發呆,等待着雨水褪去的那刻。

這時候,某人從身後拍拍我的肩膀,我脫下耳機,回頭一看,原來是那位劉同學。

「甚麼事?」

「呃…請問妳是沒有帶傘嗎?」他用害羞的語氣向我問道。

這不是擺明的嗎?還要問哦?

我點點頭,不跟他浪費口水。

「我這裏有兩把雨傘,可以借妳一把啦,明天還我就可以了。」

「呃…謝謝。」

我接過他的短傘,內心並沒有太多感激的念頭,反正淋着雨回家我也沒差啊。

於是,我們各自撐起傘來離開校門。劉同學問道:

「阿黑,妳往哪個方向走?」

「地鐵站那邊。」

「噢,正好我也要到旁邊的商場買東西,順路呢!」

我沒有搭理他,自顧自的往地鐵站方向走去,而他則跟在我身旁。

「你全名是叫劉……」

「叫我阿源就可以了。」他微笑說。

我點點頭,然後一路上便靜默下來,跟阿源沒有再多的交談。畢竟在班上,沒有任何同學是跟我熟絡的,雖然這是件好事。

走了一會兒後,他便對我說:

「我走這邊…那明天見咯,掰~」

「再見。」

我目無表情地向他道別後,便走進地鐵站裏,無奈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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