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如常下課後,便到附近公園裏的長椅上坐着,它位於六邊形花圃的最角落處,很少人會路過,是屬於我的秘密據點。

我動作低調地取出放在書包裏,幾乎被壓扁了的吞拿魚飯團,一口接一口的吃着。

過去兩天了,那個小男孩的死沒有引起太多人的討論。或許小學生跳樓是一件很讓人遺憾的事,但太多同類的事件發生在社會時,人們便會漸漸習慣。

久而久之,我真的有點擔心,學童自殺會不會成為一個地方的文化之一?

把飯團整個吃光後,我拿出手機來,刷新着自己在討論區發出的帖文:這個世界有想死的人嗎在下面留言討論讓我知道我不是孤獨的





留言區裏頭大部分都是些叫我找人幫助的說話,有人貼上防止自殺機構的電話號碼出來、有人則向我說出一些安慰和支持的話、又有人留言叫我找社工談談…

另外有一位聲稱是曾經想自殺的人,他如何從人生谷底裏重新領悟到生存的意義,寫下一大篇千字文是有關他的心路歷程,鼓勵我勇敢活下去。

可是,我要看的不是這種留言,你們實在太不了解我喇…應該是說,這個世界裏,根本沒有人能夠明白我。

我需要的,是一位同樣對生命絕望的人,我希望大家可以互相分享各自遇到的問題,為何想自殺、用甚麼途徑自殺,這都是我想知道的。我希望找到一個,生命同樣是糟糕透頂的人,讓我知道,我自己不是唯一被這世界遺棄的人……


***






晚上七時三十分,我以練習舞蹈為由,來到一間高級餐廳裏,落地玻璃窗能夠看見漂亮的海景,實在叫人愜意。

我照着簡訊的內容,向服務員詢問關於17號桌的位置,於是他便彬彬有禮地帶我過去。順着方向一看,一名身穿黑西裝、方型臉、打扮得體的肌肉大叔坐在位置上,查看着餐單。

他注意到我的到來後,先是一怔,隨後露出禮貌的笑容叫我坐下。

「你是…楠先生嗎?」我一邊拉開椅子、放下書包、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是,真沒想到,樓主竟然是一名學生。」

「想死的人不分國界年齡的吧?」我冷冷地道。

「也是呢,也是呢。那麼,你看看想吃些甚麼?放心,我請客。」

楠先生把餐牌遞過來,我隨便在上面指了一道英文名稱的菜後,他便叫服務員下單。這時候,我終於忍不著要問他:

「雖然有點冒犯,但我想問,你是認真想尋死的人嗎?」

「嗯?甚麼意思?」

「你該不會是些社工臥底之類的吧?又或是拐騙兒童的人?」我警惕地問,不過上述兩類人,也不會選擇高級餐廳來見面吧?

怎料,楠先生豪爽地笑出聲來,然後便對我說:





「我當然是想尋死的人啦,在你眼中,我不像吧?」

我點點頭,隨後他解釋道:「決定好要死的人,是不會表現得想死的,以免有人妨礙到自己。」

「是這樣的嗎?」我半信半疑地問。

「自殺有分計劃好和衝動尋死兩種,我就是提前計劃好自殺的人,自有自己的安排,不希望中途有任何變數介入。」此時,我們的菜送到面前,楠先生優雅地使用着刀叉,切開嫩肉流汁的牛扒。

「其實回覆你那帖文之前,我也有想過,這是不是某類社工的新招數,故意引出想輕生的人來進行輔導…」

「那你最後還是選擇留言了,是因為…?」我問。

「因為我覺得,即使是社工,也不可能動搖到我輕生的念頭,就是這麼簡單。」楠先生叉着一塊牛扒,放到口中咀嚼,隨後向我拋出一道問題:「讓你猜一猜,你覺得我的工作是甚麼?」





我仔細打量着他的全身上下,儘管穿着西裝,卻擁有結實的肌肉,因此我回答他:「是政府人員嗎?消防員、警察、海關之類的…」

「都不是,其實,我只是一名地盤工人罷了。」

這的確是我意料之外的答案,只見楠先生露出無奈的笑容,喝着杯內的紅酒。

「地盤工人又如何?我聽說,一天的薪金至少已經四位數字了。」

我吃着盤子裏的食物,開始有點明白,為甚麼他要選擇在這高級餐廳裏見面了,金錢對於一個將死之人來說,就跟一般紙張沒分別了吧。

不一會兒,楠先生已經清空了碟上的牛扒,好奇地看着我的樣子,說道:

「最近真的很多自殺的人啊,你也是嗎?」

我點點頭,安靜地吃着自己的晚餐。





「啊,不用多講,是因為學業、朋輩關係之類的原因而想輕生吧?」

我沒有回答,反問楠先生:「那麼,你又是因為甚麼原因而想尋死?」

「我嗎?」他淺酌一口紅酒,隱晦地說道:「主要是因為家人、前妻的事情吧…」

看見他有點猶豫要不要說出口的樣子,我沒有急於追問,反正他想講出口的話,便會主動跟我說的了。我埋頭吃着盤中的食物,等待着對方娓娓道來他的人生故事。

楠先生一口乾掉杯內的紅酒,雙手拿着餐巾輕擦嘴邊,動作十分彬文有禮,要不是他自己講出口,我還真不敢相信他只是個地盤佬。

「你有試過嗎?那種被人給予許多期待,但你自己卻令他們失望的感覺…這股心情,比起自己對自己失望,更加沉重。」

我笑了笑,放下餐具,說:「當然,這種感覺,我經常都有。」





楠先生的目光似乎有少許變化,繼續講道:「大學混混噩噩過了四年,考了一張沒用的證書,最後還是當了一位地盤佬…你可以想像我的家人有多失望了吧?」

聽罷,我沒有作聲,安靜地喝着杯裏的橙汁。

「現在我跟家人們碰面,他們都是板着一張臉,說是對我很失望;過年時候到親戚家裏坐坐,他們都不會講我的情況給其他人聽,彷彿我就是楠家的污點。」

楠先生平淡地訴說着自己的苦況,這就是將死之人的心情了,對任何事都不再有感覺、情緒波動,反正全都與我無關。即使明天的太陽不再升起,也不關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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