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區域法院,前方小雨細微地落下,地板與階梯滿是雨水的痕跡,烏雲密佈縈繞着不遠處層層高樓,仍未到下午,天色昏暗得像是入夜時分。

正朝階梯慢步行走,王芝蘭瞥見一隻細小的紫色蝴蝶,輕透羽翼已經承托不起雨水重重抽打的力量,拼命依附在樹枝上妄圖得到歇息的機會,可惜並未能逐願,狂風襲過終究是抵不住這份沉重,無力地飄落到地上任由雨水再落下拍打。

無端落下的雨,竟是生命無力承受之重。

某年某月某日,一場傾盆大雨悄然落在心間,熄滅所有生命的熱情,淋濕堅強不朽的靈魂。

懸著的心在今日本應有個著落,王父和王母都沒有出席庭審,所以證據均不利於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事件才能落下帷幕。





一股悵然湧上腦袋竄擾個不停,化為淚水渲洩所有不屈,無處可逃更無處告別,抹去淚水後撐起傘端正身子離去,攔截的士回家。

——

回家後,回到房間走到床塌側,拾起書櫃上方童年時代的全家福合影,邊框和背景都已經泛黃,相中人的笑容依稀燦爛。其他照片是舞蹈演出和比賽中穫獎的場景,可惜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我不再是當初愛笑的那個我,你們不再是原本恩愛相待的夫妻,美好的時光存留在回憶裡,這世界什麼是永遠不變?

「你有沒有點遠見,都快要考大學還跳什麼舞。」
「你有沒有珍惜我們對你栽培,有沒有顧及我們的感受,要是讀不成書將來遭人笑話的是你。」

王芝蘭,這個名字出於《晉書·卷七九·謝安傳》芝蘭玉樹,指有出息、優秀的子弟,希望孩子出人頭地才取這個名字,那麼除了成為你們期望的王芝蘭以外,我還可以是誰。





我一直都說不清楚自己是誰,在大學面試時候的介紹自己讀哪間中學、感激學校和父母對自己的栽培、展現優秀的考試成績、喜歡的興趣愛好是閱讀、組織領導學校活動,我真正喜歡的事物不被允許喜歡,我想表達自我不被允許表達,這樣的生活越過越讓我對這個假面具感覺到虛偽不堪,我喜歡跳舞、喜歡表演、喜歡遊山玩水、喜歡和別人分享、喜歡談笑風生、喜歡真心地做自己,不喜歡每日窩在一個地方裡死讀書,不喜歡表達情緒的資格都被剝奪、不喜歡你們逼我做一個虛偽的人、不喜歡你們嘴上說關心我,實則上對我不管不顧,讓我自生自滅。

「跳舞是小時候給你學來玩玩,現在學業才是最重要」

「我不過一星期跳一日舞,成績也很正常」

「沒有一天讓我省心,這麼大的人還不懂事又不聽話」

為什麼我的存在就是要成為提線木偶?每日要看著你們嫌棄的臉色過活?去做你們想見到的我之後,他們不再把我當朋友,我卻再也找不回真實的我。





醫生覺得我沒什麼大不了,警察把我當作罪犯看待,律師嫌棄解決這件事棘手,在庭審上全是只想看鬧劇的人,全世界都說我有錯。

是不是我有躁鬱症就代表我是你們眼中的恥辱,你們所有人都居高臨下看不起我,憑什麼!憑什麼?!我出生本來就是錯⋯⋯

「我上星期去了韓國,明洞啲打卡相機勁正」
「係呀,最近(明星)都影完大讚」
「我去咗醫美,個package包好多嘢」
「哇,我都想去醫美,一定抵過香港好多」
「對了,學校有展覽,你們看不看」
「No la,睇戲正啲」
「你哋有冇睇最新上映嗰套戲」
「blablabla⋯」

她們笑得輕鬆自在,聽著沒心沒肺的笑聲,這世界也莫名嘈雜起來。





為什麼每個人都說些毫無意義的話,我又為什麼非得要聽完再加入他們講這些話題,為什麼我說完回應了只得到潦草的答覆,甚至是不理不睬,為什麼我對別人好會被視為理所當然,我不主動關心別人就要被說是冷漠?

可曾經的我明明很懂得與人交際⋯

王芝蘭已經死了,真正的王芝蘭死了,回不來了,只有我悼念著那個很久以前的我。

手機螢幕亮起,有人傳來一則訊息:

現正招聘線上客戶下單員,無須學歷,只需一機在手

垃圾詐騙!是不是每個人非得輪流宣告我活得有多失敗!?

緊握著電話的手忍不住震抖,一腔憤怒惱怒不甘猛然湧上心頭,一下子將這讓我痛苦的物件摔到地上。





五月去找的工作遲遲沒有回音,那個勢利眼穿黑色西裝的招聘經理眼神不屑地打探我,這種斷章取義妄顧事實愚蠢之人竟然對我冷眼?

可我有什麼辦法不讓別人看不起⋯我本來就一無所有,現在更是一事無成⋯⋯

我恨自己讀書天資不足,我恨自己什麼都兼顧不了,我恨自己什麼都改變不了。

生命既艱辛又困難的時候,一切努力付諸東流的時候,堅持不放棄有用嗎?

數不清用了多少紙巾擦眼淚,皺了一張就揉作一團丟到地上,似是將一生的眼淚都哭完。

呼吸困難像是沉落海底,使我快將窒息,失去掙扎能力後繼續往下沉沒、消失。

我只是世界的其中一塊碎片,隕落在深不見底的塵埃。

睡去吧,最好別醒,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