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起身啊!飯不吃學不上,這樣就能解決問題?」

正睡得昏昏沈沈,一把壯闊的女聲傳到耳邊,我還是要睜大眼晴梳洗打扮應付下去,知道了!每次都嘮叨個不停。

餐桌上淨是一塊邊緣煎得快燶掉的『太陽蛋』,雪白方包配雞扒,漸點漸點切開這些東西,變成細細的小方塊放進口裡咀嚼吞嚥。 

來了,她又用「吃那麼慢」的眼神,豎起一邊眉毛看著我。被她盯著盯著沒有胃口,以往惹她不滿就是被這種審犯的視線掃視全身,昨天沒食物下肚還是餓得乏力,趕快吃完逃難到學校算了。 

「飽了」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起背包走人,不跟她說話才會有好心情。回去還要避開他們,還好小組匯報不多也全都完成,其實只不過會被打量一兩下,不理他們就好,不回應是免受傷害的最佳方式。





才剛進演講廳不久,說曹操,曹操到。兩個同科dance team同學看到我就走過來揮手坐近,張雪雯和吳梓嬈這對孖公仔,似乎風雨都打不斷她們的友誼,成為密友總帶著愛?

「芝蘭,你昨天上庭還好?」

「聽說你父母沒有來,你真的可以受得住?」

問這種問題,難不成說我很好,事情順利迎刃而解?還是想看到我用哭喪著臉的慘痛表情說快撐不住,無助得要命?

 「一切正常發揮」
「對,有什麼都可以跟我們說」




「事件過去再說吧」

跟你們說?呵,有哪次我說話會被認真傾聽,每次問些重覆的問題,我又不是輸入指令就自動回覆的AI,算了,計較這麼多也沒意義,只徒增幾分心煩。翻找這一科的筆記,拿起筆來圈錄重點,埋頭苦幹是我的宿命吧,講師進門後就說起Mid-Term成果,再補充上次沒教完的內容,幸好同學都沒故意打探我的消息。

上完堂,逛一會兒再回家吧,免得她問我上庭的事又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已經好久沒去那裡,盛裝著夢想的一方天地——練舞室,牆壁貼滿以往dance team成員輝赫戰績,初入學時和隊員們編舞,構思了好幾個夜晚,最終在觀塘海濱舞台上展現共同努力成果,印有『呈焰』字眼的粉紅色hoodle戰衣還保留在衣櫥,相片中的少女都綻著燦爛笑容,青春活潑倩影記錄在一剎,已經成為生命中無法忘懷卻捉不住,如風一般被吹散的過去。

舞台上微弱燈光映著舞者身姿,伴隨音樂節拍有條不紊地躍動,旋即吸引觀眾目光共沉淪於一方世界,世間所有一切彷彿靜止,感受的只有身體與世界連結,無窮無盡釋放所思所感,這是我最初對跳舞的熱情所在。





如今沒有人會欣賞王芝蘭跳的舞,沒有再次在舞台上發光發熱的機會。

這一年,我失去了為夢想揮灑熱血的資格,沒辦法重拾自信面對人生,幸福是屬於別人的,我只是旁觀者。牆上掛著最新海報,17個成員齊心排隊型,她們各有風采,在專業舞蹈大賽獲得亞軍,所有人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我拼盡全力都得不到的東西。

走出校門外,一路踉蹌來到熟悉的行人通道,陽光已被灰霧籠罩起來。街邊報紙攤販坐在板凳上,一手整理剛到不久的報紙,才過一天,這場官司的報導又成報紙頭版,雜誌標題寫的是:「躁狂少女動武事件開庭 拒不認罪辯解自衞傷人」,我隨手拿起翻看上面寫了些什麼不分青紅皂白的內容,全文總結下來主要寫我出手打人所以是整件事我的錯,不應該說任何藉口開脫,無辜被毆的中年男子自稱因為相貌不揚而被誤解成意圖非禮我?

那個男人現在應該很得意忘形,把輿論的火引我身上,自己成功脫身。全世界都是CCTV,誰都可以評論說是我的過錯。電視台邀請途人評論事件,「知錯能改才行」、「不能因為情緒病就遷怒在別人身上」、「打人太嚴重」,單憑路人拍下我還擊那一幕,庭審還未結束我就是個千古罪人?

憑什麼做錯的人反而受到支持,我永遠都是孤身一人面對難關。

從來都沒有人願意聽我的話,或者選擇相信我,原來悲傷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人的獨角戲。

報攤老闆瞪了我一眼,沒看清他的眼神,免得被冤枉偷東西,我馬上放下手中雜誌,轉身躲進街角。那股窒息感猛然湧上來,使我開始渾身發抖越呼吸越困難,眼淚再次收不住,用手不斷擦也擦不走決堤的淚水,哭什麼!我根本沒有錯,沒有錯⋯

六月的雨傾盆而下,站立其中便渾身濕透,你們當我是瘋子,那我盡情瘋給你們看,在雨中伸出手臂擁抱看不見的羽翼,微笑迎雨起舞,揮動起手腳,聽雨一點一滴落下的聲音,一腳一步踏上滿佈雨水的街道,翩然轉身跳動,你們愛看不看。





天旋地轉的時刻似是把我的靈魂帶去了另一個異度空間,雨水滴落在身上竟有莫名的麻醉感,前面的樓梯和店舖的燈光重疊起來轉動,漸近變成一幕幕黑影,我怎麼像是快死了。

我只是世界的微塵,灰飛煙滅亦無人在意,就算死了也沒有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