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ce In Rain: 【3】孤影自憐
早晨,微弱光線滲著霧氣沿著玻璃窗透入,餘光交錯折射至淺灰色的地板。
大概是昨晚沒拉滿窗簾,太陽不請自來地喚醒欠缺活力的生命。王芝蘭撓了撓頭不情願地起床,梳洗後從雪櫃拿出方包進食,簡略收拾行裝回學校。
——
三星期前,事件發生的一日後,王芝蘭回去上課就受到同學投來的異樣目光,當中不乏一些好奇心重的人竊竊私語,談論她的人品與指責她的行為。
現在還未走到教學樓,已經預想到和同學碰面的尷尬,只得輕閉雙眼再努力深呼吸冷靜下來,提早到的好處就是不會引起全場關注。
這次到演講廳上大課,幸好沒有人故意留意坐於一旁的埋頭苦讀的她,總算有驚無險度過了。
王芝蘭走到平日光顧的食堂,撞巧不巧地遇見舞社的同學,穿著粉色上衣和深藍熱褲的少女走來,霍寶兒:「芝蘭,一起吃飯嗎。」
「好。」
買好外賣後,兩人坐在校內公園涼亭用膳,見王芝蘭正專心吃飯,不再像以前侃侃而談,霍寶兒率先開口打破僵局。
「你最近怎樣,聽說你暫時沒有帶Dance team,有什麼都可以跟我說。」
「在看醫生,吃一些精神科的藥治療。」
「哇,豈不是要吃很多藥,那你好點了嗎。」
「本來還可以,可是我父母不了解事件經過就說是我的錯。」
王芝蘭本來收歛的神緒與聲線,在說至父母時忽爾顯得激動起來,霍寶兒見狀輕拍肩膀以示安慰。
「事情總會過去,你要堅持下去。」
正當恢復若無其事般繼續吃飯,另一個舞社的成員驟然現身,熱情地朝她們打招呼。
「Hey Bro!」
「喂,咁啱嘅」
王芝蘭只掃向來者了一眼以示回應。
霍寶兒和張芷蘭剛見面說了兩句就歡呼起來,因為最愛的歌手組合近日開演唱會的事。
「我吃飽了,下次再見。」
王芝蘭坐遠了些,平靜看著她們旁若無人般的談笑風生,仿似暗中偷窺又覬覦別人快樂的小偷,局外人決定自動退出這種場面。
「bye-bye」
霍寶兒揮別後和張芷蘭坐下繼續聊天,王芝蘭還未走遠就聽見她們談論起自己的事。
「王芝蘭和你說了案件的內情?」
張芷蘭向來是愛八卦的,問起問題的聲線更是禁不住興奮地抖動。
「沒有,她只是說父母覺得是她的問題。」
「什麼!這樣就有了精神病?真可憐,但是不應該打人啊」
「你別亂說,雖然做法是過火了,說不定她也內疚⋯⋯」
王芝蘭心中一驚,原以為霍寶兒的關心屬真,沒想過只是在收集八卦而已。
為什麼真心相對的朋友,總是別有肺腸對待自己⋯⋯
——
走出涼亭,抬頭只見翠綠樹蔭鬱鬱蔥蔥,晴空萬里蔚藍無雲,所有思緒被拉回悠然的時光。許久以前的王芝蘭,是個活潑靈動的少女,不時仰望天空和晴雲秋月暢想未來,有熱情去熱愛生活,懂得主動關心別人。
中學時期,課室窗邊總有三五個身影聚在一起,無話不談地聊得起勁,屬於班上最嘈鬧的一群。王芝蘭喜歡關心認為重要的朋友,記住她們的喜好,總是幫忙做不同事情只為解決她們的困擾,即使由預備考DSE確診躁鬱症之後,仍主動關心朋友噓寒問暖。但其實,自以為無堅不摧的友誼,只是每個人的逢場作戲虛情假意罷了。
在壓力排山倒海翻來喘不過氣的時候,那些以為重要的朋友,一個也不曾主動關心自己,甚至開始看不慣她的那股頹廢勁,漸漸往來也無意再傾聽她的煩惱。她們好似每天都有花不完的精力,天天在她面前歡樂打鬧,私底下了解彼此狀況,還會互相打氣,惟獨只置她一人不管不顧。
王芝蘭終於明白了一件事,真心待人不見得能得到別人的真心,『你對別人好,別人對你好』根本是天大的笑話。
所有人都只喜歡和燦爛發光的人交往,沒有人會和泥足深陷的人打交道。
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值得我交付真心,我更不稀罕所謂關心。
——
晚上,喧囂的街道伴著閃個不停的光影,橙的光、紅的光、綠的光從車燈、招牌、行人過路燈揮映而來,人們從地鐵口出站,不急不忙又擠擁地逐步行走,王芝蘭頓時感覺空氣一點一點被抽空,周圍逐漸沒有可供呼吸的空氣,導致莫名的窒息感,眼前有一片雪白光點呈現出來,身體不受控地倒向前方靠著牆壁,緩和了三分鐘左右才恢復清醒。
輕輕扶著牆壁穿過一段小路,經過便利商店,滲著危險氣息的小巷是當日的案發地點,無邊的黑暗再次招手。王芝蘭鼓起勇氣打算踏進去,走到被高牆夾住的窄路,眼前浮現一幕幕畫面,正是那天奮力從醉漢的非禮和襲擊中掙扎的情形,重新被放映出來一樣,原以為早已克服那時的恐懼,沒想到還是心有餘悸,走回了大路口。
一滴雨掉在手上,零星小雨隨之逐漸細細落下,途人們爭先跑到便利店避雨,街上可見的僅有王芝蘭一人。
路面地板滲了雨水變得濕漉漉的,雨水一圈一圈地泛起漣漪,交疊的一瞬像是浪漫地跳著華爾茲的戀人。
王芝蘭邁出腳步,單腿向前伸出,再輕身張開雙臂,專心地感受身體與世界的連結。從肢體柔軟地跳動芭蕾舞,和雨束擁抱般一踏步一轉身,自然過渡至雙人舞,已有許久不像這般恣意地獨舞一場。
此時此刻,對『活著』有一番確實感知和獨特的見解,不再在意受到的種種冤屈,不再在意被雨水打濕的衣服,不再在意空氣透出的涼意,忘記時間的存在,只要沉醉於一剎的狂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