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逃殺·狼羊殺: 最後一夜
「這次,我們一起走吧。」我提議。 「看了最後的真相再作打算。」
「走吧。」海默說。
少年默不作聲,但也跟著我們走,靠著我手上的鎖匙,我們自圖書館那邊的通道來到本部大樓。
夜幕低垂,平時可見的薄雲不知為何識趣地離開,只剩金燦燦的零散星星與詭異的彎月作伴。在這個既黑暗又寂靜的天空下,這個香港大學中最古老的建築物看上去就像是海灘上的沙堡,輕輕一推就會全部崩塌,但又像外星人在火星上興建的太空站,在無數個太陽風暴衝擊下仍然堅挺屹立。
我想著說點什麼來緩和現在尷尬的氣氛:「上網看過,這裡在1912年啟用,也有……124年歷史了。」我雖然是個藝術生,但心算還是不錯的。
「不知道呢,我連現在什麼年份也不知道。」少年毫不留情地說,好像還在生我害死了永文的氣。
「應該是134年。」海默說。
不對啊?現在是2036年,2036減去1912無疑是124啊。
我意識到一個令我內心發毛的事情。
我問:「現在是什麼年份?」
「2046年。」海默說。
我看向希妍,她點點頭說:「沒錯,我被帶到這裡來之前的記憶是2046年。」
這是什麼鬼?
海默問:「看來不止是少年一個人失去記憶,妳也失去了10年的記憶,所以妳才會誤以為現在是2036年。」
我更快了腳步,想要知道真相的心更加強烈。
本部大樓裡有各種各樣的房間,我們隨意打開第一間走了進去。
「這……這是……」
裡面一個大屏幕播放著一個名為「第一次狼羊殺」的影片,影片的畫面被分成四個各自從不同角度拍攝的小影片,令觀看者能清楚地看到裡面每一個人的臉孔。
少年用手摀著嘴,難以置信地說:「那是我、洸、志勇和瑪麗。」
我心裡默想:難道我之前已經無數次參與過這個遊戲了?
影片只是播放遊戲中精彩的片段,很快我們便看完了。
我們走了出去進入到另一間房間,裡頭是「第二次狼羊殺」的影片,裡面仍然出現了少年、我、志勇和瑪麗,只是其他參與者不同。
影片很快便播完了,心中所想成為了確信,但少年還是走了出去,進入另一間房間,我們跟著他看到了「第三次狼羊殺」的影片。依舊,是我、洸、志勇和瑪麗。
我發現每個影片中,我、洸和瑪麗都能活到最後。我問:「為什麼呢?為什麼我們三個每次狼羊殺都能存活下來呢?」
海默說:「如果不是巧合的話,我在想,也許有AI推算的因素在。」
「但重點是這次好像不太一樣,志勇和瑪麗的而且確死掉了,以往的狼羊殺中,他們都是一直存活到最後的。」少年說出了他的猜想:「難道說,這次狼羊殺是特別的?」
這時候,不知道從哪裏走出來的瑪麗說:「怎樣?震驚嗎?」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正如海默說的那樣,少年和洸都被壓制了記憶……」
「為什麼要這樣做?」少年憤怒地問。
「這是你們的意思喔。」
「我們……我們的意思?」一個可怕的猜想逐漸浮上腦海。
「稍安勿躁嘛……現在,我先把記憶還給你們……洸,你先來,跟著我。」
「不,請等一下……我需要些時間……」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本能上抗拒了她的提議。
「那少年來吧。」
瑪麗領著少年來到了一間神秘的房間。
海默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然後脫掉實驗袍,從一個隱秘的衣服口袋中拿出一個USB。
「這個是……」
他說:「也許,我早就該說。我手上拿著的是福爾提到過的USB,在殺掉她之後我自己藏了起來。」
「你這個人啊……我不太意外。」我這樣說。
「我一直想找機會自己看,但事到如今……」他指著電腦上的一個插口。「看看可不可以把它插在這個電腦上,我們一起看吧。」説罷,他把USB插在電腦上。
屏幕上「第三次狼羊殺」的影片被中斷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影片,那是福爾在說話:「雖然好像很老土,但我還是要說:『當你看到這個影片時,我已經死了。』其實,我真實的身分不是調酒師,而是一名偵探,我的目的是潛入這個遊戲,收集一些證據帶出去。目前我知道的是,這個遊戲的舉辦者會把符合條件的人綁架,強制他們參加狼羊殺。於是,我花上數個月,以調酒師的身分假裝成符合他們條件的人,讓他們把我給綁架。另一個我知道的情報是,遊戲的舉辦者會把自己的記憶壓制,親身參加遊戲,也會安排spy潛伏在參與者之中推動遊戲,如果什麼人看到這裡,請阻止他們奪回自己的記憶,因為他們奪回記憶後又會變回惡人,不斷舉辦這些殺人遊戲……」
這是……
看到這裡,雖然我很震驚,但仍不忘做我該做的事,我握著手槍奪門而出,想要阻止少年。
一打開門,便看到池塘對面的少年。
「妳來了……」 明明是少年,但他的聲音感覺卻滄桑得多,身上散發的氣息也和之前截然不同,有種沈重的憂鬱感。
「少年……你恢復記憶了嗎?」
「沒錯……」他手上拿著一個小小的、類似USB的東西。「我靠著這個回想起一切,現在,我要履行自己的使命,把遊戲引導至我愛人期待的結局……」少年直著眼睛看著我。「真正的妳所期待的結局。」
「真正的我所期待的……」我艱難地開口,聲音是顫動的,但我想要再一次確認:「這意味著……真正的我是遊戲的舉辦者,真正的我被真正的少年愛著……」
「對。」少年淡然說出的這個字猶如一支散發著寒氣的箭支,直直地插進我的心房。
我絲毫不想接受這兩個事情。一直以來的恐懼在此刻實在起來,我害怕著自己,那個真實的、過去的自己。
但我咬緊牙關,在恐懼的壓迫下,我仍然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請告訴我一切的真相!」我堅定地說。
「妳拿回記憶不就一清二楚了嗎?」少年帶點譏諷地說。
激動的我把手槍對準少年的腦袋,我的手在顫動,連我自己也不確定會不會突然開了槍。
「行。」少年做出冷靜的手勢,沒有進一步逼迫我。「妳想知道什麼?」
「為什麼舉辦一次又一次殺人遊戲?」
「為了自由,這是妳說的話。」少年慢慢把手張開,感受著微弱的夜風,說道:
「像是鳥一樣,無拘無束地在天空翱翔,就是這種感覺的自由。
我們心中都有不同的慾望,但受制於社會規範,我們不得不抑制它們。這個遊戲就是提供一個機會讓人釋放這種不被認可的慾望,我想想……
首先是希妍,妳想要自殺,但一直沒勇氣,也受制於道德而沒能做到,這次遊戲正正有機會讓妳死掉。之後是海默,作為懷才不遇的化學老師,你期待著能展示自己才能和化學知識的舞台,而你的確成功把握住了這個機會。永文嘛,就是想要變得特別,但當然最後還是沒什麼存在感。還有誰?尋香這個大作家就是想要擺脫無聊重複的生活,也算得遂所願了。福爾嘛,想要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下喝酒,這個算是最奇怪的慾望了。還有志勇,他其實是個仿生人工智能,負責推動遊戲而已,哪有人真的敢在被綁架的時候說要拆掉綁架你的人啊,這只是為了給機會瑪麗下馬威而已……啊……差點忘了,還有我們親愛的遊戲主持人瑪麗,他的慾望就是殺戮,這次他很幸運啊,抽中狼卡,只不過被妳揭穿而已……至於妳啊……妳的慾望是欣賞不同的獵奇血腥畫面,怎樣?這幾天得到滿足了嗎?」
「那你呢?」我問眼前陌生的、帶點神經質的少年。「你的慾望是什麼?」
「愛啊……如妳說的那樣,我是個戀愛腦,我深愛著妳,所以跟隨妳瘋狂的步伐……」聽到他這樣說,一陣噁心感湧上心頭。
「那……」對於這奇怪的告白,最好的應對就是不作出任何回應,我轉而問了另一個問題:「為什麼過去每一次狼羊殺瑪麗和志勇都活了下去,這次他們卻死掉了呢?這次狼羊殺有著特別的目的嗎?」
「這場狼羊殺是特別的,具體地說,是為了實現真正的妳的願望。」
「那這個願望是什麼?」
「我不會告訴妳的,我告訴妳了,它就不會實現了。」少年的笑十分詭異,像看著一個束手無策的小動物般看著我。「現在妳會選擇重拾妳失去的十年記憶,做回真正的妳嗎?」
「真正的我嗎?」雖然我早已對此做好心理準備,但聽到由少年道出的真相後,一種消沈感仍然不顧我意願地凝聚起來,壓在我的心頭上。
「那並不重要!」一直以來甚少參與對話的希妍突然大聲地說。她用和我截然不同的眼睛看著我,我映照在她眼簾上那黯淡無光的眼睛,彷彿慢慢被她對我的相信和愛意所感染。她繼續對我說:「我喜歡的是現在這個溫柔的洸……所以,至少為了我,請不要變成那樣的人。」她的話化作綿綿薄雨落在我的心頭上,安撫著我快要崩潰的心靈,也滲入了我渾身上下的細胞,驅散了潛藏其中的消沈。
現在,我眼中的她成為了一個天使,她彷彿就坐在柔美的光華上,把我那快要支離破碎的靈魂捧在手心,細緻地進行修補。
「沒錯……」我點點頭說:「沒必要在意現在的我是否真實……反而被這些痛苦的慾望所束縛才是真正的不自由吧。」我想起和尋香的對話。「也許……我們要懂得放下執著,這才是從痛苦逃離的正確之道……可能很困難,但我想要嘗試,試著放下執著。」
「居然……妳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少年搖搖頭嘆息,流露出失望的神情。「那時候的妳明明說追求積極自由只是那些倫理學者編造的謊言而已。慾望並沒有束縛,而是推動著每個人,是我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要你管……老娘現在就是不喜歡拿回記憶,這就是我選擇的自由。」
「現在的妳並不完整,因此妳這份自由也只是片面的。」他把眼睛放空,視線穿透了我,達到我後面很遠很遠的地方,彷彿他看得地方遠得並不存在。「我考慮的則是我深愛著的妳,那個瘋狂藝術家的崇高願望,我為了那個妳,犧牲了生命中的一切。」
「不……不對……」
「怎麼不對?」他把視線放回我上。
「我並不會喜歡妳,就算是擁有十年記憶的我……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你不會是我喜歡的類型……」聽著我說,少年的臉龐開始扭曲,眼睛瞪得大大的,彷彿就要掉出來般恐怖,我知道我絕對說到了他的痛處。「大概那個我只是想要利用你而已,所以,清醒一點吧,少年!」
「閉嘴、閉嘴!閉嘴!」少年的語氣由一開始的柔和變為聲嘶力竭的喊叫。
正當我打算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少年突然衝上前,向我揮動拳頭。
我完全沒有防備,加上他速度很快,我被揍飛了。
在痛苦即將傳來的瞬間,手槍從手上掉了下來,我想要阻止,但卻無能為力,看著手槍慢慢地離我而去。
最後,手槍落在了少年的腳邊。「繼續遊戲吧……」少年的臉上出現癲狂的笑,像是冰冷的湖面上突然出現的裂縫。「最後的黑夜由我來打破。」
少年不慌不忙地把手槍拾起,對準海默。「不過……在此之前,請你先把褲帶裡的炸彈掏出,往一個安全的方向扔出去。」
海默吃驚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少年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著他,用無情的眼神催促著他說過的命令。
海默不敢怠慢,咬著牙地把褲袋中的小型炸彈拿出,小心翼翼地往遠處無人的方向扔去。
幾聲爆炸過後,現場瀰漫著炸藥造成的迷霧。
「好了。」少年胸有成竹地說:「現在所有變數都已經被消除。」
他的手槍不再對準海默,而是在希妍和海默兩人中游移。
「洸,選一個吧,妳想希妍還是海默活著?」少年亢奮地問。
我看了一眼緊閉雙眼的希妍,毫不猶豫地說:「希……」
砰!
事情沒有如我所願的那樣……
希妍向後傾倒,倒在地上了。墮落過程的每一幀,都不顧我意願地刻進我的腦袋之中,她像是一個墮落的天使,回歸大地的懷抱。
「啊啊啊啊!」我無能狂怒地咆哮。即使少年手上還拿著槍,我還是義無反顧、帶著犧牲所有的決絕拔出匕首向著少年殺去。
但他既沒有閃躲,也沒有格擋。
呲!
匕首穿刺在他的心臟。
「哼哼哼哈哈哈!」他笑了,像個勝利者般笑了。「這樣就好……喚醒妳的獸性,變回我愛的女人吧……」他用雙手摸著我那握著匕首的手,手法輕柔得就像情侶之間的愛撫,臉上也湧現既痛苦又溫馨的表情。
不足數秒,他就帶著勝利者的笑容,幸福地死去了。
看著這樣的他,我心中的憤怒已經不能遏止,它喚醒了純碎殺戮和破壞的本能,如同永不熄滅的地獄之火焚燒著我僅存的理性。
我把匕首拔出,然後再次插入,在他的身體上不自控地揮毫,鐵腥味的鮮血不斷濺出,落在我飄逸的黑長裙上。它們如同火油般,助長著我的發洩行為。
我失去了自我,和容納我的世界同化了。
我大抵上是瘋了,但卻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真實。
在這裡,明媚的月亮降下光一般的血,摻雜著空氣中瀰漫的殺氣,落在黑紅的枝葉上,更有些穿透過去成為了光斑一樣的血跡。我找不到自己,我成為了萬物,手上對著屍體的惡行只是遵從自然定律的行為,就像是血水被蒸發再散落,無從阻止。
我停不下來,即使在這熊熊烈火中不斷喘氣,還是停不下來。
過了不知道多久,少年的身體已經被破壞到體無完膚。
「呼……」我呼出一口氣,讓超荷運動的心臟冷卻下來。
現在的我已是鮮血淋漓,踐踏在血地上,周邊佈滿血跡和殘骸。
「洸……妳……妳還好嗎?」海默像在看怪物地看著我,像在問候怪物地問候我。
「哈哈……」我隨意地笑了出來。「怎麼會好呢?」
慢慢地,我拿起手槍,站了起來,不徐不疾地對著海默扣下扳機。
砰。
然後,我走到血泊中的希妍旁,跪在地上。
心臟中彈的她臉色蒼白,早已失去了生命,像是一個壞掉的布偶。
我最後一次摸了她的頭,溫柔地吻了她。
吱吱……遠處的門開啟了……外面的光線自那裡透了進來……
但我知道我已經走不出去了,我只會一直在血腥的慾望中徘徊和墮落。
對不起,希妍。我已經成為不了溫柔的人了。
意志膨脹成了一個巨型怪物,我已經不可能打敗它。
「這樣的話,絕望之人的自由在何方呢?」我向著空虛詢問。
我拿起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最後一次扣下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