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0時15分,遠處的時鐘除了顯示了時間以外,還開始了12小時的計時。
       11小時59分鐘55秒、11小時59分鐘54秒、11小時59分鐘54秒……
       我看著倒計時原地發呆……
       11小時59分鐘52秒、11小時59分鐘51秒、11小時59分鐘50秒……
       我想起什麼,拿起手用力捏了捏臉蛋。
       好痛……
       一切來得太快了,沒有被賦予接受現實的時間……就像一輛高速奔馳的火車,把遲鈍的我抓走,駛向未知的方向。

     「呃……」有個淺棕色頭髮的少年結結巴巴地說:「我們先……先幫他止血、急救吧?他看上去很痛苦的樣子。」
     「這裡……好像有醫療室。」有個人指著牆壁上張貼著的建築結構圖,上面清楚標示出各種房間和它們的位置。




       劇院、廚房、浴室……醫療室。
       他建議:「到醫療室找找適合的工具吧……紗布、消毒藥水什麼的……有人要跟我一起嗎?一起的話,也不用害怕……」
       三個人報了名,從劇院裡走了出去,我沒有去,始終我覺得貿貿然走出去有些危險。
       我環顧四週,仔細看觀察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劇院。
       這裡的燈光比起剛剛稍亮一點,總算能看清整個劇院的狀況。劇院兩側的盡頭是一條條向下延伸的木塊,台下的紅椅子則被分成三排,排與排之間被黑色的樓梯間隔著。我把目光投放在一個不前不後,帶點偏僻但又能清楚看到舞台的位置,以前的我正正坐在那裡,帶著剛來大學的衝勁,孜孜不倦地聽著教授講課,這個模糊的記憶侵入了我的視野裡,融入進寂靜的現實中。我把目光收回,看向我正身處的講台,地板和記憶中的一樣,看上去像是由一個個木板拼合而成,雖然都是棕色,但每個長方形都有其深淺,每一塊都不盡相同。總括而言,除了瑪麗爬上的那個地方,這裡的模樣都和記憶中的劇院相符。
       不久,那三個人安全地帶著一些醫療道具回來,替那個受傷的男人簡單地處理了傷口。
     
     「要不……」我對著零星坐在台上的眾人開口說:「大家先做個自我介紹吧……」
       看到有些人向我微微點頭後,我便說:「我叫……」我猶疑片刻,決定用一個虛構的名字。「你們可以叫我洸、阿洸……」這是一個我很喜歡的解謎手機遊戲裡的帥氣男角色,雖然說我是女孩子,但也沒什麼所謂吧。「我是這裡……香港大學的學生,在這裡修讀藝術……」
       一個戴著黑圓框眼鏡,看起來比較年輕的棕髮女生開口說:「我是尋香,我是一名作家,寫小說的。」她並沒有和其他人一樣愁眉苦臉或目無表情,反而嘴上帶著自然的笑,這個人的心態必然非同小可。




       我注意到她手上拿著一支筆和一本手掌大小的筆記本,便問:「妳的小說嗎?」
     「啊……也不算……只是,我習慣不斷記下生活中的事情,就是從這些事情中得到靈感了……有時候來不及的話就會拍照……」她向我們展示了她的小型即拍即有相機,在我印象中,這是近幾年,好像是2030年的型號。「這些拍出來的照片也很小,就這樣,把相放在筆記本上。」
     「哦……」
       短暫且尷尬的沈默過後,第三個人也開口介紹自己了,他是那個刺頭男生:「我叫永文,沒有什麼固定職業。」
     「我的名字是海默,你們可以叫我阿海,我是一名化學老師,不過也才剛畢業,我也曾在這裡讀過書。」這位化學老師雙眼凌厲,就像蘊含著憤怒的刀片一樣,極具攻擊性。另外,他看起來很年輕,穿著一身白袍,看起來是實驗時需要穿戴的服裝。
     「啊……我在這裡醒來就是這身衣服了,大概他們綁架我的時候我正穿著吧。」他對著我說,看起來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感覺上,他是一個很敏銳、不太好惹的人。
       我穿的則是一套平日經常穿的輕飄飄黑長裙和皮靴,也是我來到這裡前穿的衣服。
       接著,另一個女人說:「我叫福爾,是一個調酒師。」短髮的她蓋著一頂類似偵探的帽子,穿著也很男性化。
     「我……是希妍。」說話的是剛剛哭了出來的女生,她現在深深吸了一口氣,嘗試平復心情,接著說:「現在還在讀高中六年級。」 她黑色的頭髮扎著馬尾,前方的瀏海並不平整,時不時會遮蓋她那圓滾滾的大眼睛,這張可愛的臉配上那青春的校服,讓我免不了對中學生活懷緬一番。
       現在,只剩下一個人沒有說話。




       他就是那個提議幫那個警察止血和急救的少年,他容貌清秀,淺棕色的頭髮帶點蓬亂,頭頂上還有呆毛,看起來就像是動漫男主角的標配。但奇怪地,我卻討厭他,對他有著既熟悉又討厭的感覺。
     「啊……」他搖了搖頭,看起來有點難堪。「我忘記了……」  
     「忘記?」大家都有點難以置信。
     「嗯……我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自己的一切……對不起……」他的臉寫滿愧疚和沮喪,我直覺覺得他並不是演的。只是根據我以往看過的劇情,這個人很大機會是一個重要的角色,大概不會第一個死掉。
     「沒關係……」我安慰他:「畢竟遇到這種事,可能精神狀態不太好也是可能的……」
     「謝謝妳……」
     「不過,還是幫你起個名好嗎?大家也方便叫喚你,對吧?」
     「嗯……」
     「你有什麼想法嗎?關於你暫時的名字……」 
     「欸……」他用手托著頭。「沒有,腦袋什麼也沒有……」
     「這樣啊……」
     「也不用刻意起什麼名字吧,不如就叫……少年吧。」尋香說。「你那淺棕色的頭髮很像他。」
     「少年……啊……好吧……」
     「至於那位警察先生,我們待他醒後才問他吧……」海默說:「現在我們不如討論一下,我們為什麼會被抓到這裡來,被迫參加那種殘酷的殺人遊戲……」  
       我點點頭。現在這種危機狀況下,顯然不必再玩那些要裝作很投入的破冰遊戲。




       福爾問:「我們有什麼共同點嗎?像是得罪了什麼人之類的……」
     「如果我們是第一次見的話,真的可能嗎?」尋香問道。「反倒是可能我們都做了一些壞事,因此被抓來這裡懲罰這種可能性比較大……嗯……不過,我這輩子可沒做什麼壞事,你們有做過什麼不好的事情嗎?」
       劇院再次回歸沈默,每個人都對被綁架的原因毫無頭緒……或者純碎不想說。
     「這個我們以後再說吧……」永文開展了另一個話題:「剛剛不是說,抽到狼卡的人要殺人嗎?我想問一下,有人抽到狼卡嗎?」
       這個銳利的問題再次「敲響」可怕的沈默聲,我趁機看向在場的每一個人,觀察他們的神情。 
     「果然……」尋香說:「互相欺騙的遊戲已經開始了……」
       少年說:「我覺得……即使抽中狼卡,也不會殺人吧……畢竟……殺人這種事……」
       海默說:「我們先探索一下外面吧……也許會有什麼線索,多了解現狀總是好的……」 
       永文點點頭說:「沒錯……但……要一起走嗎?始終一起走比較安全,對吧?」
       海默說:「我覺得一起不太方便……而且我覺得有些人留守這裡,看著警察先生比較好……」 
       我雖然十分認同永文的這句話,但我卻想要把握搜索和收藏有用物資的時機 ,於是我說:「我也認同阿海說的話……分開行動的話,探索效率比較快,而且我相信抽中狼卡的人不會真的下手……」雖則我把話說得很動聽,但我壓根不相信這種事,只是我必須為即將到來的互相殘殺作好準備。
      「等等……這樣很危險啊,萬一……」少年並沒有說下去。
        其實他說得對,萬一被狼盯上的確很危險,但如果要在這場殺人遊戲活下去,並不能只考慮今晚的存活,更要計畫一下未來萬一抽中狼卡的話要怎麼辦。
      「這樣就好了啊……」尋香提議:「想要待在一起的人留在這裡,然後想外出看看的人就出去,順便帶一些食物啊,或是在意的東西回來,大家再討論一下怎麼辦。」
       最終,我們採納了尋香的提議,我、海默、尋香、福爾出去探索,其他人待在劇院。





       一出門,我便直奔建築結構圖上的武器室,我想著先找到件趁手的武器防身。
       我走在沒發電的電梯,一步一步地來到地面,走到了一間標示著「武器房」的房間。
       我看了看旁邊,通往梁銶琚樓的出口被封死,心裡一陣唏噓,那時候的我正是從這個通道來到這個房間取學生證。現在不單通道被封,昔日給予我學生證明的地方變為了醜惡的武器房。
       不過,帶點諷刺地想,大學生的身份被用作武器達到某種目的,這倒也不是完全說不通。  
     「咳咳……咳……」一開門,室內的塵土飛揚便讓我咳嗽連連。
       在明亮的燈光下,房內的一切都一目了然。
       有各種刀、劍、矛、平底鑊、盾,但終究只有冷兵器。
       猶疑了一會,我把一把匕首放在口袋裡,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出武器房。

       我很快便被不遠處的「藝術館」吸引目光,在我的印象中,那裡原本的名字叫vending hub。
       作為藝術生,我毫不猶疑地走了進去。
       這裡有各種畫作和雕像,涵蓋了各種風格,我克制住想要鑑賞的心情,認真地尋找有用的情報。
       等等……
       在琳瑯滿目的展覽中,我在一個角落裡發現了兩幅畫,呈現出一股熟悉的風格。




       右邊那幅還未完成,只有一個初稿,看起來是一個人抱著另一個人,在光線的照耀下走路。我看了看畫名,這幅畫叫《希望之人》。雖然只有初稿,但這幅畫的畫風和我的很相似,接近得就像是我畫出來的一樣,但我始終沒有印象有畫過這幅畫。
       在左邊那幅畫上,則是一個表情猙獰和絕望的人,她的臉上佈滿血跡,有些已然乾透,呈暗紅色鋪在蒼白的肌膚上,也有些仍然濕潤,如同眼淚般積累在她的下巴,這些血珠閃爍著不遠處傳來的光芒,也反映了那裡有道正開著的門。沿著血跡看上去,她美麗的眼睛被一條條紅絲纏繞,正中心的瞳孔猶如被一個恐怖帶血的蜘蛛網包圍,令人不寒而慄。把視線從臉龐拉開,可以看到她的手槍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鮮血自她那被子彈貫穿的腦袋流出,化成血瀑延伸至地上。她身後沒有其他人,但卻佈滿血跡和殘肢,彷彿身處一個曾受鮮血洗禮的地方。畫中溢滿的陰森血腥味道彷彿衝破了畫框,蔓延至室內的每一個角落。
       這幅畫叫《絕望之人》,正是我所畫的畫。
       為什麼……我的畫會出現在這裡呢?
       在我印象中,我只曾經在18禁網上發布過,但後來因為我的帳戶被大量舉報,加上社會的風氣不斷抵制獵奇血腥風格的藝術,我把所有的作品都下架了。
       尚記得,那時候出現了很多負面的留言和批評,把不斷在藝術之路上攀登的我無情地拽了下來。
     「噁心。」、「這種作者就該被人道毀滅。」、「我們的社會怎麼會出現這種藝術家。」、「這不是藝術,這是垃圾。」……
       那時候,我十分在意,每一日都鬱鬱寡歡、愁眉苦臉。
      
       突然,這幅畫在我眼前不斷閃爍和放大,我的腦袋好像經歷了一場小爆炸,裡面被壓抑的一些不知名能量被悄然喚醒。
       可就在它進一步膨脹的時候,隔壁傳來翻找東西的聲音,彷彿中斷了我即將到來的奇幻經歷。
       我擱下心中的疑惑,悄無聲息地走到隔壁的武器房。
       我保持謹慎,畢竟說不定我遇上的正是抽中狼卡的人……
       現在,映入眼簾的是……
     「希妍。」我叫住她。




     「啊!」她似乎被我嚇了一跳。
       看到她這個膽怯的反應,我心中有了底,她看起來很弱勢。
       我進入了房間,把武器房的門關上,好讓我們的對話更有私隱。
     「妳不是留在劇院裡嗎?」
     「我……就想出來走走啊……」她竭力想掩蓋自己的驚慌,但卻連話都說不清楚,結結巴巴的。
     「那為什麼要來武器室呢?」
     「這……呃……」她逃開我的視線,眼睛在不斷地轉動,大概在想原因。
       我心中有點想笑,這個笨蛋連為什麼要來這裡都回答不出來。
       雖然我並不是百分百肯定,但我仍以不容置疑的態度和氣勢壓向她,對她說:「妳是狼。」
        一瞬間,時間像是凝固了一樣,她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嬌小的身體跌坐在地上。「不,我不是。」她緊咬下唇,眼淚很快便湧滿眼眶,不單把圓滾滾的、猶如珍珠般的瞳孔淹沒,還順著臉龐一滾一滾地滑下,在雪白的肌膚上留下兩行的淚痕,像是夜空中轉瞬即逝的流星般令人著迷。這個無助的女孩哭起來梨花帶雨,比平時更加嬌美。
       看到她這樣的反應,我心中更加確信她是狼了。 
       但同時,她這個委屈的模樣戳中了我內心深處一個神秘的位置,掀起一個又一個灼熱的龍捲風。
       我心動了。
       以前的我難以想像,也會覺得很離譜,但此刻我確信這種感覺,我做不出傷害她這種事。
       內心的龍捲風越發強烈,發出雷電和狂風般的咆哮,我的心被徹底卷進去,在愛欲迴旋中沉淪下去。
       眼前的她就像……就像誤墮凡間的小天使。每一分每一秒,塵世間的污穢都在企圖侵害她那高潔的身軀和靈魂。相反,她流下的眼淚、遺下的氣味、踐踏而留下的痕跡都彷彿會在不經意間淨化這裡的惡濁與醜陋;甚至,她走進了我的畫廊世界,揮動了魔法棒散下了象徵希望的魔法,一度驅散了囤積已久的黑暗湧動。
       她這種女孩子不應該存在於這裡,我堅信,這個自相殘殺的遊戲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但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或是,換句話說,為什麼這樣讓我喜歡的人會在此時出現?
       這樣的巧合就像是上帝刻意安排的那樣……即使不是上帝,也像是由我親身安排的那樣貼切……
       但……
       不管怎麼說,我必須保護她。
       我的語氣從嚴厲轉換成溫柔,對她說:「我會幫妳的。」我一步一步地走向她的位置。「請妳相信我,不要對我說謊。」
     「幫……幫我?」
     「沒錯,希妍,我想和妳成為互相幫助的夥伴,一同活下去。」我真誠地看著她,向跌坐在地上的她伸出右手。
       她現在就像個墮入泥沼的小孩,沒有任何理由不握住我的手。
       借著我的手,她站了起來。
     「為什麼……會願意幫助我?」   
       我如實地告訴她:「大概是因為妳看上去人蓄無害……」我猶疑片刻後,把內心深處的想法說了出來:「而且妳很可愛……是我喜歡的類型……」
     「妳……妳也很漂亮。」隔了好一會,她這樣回道。
       她臉有點紅。
       她沒有騙我,我的確長得頗有姿色。
        
       我們來到百佳,發現這裡開著,裡面的商品和平常沒兩樣,只是沒有收銀員。
       我推測:「我們應該可以隨意使用和拿走商店裡的東西。」
       挑了些飲料和其他可能有用的東西後,我們來到一間房間,隨意地坐在椅子上。
     「那個……」她吹了吹眼前的熱咖啡,看起來她是個貓舌頭。「我們真的要殺人嗎?」
     「妳抽到狼卡的嘛。」
     「我知道……但瑪麗會不會騙我們?像是一個人性測驗,要考驗我們,也許抽中狼卡也不殺人的才會被放走。」
     「這個嘛……」的確有這種可能性。
     「洸……」她喝了口熱咖啡,像是鼓起勇氣般說了出來:「其實我並不是太想活下去……」
     「我可以理解……任何人面對這種殘酷的殺戮遊戲都會想退縮……」 
     「不……不對……」她打斷了我。「在這之前,我已經有想尋死的念頭,只是……沒勇氣這樣做……」
     「為什麼?」
     「也不是多特別的理由,單純地,覺得未來沒希望什麼的……所以……做一個不殺人的狼,然後被處刑,也許會是最好的做法吧……」
       我有點訝異,想不到我會在這裡遇到這樣的人。但我不想她死,不單單是因為她是我喜歡的類型,而且我的確需要一個夥伴。
       我站了起來,給坐在椅子上的希妍一個深深的擁抱。
     「請不要對未來絕望,我們活下去的話,一定有希望。」我在她耳邊溫柔細語,希望可以挽留這個脆弱易碎的生命:「至少為了我,活下去。」  
       我清楚知道這是在情緒勒索她,會為她帶來痛苦,但是……
     「我需要妳。」我說。
     「嗚嗚嗚……」她哭了,把臉放在我的肩膊上毫無顧忌地哭了出來,眼淚哇啦哇啦地印在我的衣服上,她的手也緊緊繞著我的背,像在萬丈深淵上抱著一根樹枝般抱著我。
       我知道此刻我就是她唯一的依靠,我趁機用手安撫她的頭,攻陷她的內心。   
       她哭了很久,她的眼睛就像是永不停歇的江水,總有連綿不斷的泛濫發生,讓我有點焦急,畢竟我們必須在12小時內殺掉一個人。
     「我知道了……」平復心情後的她這樣說。
 
       我看了看時鐘,現在已經6時,我們決定回去劇院了解一下現況。
     「你們終於回來了呢……」少年一看到我們便說。「我們都很擔心妳們……」  
     「對不起,是我剛剛自己哭了出來,洸才一直安慰我。」希妍這樣說。
     「你們有什麼發現嗎?任何有用的情報都可以告訴我們。」我問。
     「試過用電腦,但這裡沒有網路,可能被封鎖了。」少年。
     「我走了過去2樓的出口,發現被圍欄封住了,不過慶幸的是這裡的設施可謂應有盡有,暫時不用擔心生存的問題。」海默這樣說。
     「對。」福爾聽到我們的對話,也加入進我們的討論:「我甚至發現有間沒人的酒吧。」
       海默說:「總之就是這樣……那個警察先生意識清晰了一點,他告訴我們他叫志勇,現在我們找了些藥給他,在逐漸康復……」
     「那,他現在在哪呢?」
     「那邊。」海默指了指一個布簾附近,比較陰暗的位置。「但最好不要太打擾他了。」   
     「嗯,我們明白。那你們有什麼打算嗎?」
     「沒什麼能做的,就再找找有沒有其他出口吧。」
     「要幫忙的話就叫我吧。」
     「嗯。」他們離開了,現在這劇院只剩下我、希妍、還有遠處的尋香。
       這時,尋香也注意到我們,向我們搭話:「妳們還好嗎?」
     「我還好的。」希妍回答,但聲音很小,尋香應該聽不到。
     「還好啦。」我邊走邊說:「未至於要精神崩潰。妳呢?大作家。」
     「我不錯的……不過……」尋香把手一揮。「我才不是什麼大作家,我的小說沒人看的……怎麼說呢?有點不合時宜。」 
     「嗯?什麼意思呢?」
     「現在一切都要速食嘛,哪會有人願意靜下心來看書……即使願意看,他們都喜歡本土那些節奏明快的風格……我想想,就像是那些被困於一個地方啊、大逃殺啊、還有像現在這樣被迫參加殺人遊戲的題材啊……」她笑了笑。「嗯,總之看著這些流行讀物就不太爽啦。」
     「嗯……這樣吧,我答應妳我活著出去的話,一定會看的。」
     「行啦……哈哈……不過,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值得擁有更多,這是人之常情,但這種心態也是很危險的,會令創作者變得盲目。有句歌詞就是這樣……」尋香唱了出來:「『無人會諗自己嘅才能係咪需要進步 但總會覺得自己嘅地位有待提高。』,聽過嗎?」
     「沒有。」
     「不過,很矛盾呢……我剛剛才說什麼現在的讀者很速食……其實,我也喜歡聽簡簡單單的流行曲,絲毫沒有那種造詣欣賞古典音樂……在自己專注的領域批評陌生人,在其他領域被其他人批評,很多人也是這樣呢……所以,別太執著……宏觀一點地看,沒什麼所謂的……」
     「別太執著嗎?」
       她點點頭。「好啦,不阻礙妳們了,我先出去探索了。」
       我用目光送別了她。
       對話像是結束了,但尋香的話卻仍盤踞在我的心中。
     
       我們過去看了看躺臥著的志勇。
       他的眼睛緊閉,蒼白的臉上滑過一滴一滴汗水,至於受傷的部分則被妥善包紮,但仍能看見自內滲出的血水。
     「喲,洸和希妍。」隨著這個奇怪的聲音響起,一個觸感奇怪的東西搭在我的肩膊上。
       我慌忙轉身,發現瑪麗就站在我身後。它滿臉笑容地說:「別那麼拘謹,我可不打算傷害妳們。」
     「哈哈……哈……」我放下受驚的心,連吸好幾口氣。
     「我有那麼可怕嗎?當我是普通人就好了啊。」
     「你就是那個強迫我們殺人的遊戲主持人啊……」
     「不要這樣說嘛,我也只是主持人,這個遊戲的舉辦者可是另有其人。」
     「他們是誰?」
     「現在可不能告訴妳。」
     「那為什麼我們會被強制參加這個遊戲呢?」 
     「嗯,這個也不行,要你們自己找出答案。」
     「那我們如何才能算勝出?我們要互相殘殺多少回?」 
     「這個也不能告訴你們。」
     「那……」我覺得有點好笑。「我們有啥好聊?」 
     「就像初認識的朋友,互相了解一下嘛。」
     「我覺得你必定對每個人的背景都很清楚吧。」 
     「嗯……沒錯,我們已經把你們的底細調查得清清楚楚。不過,妳難道不想了解我嗎?」
     「你?」我很是疑惑。「你不就是個人工智能嗎?我猜是2035年出的版本吧。」
     「我也老了,哈哈。」現在才2036年,它顯然是在模仿人類的謙虛。「不過,我不單是個人工智能喔。」
     「什麼意思?」
     「妳猜猜?」
       我沒再理會它,再聊下去只會是無意義的對話,我拉著希妍的手離開了劇院。

       我帶著希妍來到醫療室,相比起其他房間,這裡並不大,佈置上和我小學的醫療室十分相似。
       我小聲地對希妍說:「我們殺掉那個警察吧。」
     「欸……」
     「他會是我們最容易下手的,而且……其他人也會誤以為是之前受傷所導致的。」
     「那……要怎麼做?」
     「待會,如果有,我會把他身邊的人引開,然後妳就趁機動手。」 我從一大堆雜物裡翻找,用一支小針筒提取一個瓶子裡的液體,並把它放在希妍的手上。「這是嗎啡,這個量應該可以致死。」
     「不……要不還是算了吧?」希妍以懇求的目光看著我。「我做不到的,殺人這種事。」
     「但是……比起那個臭男人,我更想妳活……」
     「妳為什麼可以這樣果斷……對於殺人這種事情……」她有點害怕地看著我。
     「我只是畫過出來,畫過很多這樣的畫……」我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說:「為了保護妳,讓妳活下去,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洸,謝謝妳……但……我的話,我過不了自己那關……始終,為了苟活而犧牲別人的生命,聽上去就太自私了……」
     「這樣吧,希妍,問妳一個問題。」我打算從一個思考實驗出發:「如果身邊一個小孩正在骯髒的池塘裡溺水,我們應該犧牲身上名貴的衣服下水救他嗎?」
     「應該的……因為生命是無價的呀,我們不應該用金錢去衡量一條生命的價值。」
     「那非洲的飢餓小孩呢?如果生命是無價的,人們不是應該把所有閒餘的錢都拿去做慈善,最大化地拯救他們的生命嗎?」
     「這……這不太一樣吧?」
     「這有什麼區別呢?如果每天8塊就可以拯救一條要餓死的生命,那麼把我們整副身家貢獻出去就能拯救最多的生命,價值才能最大化吧?」
       希妍沒再說話,像個學生靜靜地看著我。
     「那為什麼大部分人都沒有這樣做呢?即使是那些滿口仁義禮智,宣揚利他主義和平等主義的人,他們充其量只是捐出自己資產中的一部分,仍保留大部分的資產維持自己的生活質素。」我看著希妍,鄭重地說出結論:「因為人是自私的……但同時他們卻自我厭惡這種自私的本性,所以就發展出各種可以妥協的道德法則,讓自己自我感覺良好。但其實,每個人每日都在做著自私的事,我們都是自私的人類。」
     「那……妳為什麼幫助我?」
     「因為我把妳納入了我的一部分,所以我想保護妳,就像保護我自己一樣,這都是自私的行為。」我想一想,進行最後的總結:「所以,不需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難受,而是要接受自己的自私。如果自私是種罪孽,我們早已是十惡不赦的罪人,現在為自己犧牲多一個人的生命,又有什麼所謂呢?」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緊緊握著它。「接下來,我會陪著妳的,一同背負這種罪孽。」

       過了很久,希妍總算收拾好心情,我們一步一步邁向劇院。
       雖然我不停安慰她,扮演一個像是有資深殺人經歷的大姐姐,但其實我內心也十分驚慌。現在,我感覺到了我的心臟以從未有過的速度跳動著,甚至連呼吸也變得很吃力,就像有塊重重的啞鈴捆住了肺部裡的空氣,阻礙了它們在氣管中的出入。
       但即使是這般難受,我不能停滯不前,為了活下去,必須要有所行動。 
       終於,我們到達劇院。
       這裡沒有任何人,看來其他人都出去探索了。
     「可真是天賜良機。」我說。
     「但,他們為什麼都出去了呢?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
     「的確,我們先去警察那裡看看。」
       踏……踏……
       每一步的腳步聲都在這寂靜的劇院中迴響,明明是自己發出的聲音,但聽起來卻格外恐怖,每走出一步都像是死神的步伐,我所感知到的一切都成為了恐懼的化身。
       我和希妍把彼此的手握得更緊,身上更是不受控地冒出了冷汗,這是極度緊張的生理表現。
       終於,我們來到志勇所在的位置。
       等等……
       我的腦袋頓時被空白的棉花塞滿,嘴亦在不自覺下微微張開。
     「怎麼……怎麼會這樣?」希妍發出了顫抖的聲音。「明明我才是狼啊。」
       志勇胸部垂直插著一支尖銳的鐵棍,傷口被重新破壞,湧出的鮮紅血液把紗布染成一片血腥。 
       毫無疑問,他已經死了,而且死得很華麗,讓我想起被朗基努斯之槍刺穿的耶穌。
       但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迅速清除腦海中的空白,得出了一個結論:「不止一隻狼,瑪麗重頭到尾都沒說只有一隻狼。」
       吱呀。
       這時候,劇院的門被打開,海默和福爾回來了。
       這真是個糟糕的時機,現在已經來不及逃跑,我只好走出去,主動對他們說:「志勇死掉了。」
       他們呆了一呆,不敢相信的樣子。
       福爾率先冷靜下來,對我們說:「我去把大家召集。」
       我把目光放回身後的希妍,只見她的嘴巴顫抖著往下彎,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我連忙掏出剛在百佳拿的紙巾,輕輕地印乾湧滿她眼眶的淚水。但在短暫的收斂後,她的淚意終究還是壓制不住,她抱著我嚎啕大哭起來。
      
       很快,在瑪麗響徹整個建築的廣播下,所有人也到齊了。
       希妍也哭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泣。
     「想不到真的有人死掉了。」少年蹲在地上摀著頭,難以置信地說。「是……狼幹的嗎?」
       這個問題過於尖銳,以至於沒人敢回答。
     「很不錯嘛。」最後,瑪麗終於也走了進來,嬉皮笑臉地說:「可憐的警察先生就成了第一個死者了嗎?呵呵……這樣的話,我宣布現在開始白天模式!」燈光頓時明亮了起來。「12小時後,將會舉行審判,你們到時就要選出一個人處決他。祝你們好運,就是這樣。拜拜。」說完這些它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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