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赤星同學跟夜晚的赤星同學相差很遠。

「赤星同學呢?又獨自逃到其他地方去了嗎?」

朋友們這麼說時,我們正在女子更衣室和其他女生換衣服。

每逢體育課,赤星同學都會自己躲到其他地方更衣,而朋友們一般都會一臉嫌棄地這麼說。比起抱怨或嫌棄,其實更多的是生氣吧。不只我的朋友們,其實班上大部分女生都是這麼想的。明明都沒有人不喜歡赤星同學、她本人也沒有做過什麼壞事,卻偏偏要自己孤立自己——不主動跟別人接觸、別人主動跟她接觸的話就會避開他們。同學們都覺得這樣的赤星同學很奇怪,而且覺得這樣的她會使自己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背上莫須有的「欺凌者」罪名,才對這樣脫羣的赤星同學感到生氣吧。

對的。根本就沒有任何人討厭你,為什麼又要避開主動向你示好的人呢?又為什麼要這麼抗拒身體接觸呢?





嘛,不過這樣的她偏偏會跟我告白和主動約定跟我見面就顯得更加奇怪了。

視線不自覺移向更衣室門口。

到底是去哪裏更衣了呢?話說換好的衣服也要放回鎖櫃內吧?會在晚一點回來這邊換衣服嗎?

「⋯⋯那⋯⋯聖那!」

「啊。」





思緒被拉回這邊,我才發現自己剛才好像發呆了。

「怎麼發呆了?」

「唔唔、沒什麼。」

繼續把體育服套在身上,我模糊地回答道。

總不能說剛才是在想赤星同學的事吧。我沒有跟朋友們說過我每逢夜晚都會在特定時間與赤星同學相會,所以在她們的記憶裏,我和赤星同學應該就只是上次生病時會來探望我的「同學」關係吧。如果跟她們說我剛才在關心赤星同學的去向,肯定她們又會想東想西去了,我不想增添麻煩的事。





不過真是奇怪。

怎麼我會這麼好奇赤星同學的去向呢?還好奇得腦袋空白在發呆了——明明之前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話說回來,聖那。」

朋友繼續說回剛才的話題。

她一把掀起我剛換好的體育服。沒有蜇肉的肚子、纖瘦彎曲的腰部、戴上胸罩擠出深長胸溝的胸部瞬即動彈而出,呈現在同學們眼前。

朋友撫摸我的腰部、又試圖捏那捏不出蜇肉的肌膚。

「你身材真好呢~每次更衣時看向這身材比例,我都這麼想喔。」

朋友向我的胸部投來羨慕的目光,說道。





「是的、是的。」

我不慌不忙地再次套上衣服,平淡地回應道。

*

對了,類似這樣的事,赤星同學好像也對我做過。明明朋友對我這樣做時,我也只會輕鬆平常地平淡甚至冷漠回應;但不論是在赤星同學面前脫衣、抑或是接受她的吻,我所採取的態度都不是平淡或冷漠。

是因為在公眾場所嗎?是因為想回應她嗎?

嘛,但也未至於使我的情緒變化得這麼厲害吧?畢竟我可是活了17年都一直維持這副冷漠的模樣喔。即使之前面對喜歡的男生,我也是擺着一副冷漠臉只有內心在心跳加速。但昨晚,我居然替赤星同學抹乾了眼淚,還對她笑了。

這麼重新想一想的話,最近的我真是奇怪。





為什麼我會把赤星同學放在這麼奇特的位置呢?只不過是偶爾溫暖到我、對我付出所有真心、及每晚會在差不多時間私會而已⋯⋯

「聖那!」

「啊。」

被朋友這麼一喊,我才醒覺剛才我在看着赤星同學發呆了。

「怎麼了嗎?」

「沒什麼。」

我模糊地帶過後繼續和朋友做伸展動作——雖然還是會不時偷偷瞥向赤星同學就是了。

赤星同學在班上沒有朋友。就連虛偽的友伴⋯⋯也沒有。所以說,每次像這樣的分組活動,赤星同學不是隨機分配、就是跟老師一組。





看她一副小心翼翼又戰戰競競的樣子,真是笨拙得可笑呢。

我又不自覺以一種像看稀奇動物的眼眸看向她了。

明明手腳繃緊又互不協調,卻不想帶給對方麻煩而在笨拙地努力的樣子,真可愛。

眼簾低垂,我不自覺把視線固定,想看看她接下來還會做出怎樣笨拙的舉動以努力。

*

現在是音樂課。

今節課是教授唱歌。





老師邀請了我的一位歌藝飛凡的朋友出去示範。她的歌聲清澈雄亮、時柔時剛,明明平常聽都會聽得如癡如醉,彷彿被她帶進故事裹去一樣。可是,現在我卻無法專心。

腦內響起赤星同學那傻氣又努力的歌聲、及笨拙的撥弦。

可能因為朋友所唱的是當晚赤星同學所唱的其中一首歌吧。赤星同學五音不全卻像個笨蛋一樣一臉興奮的樣子浮現在眼前,連同歌聲一起取替了朋友優美的姿態。

雙眼不自覺瞇起、嘴角不自覺上揚。我把頭拱前,托着腮觀賞眼前這個傻瓜的表演。

這麼想的話,那時的赤星同學真是不知所謂呢。簡直就是完全糟塌了我喜歡的歌曲。

嘴角上揚得更近眼角,我的神情不自覺變得更加陶醉了。

*

晚上,我好奇地問了赤星同學一直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對了,你喜歡我什麼?」

我是很輕鬆平淡地問的,一邊學着她仰望星辰。

「⋯⋯那聖那大人呢?你對我又是什麼樣的感覺?」

沉默了一會後,赤星同學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像這樣反問道。

——以一種認真又畏縮、像不安得快要哭出來的態度。

感覺一下子把輕鬆的氛圍變得嚴肅而拘𧫴了。真是的⋯⋯

「⋯⋯」

相處了這麼久,明明我有信心可以清晰地斷言的。可是,感覺話到口唇邊、卻不知該如何表達。我回答不上來,只是像這樣沉默了。

為什麼,我會回答不上來呢?就連簡單的一句「朋友」,我也回應不了⋯⋯

——那麼,我對赤星同學到底是抱持什麼樣的感覺呢?

*

「最近的聖那真奇怪⋯⋯好像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對,最近的我很奇怪。視線總會不自覺投放在赤星同學身上,又會不自覺想起她的事,而且有時還會把朋友「看成」了赤星同學。

大概是我還在尋找吧,自己對她的感覺。

不論是體育課的時候、抑或是音樂課的時候、或是平常白天在學校的時候——為什麼我總是這麼在意赤星同學呢?為什麼我對待別人的時候,會跟對待赤星同學的時候不一樣呢?

*

這天,我在料理課時不小心弄傷手指了,所以晚上去與赤星同學相會時還貼着創可貼。

赤星同學看見我受傷的手指後又一副表情誇張的樣子大喊大鬧了。

赤星同學像抬起什麼神聖的東西一樣小心翼翼地雙手舉起我那只受了小傷的手指,又一番囉嗦道:

「哎呀,我怎能沒有及時發現高貴的聖那大人受傷了呢?啊!是粉絲失格啊!不行了,請你嫁給我吧,聖那大人!我必須負起責任,照顧你的一生!」

看向她像個孩子一樣哭啼着又把一堆多餘的東西拉扯進來的樣子,使我不自覺想起她探我病的那次。

如果這份溫柔,能一直只對我展現就好了⋯⋯

——對呢,我曾經自私地這麼想過。

再回想起與赤星同學相處的每一個瞬間。

一股溫熱的暖流再次在心頭盪漾,我好像找到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並不是我的心境從根本上產生了變化、並不是赤星同學改變了我對待別人的冷漠、也沒有任何環境因素的影響,而彷彿是更簡單而純粹的原因——

赤星同學帶動了我的情緒。使我在本來冷漠的情感基礎上,增加了一份溫柔。

赤星同學的單純、稚氣、溫暖、真摰幻化作一道道微小的光束,聚焦成我生命裏的一束亮光。就像漆黑的天空因有明月存在而變得明亮一樣、就像昏暗的街道因有街燈照耀而變得光亮一樣,赤星同學在無形之中牽動起我的情緒,令我感受到更多自己之前未曾感受過的情緒。

雖然赤星同學時而會說些未經大腦的奇怪話,卻也坦蕩蕩地帶給了我所有我需要的溫暖。

這些都是我活了17年從未曾經歷過的——沒有人打動過我的內心。

不過。在於我而言,果然「喜歡」要伴隨着心跳加速的感覺。所以,我不會把我對赤星同學的感覺歸類為「喜歡」。但我也不想把這個能改變我的人歸類為普通的「朋友」、或「摯友」之類不負責任又單調的關係。可能只能說是一種僅屬於我和她的關係吧。雖說有點難懂,但就是一種只能以她為名的特殊關係吧。

——赤星同學是我超越友誼、愛情的例外、特別。

這就是我對她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