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是我看過赤星同學穿得最單薄的一晚。

這天晚上我又早到了,赤星同學在我到達後不久也來到了。

在每道街燈的閃爍下,我看見了一生也無法忘懷的景象。

赤星同學步履蹣跚地朝我走來。這天她沒有穿睡服,而是穿著校服。裙子的拉鏈並沒有完全拉上。雙腿之間垂落着透明的液體,在亮光下更顯清澈。領帶不見了。白襯衫沒有扣上任何鈕子,仔細看甚至有幾顆鈕子不見了。白襯衫只是薄薄地覆蓋胸部,其他全袒露在夜空下。胸罩的釦子鬆脫,只是輕輕覆蓋平袒的胸部。脖頸上的捏痕、身體上的抓痕、吻痕、稍微褪色的泛紅長痕、疤痕,種種不同痕跡烙印在她身上、四肢上,使她的身體千瘡百孔。頭髮呈蓬鬆散亂的狀態。即使長長的瀏海遮蓋雙目,雙頰兩側的淚痕還是清晰可見。仔細看的話,像捏痕這種痛苦的痕跡在她的臉上也清晰可見。

這種姿態朝我走來,不用想也能猜到背後隱藏着什麼痛苦的回憶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

——怪不得一直把自己包得這麼緊實又避開人群了。

是因為碰到傷口會感到疼痛,及不想讓別人替自己擔心吧?但⋯⋯至今為止都隱藏得這麼好,為什麼現在又要給我看呢?之前問她的時候又隻字不提,為什麼現在卻要讓我知道得這麼透徹呢?

這麼想着,赤星同學已經走到我身旁了。

看向一臉驚呆的我,赤星同學只是不語坐在我身邊。我們的距離變近了,我也清晰地看見了她的臉龐。





以一種絕望的低沉,赤星同學這樣問道:

「⋯⋯我沒有反抗,是不是不正常?」

面對這像放棄一切的語句,我只是感到無與比倫般陌生。

我所認識的赤星同學、夜晚那稚氣又開朗的赤星同學,到底去哪了?

——不。





——或許從來都沒有過這個赤星同學。

近看之下,凹凸的疤痕更加明顯了。長短深淺不一、有些痕跡還在結焦、有些痕跡還在流着赤紅的鮮血。再結合赤星同學一直以來的行為舉止,至少證明這種事的發生已經不只有這天了。

可能現在在我眼前的,才是真正的赤星凌吧。

平常在我面前那個開朗幼稚的她,只是一個掩飾吧。可能只是不想讓我擔心她、可能只是想在我面前至少顯得像一個「正常人」;之所以想與我每天晚上相會,可能也只是想自欺欺人地以我洗淨傷疤,暫時忘記、逃避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吧。

但如果是這樣,不讓我知道她的這一面會比較好吧?

——不。在我面前的她所表達的愛慕,全都是真實的——至少我一直以來是這麼感受到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也就是說——

即使遍體鱗傷,赤星同學也想向我展現她的愛慕嗎?





即使遍體鱗傷,赤星同學也盡了她所能去努力帶給我溫暖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

「啊。」

我用盡全身力氣大力緊抱赤星同學。

可能到現在這一刻我才明白——為什麼赤星同學總能這麼早來到?為什麼赤星同學那麼喜歡背對着我仰望星辰?

可能不想讓我看到她的情緒轉換、可能只是一種自我開解。

——每當她仰望星辰,就是她最傷心的時候。





是這樣呢。我根本對她的一切都完全不了解,就只懂做接受的那一方。

我想更進一步踏入你的世界,想更了解你。我想站在更近你之處陪住你,想成為你的支柱。因為我終於知道你有多努力、有多遍體鱗傷。

我想拯救你、想帶給你溫暖——就像你對我做的一樣。

我暗自下定決心。

「沒事的,有我在。」

我沒有回答赤星同學那像自我放棄一樣的問題,而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說道。

我緊緊抱住她,像害怕她會有那麼一剎在我的指縫之間逃離一樣。

像烈火般灼熱的體溫、止不住顫抖的身軀。





赤裸的疤痕隔着我單薄的衣服碰到我的肌膚。從這微小卻深刻的感覺裏,我徹底地感受着這份凹凸不平、皺摺摺的痛苦。只是這樣輕輕的觸碰已經讓我感到萬分痛苦了,更何況是她在長年累月裏經歷了不知什麼恐怖的事才會留下的多種疤痕們。比起我這種沒有經歷過的人,赤星同學肯定更加痛苦吧。

以一種同情混雜着心痛的情感,我這刻能做到的就彷彿只有像這樣緊緊抱住她、和誠懇地說着這種就連我自己都覺得不負責任的話。

同時,我也更下定決心。

——至少要讓這句話變得沒有不負責任。

「為什麼聖那大人明明不喜歡我,卻要對我這麼溫柔?」

赤星同學的熱淚沾濕我的肩膀。雖然沒有回抱我,但她也沒有像平時一樣縮開。

她是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說出這句的。





的確,以我平時對她那種冷淡的態度,我也並不像會說出這句話的人。

「因為你是我重要的人。」

我不加思索就肯定地回應,同時回答早兩晚她所提出的問題。

我要給予赤星同學足夠的信心,讓她知道我是認真的。也要讓她知道我那句看似不負責任的話語並非不負責任隨便亂說,而是發自真心說出口的。

「⋯⋯我現在,連歸所也沒有了。」

抱着猶豫不決的態度,赤星同學啜泣着輕聲說。

「同一個人嗎?你身上的痕跡和這晚發生的事。」

我嚇了一驚,隨即這樣問道。

「嗯,父親。」

赤星同學沒有避忌,直接說道。

這不是亂倫嗎?

懷內這個她,似乎比我所想的更加遍體鱗傷。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更加要拯救你,凌。

「那就再也不要回去。來我家住吧。我去問問母親。」

我溫柔地輕撫赤星同學的後腦勺,說道。

「真的可以嗎?我不想麻煩白川同學。」

即使如此無力、柔弱、絕望,赤星同學還是這般的溫柔。

「我才剛說過吧,你是我重要的人。那又怎會麻煩呢?」

我緩緩鬆開懷抱,雙手搭在赤星同學的肩膀上,誠摯地看着她的雙眸,說道。

即使暗淡的金橙瞳沒有平常般容光煥發,還是穿透淡色的銀白髮,映照在我的眼內。

赤星同學的眼眸略帶憂鬱、動搖、不安,不斷在這份絕望中徘徊。

縱使是這般猶豫不決、不信任我,熱淚還是從她眼角兩側奪眶而出。

「嗯!」

她在這般大力地點頭說後便泣不成聲。

滾燙的熱淚不斷流出,沾污她的雙頰、甚至是整張臉、及衣服。可是,她也沒有理會。只是不斷哭泣、不斷哭泣,就像很久沒有試過這般放聲大哭一樣。

既然赤星同學願意踏前一步相信我,那我必須要盡力承擔起我的決心。

我此刻能做到的就只有任由赤星同學在我面前發洩一切,大哭一場吧。

我以一個溫暖的微笑陪伴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