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半,祖屋外的多停了兩台警車。幾名身穿警隊外套的警察大叔從門口走進來,他們多半都跑上了二樓。

「這裏的年輕人都跑到城市工作,現在只剩我們這些大叔來維持治安了。」原本是位在一樓的寢室,現在變成了審問室。奶奶剛下完口供從那裏出來的時候,警察大叔自嘲道。

「很感激你們這麼晚也趕過來。」奶奶向警察大叔鞠躬道謝。

「別這樣說,那是我們的職責啦。」大叔笑得眼睛瞇起一線。

剛下完口供的奶奶坐回沙發上,大叔喊出了姑媽的名字,她站起來低頭走進那間房。





「他們有問你甚麼嗎?」媽媽低聲問。她是第二位走進去下口供的,第一位被詢問案發情況的是爸爸。

「就是發現屍體時候的細節,好像⋯⋯也有問聽到玻璃破裂的時候在做些甚麼之類。」奶奶回答。

「你有說些甚麼嗎?」

「別這樣子,這些事情還是相信警察比較好。」爸爸制止了媽媽繼續問下去。

「他們感覺都不太可靠,一堆老骨頭。」媽媽回頭望向二樓的警察大叔走來走去。





「再怎麼說,他們也是警察吧!」爸爸抱着雙臂說道。

良久,姑媽從房間走出來。這次輪到家彥走進房間,他很緊張。

「小弟弟,請放心。不會耽誤你很長的時間。」警察大叔客氣地說道。

家彥覺得那位大叔的鼻子很扁平。他坐在床角上,對靠着衣櫃站的警察大叔點頭,示意他已經準備好。警察大叔看了一眼筆記本後望向家彥,並詢問了第一道題目。

「小弟弟,剛剛你是跟奶奶睡嗎?」





「是的。」

「是你主動提出這個要求的嗎?」

「是的。」

「為甚麼你不一個人睡?」

「因為⋯⋯」家彥不知該如何解釋,思考片刻後才繼續說:「很久也沒跟奶奶一起睡了,以前每晚也是跟她睡的。」

「好,明白。」大叔在筆記本上不知寫了甚麼,然後才繼續發問:「最後一道問題,是你聽到二樓發出異常的聲音,所以才叫醒睡在旁邊的奶奶,是這樣沒錯嗎?」

家彥點頭,示意大叔的話沒錯。

「在此之前,奶奶一直睡在你旁邊沒離開過,是嗎?」





「是的,因為我失眠。外面太吵了!」

大叔沈默了一會,蟬的叫聲隨即徘徊於空間內。大叔再次拾筆記錄着甚麼。

「謝謝你的協助。」語畢,家彥便被邀請出去。




雖然平日沒多看幾本偵探小說,但哪怕隨便找一套偶像劇裏的偵探審問證人的情節,也應該不至於那麼的馬虎吧?從進入房間到返回大廳,只是前後不足十分鐘的事。而且提問內容也只有是非題,怎樣也要多問證人的意見吧?家彥仔細回憶今天發生的事。

良久,全部人都已經下完口供。大叔對着樓上喊了一句「這邊搞掂了」後,二樓的三名警察從樓梯慢慢走下來。走在最前面的是姓鄭的警長,他在踏入祖屋的那刻就已經自我介紹過了。不過他臉上鬍子拉碴的,感覺不夠專業。

大叔走到鄭警長的耳旁說起悄悄話,鄭警長一邊聽一邊點頭,好像是蠻認同大叔的話一樣。大概兩分鐘後,大叔便從鄭警長的身邊走開,到後面站着。





「陳何惠玲女士,在哪?」鄭警長掃視了整個客廳。

「是我,怎了?」媽媽應道。

鄭警長上下打量着她,然後露出嚴肅的臉色問道:「你跟死者有甚麼關係?」

「剛剛不是問過了嗎?」

「只不過想再確認一下,麻煩請合作。」

「你們沒有好好記錄口供嗎?就跟剛剛說的一樣,他是我丈夫的弟弟,就這樣。」

鄭警長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露出意味深長的眼神。








家彥憶起發現屍體的時候,媽媽是最晚到達現場的人。在等候警方來臨的時候,媽媽作出了解釋,她說自己在外面與朋友打電話,至於為甚麼要跑到屋外呢?媽媽說是因為屋內的訊號不好。




「你們是在懷疑我嗎?」媽媽激動得站起來,先是瞧向警察們,然後再看看坐在沙發的大家。姑媽、姑丈和奶奶他們沒有正眼看媽媽,只是低頭望着自己的手背。

「這種凶案總會有人被懷疑吧?」鄭警長像開玩笑的說道。

「證據呢?」坐在沙發落角的爸爸低聲的問道。

「屍體,」鄭警長輕輕整理他的外套衣領,嘆了一口氣後,繼續說道:「其實這種事也不應該跟你們說的,但反正差不多可以破案了。所以跟你們說也沒關係吧!」





聽到鄭警長這樣說,大家馬上抬起頭看着他。站在後面的警員都開始嚴肅起來,不過還有兩位警員在竊竊私語。家彥認為他們在討論案情。

「你知道你的弟弟是怎樣死的嗎?」鄭警長揚起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臉,朝着爸爸的看過去。

爸爸沒有回應鄭警長的挑釁,只用兇惡的眼神直盯着他。

「別這樣,你說要證據嘛。你的弟弟,即是死者陳漢威,他的腹部多處被捅傷,初步研判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死的。每個被刺的傷口都至少有十三公分深。」鄭警長從側褲袋抽出香菸放到嘴邊,後來可能是因為想起這是屋內,所以把香菸收回菸盒。

鄭警長繼續說道:「試問,殺死一個人的方法很多,也有一些更簡單、直接的手法。為什麼要用這種毫無意義的方式呢?如果你還有一點常識,應該不難想像兇手是抱着怎樣的心態殺人吧?」




屋內頓時鴉雀無聲,兩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警員從二樓樓梯走下來,然後從大門離開。他們搬着一袋長方形的大袋子,裏面應該放着叔叔的屍體。

「兇手殺完人以後還特意關上了房間的燈,把露台的燈打開照在死者身上,為甚麼要做那麼多的事情?如果不是死者與兇手是有某種愛恨情仇關係,就真的很難解釋了。」鄭警長看着媽媽,繼續說:「聽說剛剛晚餐的時候,你與死者吵架了。」

「一家人偶爾吵架有甚麼奇怪?如果因為吵一句半句就要殺人的話,你們警察不就很忙嗎?」媽媽指手劃腳般說道。

「但死者剛才不是對你的丈夫臉上打了一巴掌,那時候的你,想還擊回去,不是嗎?」

鄭警長的話一針見血,媽媽沒法立刻回應。她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沙發上的眾人。

「有沒有可能是外面的人從露台爬進來殺他的?」爸爸問道。

「哦,確實是有這種可能。但這樣說的意思是,兇手特意從外面偷偷潛入這裏,然後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前提下,偷了一把餐刀,然後再走到外面,爬到二樓的露台走進房間殺死受害者嗎?」鄭警長淺笑了一聲,繼續說:「你認為合理嗎?」

媽媽頓時跪低,像感到絕望般雙手摀住臉喊道:「沒有,我沒有⋯⋯」

「但門是鎖着的。」

「我知道。不過這種喇叭鎖,只要從裏面的內握把按下門鎖按鈕,再跑到外面關門,不就是形成反鎖的狀態?既然兇手都能走進去,要反鎖不是很簡單嗎?」鄭警長聳肩反問。

「但⋯⋯那麼,他遇害時不會反抗嗎?」

「你應該知道你的弟弟有酗酒的習慣吧?」鄭警長再次揚起嘴角。

爸爸聽到這句以後,像是無力反抗了似的,癱坐在沙發上。但此時家彥卻想到了些甚麼,嘴巴正蠢蠢欲動。

「可是⋯⋯」家彥終於鼓起勇氣說話的時候,他發現鄭警長在瞪着自己。

「小朋友,現在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再不睡覺以後就長不高了,知道嗎?」鄭警長打斷了家彥的話。雖然鄭警長是笑着說這句話的,但家彥卻從他的語氣感覺到他的不爽。

「不是⋯⋯」

「還有問題嗎,小鬼?」鄭警長再次將香菸放到嘴裏含着,這次他終於拿起打火機點燃起香菸,繼續說道:「我對小孩的忍耐一直也不高,況且已經是凌晨三點了。你不睡,也要顧一下別人唷!」鄭警長用大母指指着他身後的同僚,他們的眼睛已經快掙不開了。

隨着鄭警長的一聲「收隊」,兩名警員便抓着媽媽的雙臂離開了祖屋。

媽媽被扣上手銬的畫面,深深烙印在家彥的腦海裏循環播放着。當他回過神來,媽媽早已消失了。爸爸坐在沙發上,表面上看似極度冷靜,嘴唇卻不停抖震。家彥有預感,爸爸差不多要崩潰了。




「這只是暫時拘留而已。如果之後有新的證據可以證明陳何惠玲女士是無辜的話,我們會釋放她的。」這是鄭警長踏出祖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這句話被一個男人記住。




細雨朦朧的早晨,房裏的電視一直循環播放着卡通,家彥很早的時候就已經醒過來。但他沒有下床,而是選擇繼續躺在床上,雙眼放空望向沒有亮起的燈泡,不知要發呆到甚麼時候。

自從媽媽被捕後,爸爸也不知所蹤。他沒有留下任何訊息就消失了,只請姑媽把家彥和奶奶載回M城的家裏,並把鑰匙交給奶奶就跑掉。像極以前一樣,把家彥拋給奶奶照顧。只是這次不知道要過多久,才會再回來。




聽着從電視機的傳出的聲音,家彥心裏有點鬱悶。

以前剛搬到父母家裏住的時候,因為不習慣一個人睡覺,所以會打開電視聽着聲音入眠。他記得,每次早上睡來的時候,房間的電視都會被關上。不是在電視上設定了計時關機裝置,而是媽媽會在半夜趁家彥睡着的時候,都會偷偷走進他的房間,替他關上吵雜的電視。

現在,家彥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感覺自己好像正準備失去甚麼,但那樣東西在以前卻從不認為是重要的。很奇妙的空虛感,這種感覺已煩擾了他一整個晚上。

家彥用搖控關上了電視,房間終於安靜。

他第一次真實的感覺到,原來聽着聲音睡覺,是會令自己睡不好。

細看房間內的裝潢,天花板滿是遇黑會螢光的星空貼紙,是母親得知家彥一個人睡怕黑,令父親貼上去的;床角櫃檯放着的娃娃布偶,是因為家彥害怕一個人睡,父母買回來陪他的。這些都是平日的家彥是不會留意的,只有真正獨處的時候,才會發覺的東西。




良久,家彥走出自己的房間,進入爸媽的房間。家彥平時很少走進爸媽的房間,通常都是媽媽擅自跑進家彥的房間。

床頭的牆上掛着一幅巨型照片,是他們的結婚合照。雙人床旁邊的放着一張梳妝桌,上面擺滿了化妝品,鏡子黏着了一些尺寸很小的照片。家彥第一次近距離察看這些照片。原來是自己嬰兒時期各種表情的大頭貼,也有一些是爸媽在公園抱着自己的照片,他們的樣子像是中了彩票一樣開心。這些都是家彥都藏在腦海深處的記憶,是屬於小時候海馬迴還沒發育完全的經歷。

有一瞬間,家彥發不出聲音,只能從鏡子裏看到自己露出張大嘴巴驚訝的樣子。

此時,屋外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家彥調整情緒後,走出房間,發現是奶奶提着剛在樓下買回來的早餐回來。

「那麼早就醒了?」奶奶溫柔的問道。

「嗯。」家彥點頭,他沒有告訴奶奶自己是因為睡不好才早起床。




吃早餐的時候,家彥感覺到奶奶心不在焉,可能是因為叔叔的突然離世,所以奶奶難以一邊照顧自己,一邊調整情緒。當然,家彥也感覺到自己的狀態很差,因為他發現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間習慣了跟父母一起生活。

現在父母突然不在自己身邊,反而顯得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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