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雪的山莊: 03
晚餐的時候,家彥得知叔叔準備開辦網絡影視公司的時候,他差點把嘴裏的飯噴出來。
「媽媽,這件事早你知道嗎?」姑媽提高了音調,露出滿是驚訝的神情問。
「他之前有跟我簡單提過。」奶奶把餸夾在家彥的飯碗裏,繼續說:「我是贊成的。」
「所以你就打算這樣把祖屋賣掉?」媽媽用力地放下筷子,盯着正在低頭吃飯的叔叔繼續說道:「你猜他這次又會不會把錢賠光後,再找你要錢?」
叔叔聽到媽媽的話後,抬起頭露出了不俏的目光說:「你想說甚麼?我媽給我錢創業,難道關你這個外人事嗎?」
家彥的腦子並不笨,看着他們一來一回的互噴,相信必定是發生了些甚麼,但他對媽媽說的話感到一頭霧水。不過從姑丈和爸爸的表情可以確定一件事,就是以前應該也有發生過類似的事,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其實每個人也會有犯錯的時候,但只要願意改的話,是不是應該要給他一個機會呢?」奶奶一邊說話,一邊瞄向姑丈,似乎是想要他回答這個問題。
「嗯⋯⋯」坐在旁邊的姑媽用手肘碰一碰姑丈,示意他應該繼續說下去:「是的,作為從事教育行業的我們,確實應該要保有這種想法。如果要學生在不能犯錯的前提下學習,他們是不可能⋯⋯」
「別說廢話了,」媽媽大聲吼道,「這裏不是學校,而且他也早就過了學生的年紀。」
叔叔聳聳肩說道:「哥哥,你的老婆好像開始發飆了。」
爸爸沈默不語,只是輕輕抓住媽媽放在桌面上的手。
「如果你們要賣房子給他亂花也是可以,但要把售出的錢平分三份。至少這樣會公平一點。」媽媽堅決地說。
「說那麼多,原來說到底還是因為錢呢!」叔叔嗤笑了一聲,繼續說着:「坦白說,其實你們可以這樣去想,先把錢放在我那邊作投資,然後等我賺到錢以後⋯⋯」
「別說廢話了,陳漢威。」媽媽用銳利的眼神盯住叔叔看,家彥從未看過這樣的媽媽。家彥也留意到,大家的表情開始有點不妥。尤其叔叔的嘴臉,似乎已經準備好用拳頭回擊一樣。
就在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候,奶奶出來為大家打圓場。
「好了!這種事日後有機會再談吧,現在談也沒甚麼義意了。」語畢,便開始收拾大家剛吃完的碗碟。
「你們先稍等一下吧,今晚有甜點。」
在奶奶收拾餐具的途中,大家都默不作聲,低頭看着手上的智能電話。家彥想起國小班主任曾經說過的話,大概是嘲諷原本為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而生的網絡,現在反而把大家的距離拉遠了。
不過此時的家彥有另一種想法,假如現在失去了智能電話,在座的各位還能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枱吃飯嗎?也許,手機是一種能有效阻止餐桌上的尷尬氛圍外漏的工具而已。
良久,奶奶端着托盤從廚房走出來。
「是焦糖布甸,相信大家的胃還有位置吧?」奶奶露出慈祥的笑容,把托盤上的布甸放在桌上,再逐個分給大家。
叔叔和姑媽簡單說了道謝的話,姑丈則是點頭示意。
奶奶握住小壺的握柄往外傾,深棕色的糖漿從瓶嘴慢慢流出,淋在每個布甸的表面上。當家彥看到自己沒有布甸的時候,露出了失落的嘴臉。也難怪,畢竟是自己因為玩遊戲而忘了約定。
「家彥,今天你有為那個問題而努力思考答案嗎?」
家彥抬起頭,看到奶奶正視着自己。
沒有⋯⋯
家彥的心裏是這樣想,卻不自覺地點一點頭。
「好吧,請稍等一下囉!」語畢。奶奶向他眨單眼,然後走進了廚房。
「你們很缺錢嗎?」奶奶一離開飯廳的時候,叔叔便這樣問道。
坐在木椅上的大家都看着他。正當媽媽想回話的時候,叔叔再次出聲。
「你,就是你陳漢傑!」叔叔雙眼盯着爸爸,低聲喝道:「憑甚麼可以跟我爭?」
叔叔激動得站起來,身體往前傾。照在飯桌上的光線被他遮住,從天花垂直打下來的光剛好落在叔叔的頭頂,他臉上的陰影瞬時變得沉重。
爸爸被叔叔指着前額,但他沒有發怒。只是輕輕的撥開叔叔的手指,說道:「我沒想過跟你爭,也不會跟你爭。但希望你可以冷靜一點,別像瘋子一樣。」
有一剎那,叔叔好像被爸爸的話說服了一樣,一時之間想不到回覆的話,現場沈靜了一刻。不久,叔叔給了爸爸一個耳光,然後奪去放在爸爸前面盛着布甸的碟子,與自己那個較小的互換,然後說道:「不是你沒想過,而是你根本沒勝算。」
媽媽想站起來回擊,卻被爸爸阻攔。
隨後,爸爸只輕輕說了一句:「沒事,沒事。」但媽媽充滿怨氣的眼神卻沒有因此而減弱三分。
奶奶再次回到飯廳的時候,糾纏着飯桌的不和氛圍早已退去,大家都已經差不多吃完美味的甜點。奶奶把家彥的布甸放到他臉前,然後對着眾人揶揄道:「咦,你們竟然沒等家彥就開始吃啊?」
他們的關係是甚麼時候開始變差?金錢真的比親情還重要嗎?
家彥並不明白長輩們為何會鬧翻,從吃甜點的時候就苦思着,直至現在已經洗完澡,準備睡的時候,也想不通答案。也許當他成長到某一個階段的時候,才有機會明白這些難處。
這時,房門打開了,同時也打斷了家彥的思緒。
「 今天玩了一整個下午,不累嗎?」
「嗯,但我想等你一起睡。」
「一個人睡不慣嗎?」
「不是,但我想和奶奶一起睡。」
已經很久沒有跟奶奶一起睡了,他很想念以前被奶奶照顧的時候。自從搬到爸媽家裏住以後,家彥就戒掉要人陪睡的習慣。但這並非自願,而是為世所迫。
奶奶一邊抹乾頭髮,一邊走到家彥旁邊說道:「好吧,但你以後要學會一個人睡喔!」
「不要!」家彥抓着奶奶的手臂說道。
「難道將來結婚了以後,也要跟着奶奶一起睡嗎?」
家彥沈思片刻後,說道:「那我以後不結婚就可以啦!」
奶奶看着家彥笑得瞇起的眼睛,摸着他的頭喃喃自語:「你將來一定要娶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老婆唷。」
時間剛過十二點半,奶奶的房間便關上了燈。
坦白說,雖然房間裏的空調可以抵禦外面的炎熱,但緊閉的窗戶卻沒法阻擋樹上的蟬叫聲。
即使已經關上燈一段時間,但也是睡不着。在城市的公寓居住數年,已經習慣了寧靜晚上的家彥完全接受不了一絲的吵雜。月光從窗戶映照進來,他看着旁邊睡得呼嚕呼嚕的奶奶。仔細一看,發現她臉上的法令紋比以前更深,魚尾紋也更明顯了。他抱緊奶奶的大肚腩,心裏期盼着如果她可以老慢一點就好。
突然,樓上二樓的露台傳來聲響。家彥感覺到一絲的不妥,他輕輕叫醒了奶奶,跟她簡單說明了狀況後,與她一起走到樓上去了。
祖屋的二樓只有兩個房間,分別是叔叔和姑媽姑丈的寢室。家彥與奶奶跑到二樓的時候,他們已經站在叔叔的房間門前。奶奶與姑媽不停地敲門,裏面沒有任何聲音回應。姑丈想打開叔叔的房門,但無論他再用力也好像打不開。房門可能被反鎖了。
不久,爸爸也走了上來。他聽說了狀況後,整個人好像醒了過來,猛然用力想踢開房門。
經過爸爸的一番努力,房門終於被踢開。一股涼風從房間的門跑出來,掠過他們的臉,當他們看清楚房間裏的景象後,瞬時變得啞口無言。
房間的燈沒有開,但室內環境並不是很昏暗。除了房間的採光佈局良好以外,還因為擺在露台上的四顆鎢絲燈亮着,光線聚焦在叔叔身上。情況就似是戲劇導演想要觀眾注意着舞台的表演,所以把射燈打在演員身上一樣。叔叔正俯臥在一大灘以他為圓心的深色液體之上,像極了正準備跌落深淵的樣子。家彥還留意到液體的邊界有些許淡黃色的物質。
分隔露台和室內的可趟式落地玻璃破裂了,玻璃碎片散落一地,染上血紅色的銀刀放在叔叔倒下的不遠處。
家彥剛踏進房間一步,手臂瞬時起了疙瘩。可能是心理問題,他覺得這裏很冷。
突然,他的雙眼變黑,身體也逐漸變得溫暖。原來是不知從哪冒出的媽媽從後緊抱着家彥,雙手替他遮擋的雙眼,似乎是想為兒子與恐怖殘忍的事隔開。
「報警吧。」爸爸拉着想衝過去叔叔那裏的姑媽,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