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少年自救日記: 埋藏在草地下的往事
苗夜曉想起還被擱在草地中央的金屬寶盒,他站起來,把金屬盒子帶到陽台上。他不想睡房被泥土弄污,所以打算在陽台研究這個盒子。他拿起盒子,端詳金屬鎖頭,那需要一把小鑰匙才能開啟。
「小鑰匙?」他突然想到,他恰好就有一把小鑰匙,那就放在閣樓的紙皮箱裏。在他第一次翻查紙皮箱裏明日葵的遺物時,他就在裏面發現了一把小鑰匙。當時他不知道那是用來開啟甚麼的,還試過拿來嘗試打開樓梯下的儲物室,但是失敗了。
夜曉立刻從房間裏掏出那把小鑰匙,很滿意地發現那尺寸大小很符合金屬盒子的鎖頭。帶著迫不及待的興奮心情,他把小鑰匙插進金屬寶盒的鎖頭,扭動鑰匙。「喀噠」一聲,鎖頭打開了。
「真的是這個鑰匙!」夜曉激動地拆掉扣在蓋子上的鎖頭,緩緩打開了金屬寶盒的蓋子。
隨著金屬摩擦的聲音響起,一些卡在蓋子邊緣的泥土被抖落下來。盒子裏面是一疊紙張,但並非鈔票,而是一疊手稿紙。不用夜曉仔細去看,他也猜到這八九不離十是屬於日葵的。他從盒子裏取出這疊手稿紙,揚走上面的塵土。雖然金屬盒子本應是密封的,但被深埋在泥土下十年,無可避免地混進了一些泥塵。不過總體來說,紙張保留得很完好,上面的字跡依然很清晰。那端正秀麗的字體,確實是日葵的筆跡。
「果然是妳!」夜曉一邊盯著手中的紙張一邊說:「妳還真的把妳的東西藏得到處都是吶,就很像永遠都挖不完似的,真的是個充滿謎團的人。」
「是吧?我可是個充滿謎團的人,你永遠都無法知道我全部的秘密的。」幽靈日葵頗為自豪地說。
夜曉仔細觀看這堆手稿紙,它們分開了兩部份。一部份是跟日葵的小說手稿一樣的單行紙,而另一部份則像是從筆記本裏撕下來的頁紙。他發現,那是《守護天使:星河之旅》原來的結局,以及她第一本日記本裏的缺頁。
「找到了⋯⋯」夜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原來根本不期望自己有可能找到日葵的日記裏缺失的部份,不期望能夠看到小說最原始的版本。但原來他所一直好奇的事情,一直都埋藏在後院的梧桐樹下,「所以《守護天使:星河之旅》真的被妳修改過結局,日記本的缺頁也是妳撕下來的。那麼⋯⋯」
看完這疊手稿紙以後,應該就能知道為甚麼日葵要改掉小說的結局,日記裏缺失的幾個月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以及她對於那些事情的感想,甚至有可能知道她自殺的真正原因,這一切的解答也許就藏於這疊紙張的文字之中。他拍掉黏在紙張上的最後幾粒塵埃,把手稿紙帶到室內,躺到床上閱讀起來。
《守護天使:星河之旅》原版的中段的劇情跟夜曉讀過的版本沒有甚麼不同,不一樣的只有文風。這個舊版本的下半部份沿襲了上半部份的文筆和風格,同樣帶著一股輕鬆和隨性的語調,一看就是在同一時期寫的。就算是敘述伊依喝下惡魔毒液以後判若兩人、被黑化的伊依背叛、與伊依和花花分離的段落,都依然保留著一種童真和幽默的態度,讓人看了並沒有甚麼特別感覺,彷彿那些情節只是構成一個精彩故事的必要元素,並不具備任何深層的意義。而他早已看過的那個版本,則相較之下深沉許多。
就例如伊依吞下惡魔毒液的那段,舊版是伊依在不知道那是惡魔毒液的情況下因為貪吃而主動喝下的。
伊依一股腦兒地把這瓶暗紫色的古怪果汁全喝光,她喝完以後變得昏昏欲睡,下一秒就摸著漲漲的肚皮睡得不省人事了。
雖然只是小小一滴,但伊依的心已不再純真,她再也不是原來的伊依。
而在後來的版本裏,伊依是在被威迫的情況下為了保命而選擇喝下的,還特別指出她不再純真。
又例如伊依背叛了君君和花花的那段,舊版的君君怒吼著讓人忍俊不禁的話。
「伊依,妳瘋了嗎?快回來!別犯蠢了!」
「伊依啊,我們共同經歷了這麼多,妳為甚麼要這樣做?」
在後來的版本裏,君君顯得難過多了,整句話透露出難以置信的失望和心碎。
還有尾段的時候,舊版的君君在打贏了星河冥王以後感到無比快樂,還參加了慶典。但在後來的版本裏,君君戰勝了星河冥王以後依然無法感受到滿足,她若有所失,為失去了兩位好友而難過,無心參加任何慶典,把自己藏在雲朵上躲避眾人。
看來,日葵在重寫的時候,投入了更多的個人私密情感。同樣的故事情節,對於她來說有了更多的意義,所以她以另一種腔調和態度重新書寫。在她後來重寫的時候,這篇小說不再只是一個客觀的故事而已,更承載了她主觀的思想情感變遷。
小說的結局確實不同了。在舊版的結局裏,伊依沒有再被提及,花花起死回生,而君君最後當上了花樹星的女王,自此過上幸福的生活。在最終版本的結局裏,君君拒絕當女王,而要求守護天使送她回家,她一直掛念她的好友伊依和花花,最終伊依在結尾回來了。
「原來原本的結局是這樣的。」夜曉說。
「對,你覺得怎樣?」日葵問。
「原本的結局算是比較合家歡的結局吧,叛徒伊依沒再出現,忠友花花得以復活,君君能夠在她最喜歡的星球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是典型的美滿結局。而最終版本的結局則有更多的深意,它有令人遺憾的地方。花花沒有回歸,伊依雖然回來了,卻也不是原來的她了。但總體來說,是個讓人回味無窮的深刻結局。」夜曉說出他的想法:「前一個版本感覺是個單純的冒險故事,主角在結尾也如願以償地獲得她想要的事物。而後一個版本的結局比較出人意料,比單純的冒險故事顯得更深沉。」
「你更喜歡哪一個?」日葵又問。
「妳後來寫的那個,那更能讓人共情。」夜曉回答。
「這就是為甚麼我要重寫。」日葵微笑起來。
夜曉放下小說手稿,拿起被從日記本裏撕下的日記頁紙來看。
2011年3月XX日 13歲
我真的不敢相信莊月盈(我以後都不會再叫她月月)對我做的事情。在此之前,從來沒有這麼糟糕的事情在我身上發生過。在我知道的那一刻,我感覺我的心被人挖了出來。她沒得到我的批准就拿我的〈王國〉去參加比賽,她怎麼可以這樣做?她就沒有任何一瞬間想過要在乎我的感受嗎?我的詩獲獎了我當然很高興,但明明功勞是屬於〈王國〉的,榮譽卻全歸〈島〉了。為免日記君不明白,我現在給你解釋。〈王國〉是我寫給她的詩歌。我一向是個內向慢熱的人,在認識她之前我沒有甚麼朋友,也很怕交朋友。因為人際關係對於我來說就像戰場一樣,我一直活得像一個封閉的王國。但她主動和我結交,在我猶豫要否再敞開心門的時候,她是拍岸的海浪。所以我寫了這首詩給她看,讓她知道在詩歌完結以後,王國的門將為她的敲門聲而打開。我再度開放我的王國,就是因為相信她不是踐踏花苗的斑馬和犀牛。但她終究是那些製造污染和戰火的病毒和野獸,吃光我所有的果實,讓所有的植物和動物都生病。現在我的王國是一座甚麼也不剩的廢墟。我真的想不到,〈王國〉裏所敘述的故事,會在我身上重演。早知如此,我應該繼續做一個封閉的王國。我再也不願意跟莊月盈說話。
這篇日記裏的某些文字的墨水化開了,看上去是被滴落在上面的淚水造成的,夜曉完全能感受到日葵在寫下這篇日記時的心碎。他翻到下一頁,繼續看下去。
2011年4月XX日 13歲
這真是一場災難,事情已經去到無以復加的糟糕地步了。
她挖掉我的心臟以後,再在我背上捅刀,然後有一大堆無關的人也跟著她一起往我屍體上各踩一腳。
突然間,學校裏都沒有人願意和我說話,很像我不存在似的。頭一天的小息,我問我的鄰座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小賣部買吃的,她說她不餓,我又問了坐我前後的人,她們一個說她不想爬樓梯,一個說要留在課室抄作業,於是我自己下去了,然後我就在小賣部碰到了她們所有人,她們在排隊買東西吃,她們跟莊月盈在一起。我猜是她和我鬧翻了,所以其他人也不想理我吧。於是我沒再跟任何人說話,也沒有人主動找我說話。
後來我偶然得知,原來莊月盈無中生有,到處詆毀我。這是我在圖書館找書時,隔著一個書櫃無意中偷聽到兩個同學的對話得知的。根據她們的說法,原來我是個一邊跟她們交好,一邊批評她們既癡肥又粗蠢的雙面賤人。但我根本從來沒說過那樣的話,一聽就知道有人背地裏誣衊我。除了莊月盈,還會有誰?天啊,聽她們兩人的談話真的是有史以來最煎熬的體驗,我絕對不想在這裏覆述一次!
我忍不住質問莊月盈,為甚麼要這樣做?她竟然裝作她不知道發生甚麼事情,不明白我在說甚麼。在我進一步迫問她的時候,另一個同學走過來插嘴,說我不應該糾纏她。我跟這位同學說,我從來沒說過任何人壞話,一切都是莊月盈的謊言。這位同學說她根本不在乎我有沒有說她壞話,她說我不應該因為莊月盈贏了我贏不到的獎項就嫉妒她。我頓時呆了,原來她就是這樣對別人說我的。
然後毛老師也走來勸架,我立刻跟她說莊月盈抄襲了我的詩歌。毛老師笑著說,既然詩歌是我的,那獎項怎麼會頒給了她呢。我說因為我給過她看我的詩,毛老師就勸我不該因為無關重要的獎項而和自己的好朋友鬧翻。她說她知道我的文筆一直很好,不需要因為朋友得了獎,而自己沒得獎就不高興。聽見這些話的時候,我有一瞬間真的以為錯的是我。就是那時候開始,我知道我再說甚麼也沒有人會相信,大家都把我當作被嫉妒沖昏頭腦的瘋癲騙子。
神啊!教教我可以怎麼做?我最不擅長就是處理人際關係,我最痛恨的就是紛爭。我從來都沒有主動發起過任何戰爭,我也不懂得怎樣可以停止它。我的名譽已經成為這場戰爭的犧牲者,它已不歸我掌控。我實在不知道我可以做甚麼,任何事情都於事無補。我只能任由它被別人摧毀,而我完全無能為力。它死了,我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挽救它。
一切很像又回到剛來這裏時一樣了,我沒有任何朋友,無時無刻都孑然一身、獨來獨往。只是現在,她們不是因為不了解我而不敢接近我,而是因為一些她們懶得釐清的誤解而有意迴避我。
萬萬想不到,敵人竟然是由朋友所變的。要是我從來都不交朋友,我就不會有敵人。我曾經真的以為我擁有真摯的友誼,就算有些男同學向我暗示她不是值得與之為伍的良朋,我都全數無視。我自以為我交友謹慎,她竟把我當傻瓜愚弄。如今真的要嘲笑自己的愚蠢,竟如此識人不明,沒有看清楚她虛偽的面目和鐵石的心腸。明明我們曾經那樣親密友好,她竟然轉頭就毫不留情地出賣我,享受自己對我造成的痛苦。她究竟是怎麼忍心對我幹得出這樣的事情的?在她惡毒地中傷我,播下讓我萬劫不復的種子時,她究竟在想些甚麼?我永遠都不會明白!永遠都不會理解!其實我應該憐憫她,傷害人的感覺是很難受的,但我還沒大量到可以不對她恨之入骨。
我想隨著時間的過去,我會沒事的,我慢慢就會習慣。畢竟,我本來就沒有跟大家很熟。再說,輕易因為別人的三言兩語就背棄我的根本不是真心的朋友,表示我根本從來沒擁有過這些朋友。除了可萍吧,被她誤解真的不好受。但我會裝作這沒甚麼大不了,我以前不也沒有朋友嗎?我自己一個也可以過得好好的。事實上,我自己一個更好。
想不到我迄今為止最長的一篇日記,竟然是用來記載如此糟糕的事情。
夜曉一直覺得日葵在寫日記的時候,總是甚麼都要拿來無邊無際地歌頌一番。但原來她在記錄不好的事情時,那才真的寫得漫無止境,情緒可以負面得深不見底。夜曉能清晰地想像到日葵當時過得有多艱苦,他能深刻地感同身受。雖然那些艱苦的時日都被壓縮成短短的數頁文字,讀起來不過幾分鐘,但每一字每一句都縈繞著刻骨銘心、難以釋懷的無盡痛苦。
2011年5月XX日 13歲
快要考試了,但我完全沒法專心溫習。我重看了我上個暑假所寫的《守護天使:星河之旅》,真讓人感嘆,小說裏發生的事情竟然在現實中成真了。伊依真的背叛了我,但花花沒了就真的沒了。我決定重寫小說的後半部份,我實在忍受不了當時幼稚的文筆。我明明應該專心溫習的,但我現在全把時間用來寫小說,只有這樣才能讓我忘記殘酷的現實。
顯然,日葵就是在這個時候重寫《守護天使:星河之旅》的後半部份。
2011年6月XX日 13歲
一考完試,我就繼續寫小說。而我快要寫完了,我給《守護天使:星河之旅》想到另一個結局。終於完成以後,感覺應該會好一點。天吶,腦海中一直充斥著負面的想法,已經到了非常不健康的地步了。過去幾個月的日記裏,也是記錄著各色各樣的糟糕之事,全都是在我被負面的情緒塞爆的時候寫的。我看著看著過去的幾篇日記,越看就越覺得討厭,有種不想活下去的感覺。我覺得我需要重構我處世的態度和觀念。我決定以後寫日記的時候,只寫發生在生活上的美好之事,或者值得讓我感恩的事情。如果當天過得不好,我就乾脆不寫了,讓人不開心的衰事不值得我去記著。
這就是所有的日記內容了。夜曉記得這一張缺頁的下一頁日記,就是日葵用意味不明的語氣說「我起碼讓小說裏的君君和伊依最後擁有一個美滿的結局,這是我唯一一樣能夠做到的事情。」的那篇。她應該就是在那時候寫完了《守護天使:星河之旅》的最終結局。
看完這幾篇日記,夜曉終於明白日葵為甚麼要改寫小說的結局,以及為甚麼她後來的日記裏全都只記錄好事和正念。
「伊依⋯⋯月月。很聰明。」夜曉沉思。
「兩者的發音有相似之處吧?」日葵笑起來,「你發現了我給君君的知更鳥夥伴命名的奧秘了。」
「伊依就是月盈。」夜曉說。
「沒錯,伊依的原型就是月盈。」日葵承認:「我在寫這篇小說的時候,跟莊月盈是非常熟的好友,我就以她作為描寫主角君君的朋友時的參考對象。」
「伊依背叛了君君,就像月盈背叛了妳。」
「但有趣的是,我在寫這篇小說的時候,月盈根本還沒跟我反目成仇。我寫出這樣的情節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多想,只是覺得這樣很戲劇化而這麼寫的。這真是諷刺,對吧?我寫的時候完全沒想過,我隨意寫出來的東西,竟然會在現實中上演。」
「所以妳後來重寫的時候,讓伊依回來了。」夜曉指出。
「是的,我和月盈在現實中分道揚鑣了,但起碼我能讓小說中的君君和伊依團聚。現實已經夠殘酷了,不用連小說裏寫的東西都同樣殘酷,我能給她們一個大團圓的結局。雖然伊依回來的時候不同了,她依然沒法恢復原樣,只能啾啾地叫,君君沒法明白她,但起碼她回來了。」
「因為伊依喝下了惡魔毒液,純真的心一旦受到邪惡的污染就再也無法恢復純真,所以她直至最終歸來依然沒有恢復原來的樣子。」夜曉恍然大悟。
「沒錯。」
「伊依原本是因為貪吃而喝下了一整瓶惡魔毒液,妳把這改成是她受到威迫才不得不這樣做的。」夜曉略帶疑問地指出這一段。
「在我的想像裏,她只有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選擇背叛。也許這樣想,能減低我對她的仇恨。」日葵的目光投向遠處。
「但就算是被威脅,她最終是為了保全自己而選擇喝下惡魔毒液的。妳能理解她,但不能原諒她。」夜曉這樣猜測,日葵點了點頭。
「『我們共同經歷了這麼多,你為甚麼要這樣做?』是妳內心對莊月盈的拷問吧?」夜曉翻閱著日葵的小說手稿。
日葵挑了挑眉,表示默認,「我第一次寫的時候,無法代入君君的心情,第二次寫的時候就不同了。」
「伊依是月盈,那花花⋯⋯」夜曉盯著日葵,「小鹿花花就是日葵妳了吧?又或者說,是妳的初心。」
「猜對了。」日葵緩緩點頭,「另一個你可以從名字中看出原型的角色。」
「所以花花死去了,就沒有再回來。」夜曉再次恍然大悟地喃喃說道。
「我的單純隨著伊依的背叛,而被弄丟了,自此看待世界的目光再也不同。純真就是如此寶貴的東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日葵緩緩說道:「所以我沒法讓花花回來,這種過於美好得失真的事情,就算是在小說裏也是不可能發生的。」
「但她在丟失自己的純真的同時,依然努力對抗星河冥王,努力守護大家的純真。」夜曉說。
日葵看向夜曉,露出一個受到理解而感動的神情。
「就像妳,就算被現實所摧殘,妳依然不放棄,努力抓緊世界的美好之處,與世界的醜惡對抗到底。」夜曉繼續說,而日葵緩緩閉上了眼睛。
「我想我終於明白《守護天使:星河之旅》是在說甚麼了。」夜曉說。
「其實我第一次寫的時候,也不明白自己在寫甚麼,感覺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當我寫君君失去兩名夥伴的時候,只想著這樣能夠讓主角變得更獨立,她們就是兩個逼迫主角成長的工具人而已,用來為了推進情節發展而犧牲,我實際上根本不知道那應該具備怎樣的深層意義。我後來再看,終於了解她的心情應該是怎樣的了,就覺得故事不應該是以這樣的腔調和語氣來講述的。我實在忍受不了那種輕描淡寫、故作幽默的幼稚文筆,所以決定以它應有的筆調和態度來重新敘述。」日葵解釋。
「那麼,妳為甚麼要撕掉這幾篇日記?」夜曉揚了揚手中剛從梧桐樹下的草地裏挖出來的日記缺頁,問道。
「因為那是我一生中最痛恨的回憶,那是我人生裏最黑暗灰敗的一段歲月,我不想記著它們。」日葵說:「就如我在日記裏所說的,一想起那段時間,就讓我痛苦得想死。我決定把這件往事深埋在草地之下,徹底放下這件事,不再回想。我只想記著所有值得我永遠記得的事情,這能鼓勵我前進。所以我後來寫日記的時候,只會寫下開心的事情。就算沒有好事發生,我也會故意找一些微小但值得高興的事情來感恩。我希望我的生活,是由我所喜愛的事物構成的。唯有這樣,我才能堅持下去。因為這些事,才是我活下去的理由。這些事,才是生命的意義。」
夜曉受到感動,怔怔地凝視日葵,然後說:「妳真是堅強。」。
日葵愣住了,然後綻出一抹靦腆的笑容,「從來沒有人這樣稱讚過我,謝謝你。不過要是我真的堅強,我應該明白,就算是最讓人不堪回首的記憶,也有其存在的意義,有份塑造和成就後來的我,讓我成為真正堅強的人。就算不願經歷,也應該接受它們以及有過如此經驗和閱歷的自己,因為那些也是生命的意義。當然,我沒有活到能明白這個道理的歲數,那都是後話了。當時的我認為專注於能讓自己快樂的事情是唯一正確的解決辦法,對於努力生活的十五歲少年來說,也確實如此。」
夜曉放下了這堆手稿紙,他覺得很多的疑問都獲得解答了,但又隱約覺得還缺了些甚麼。
「所以妳確實不是因為月盈的事情而自殺的?」夜曉說:「縱使妳經歷了那一切,受到背叛和漠視,無比孤獨和難受,甚至曾經想過一死了之,但妳依然找到方法堅持下去了,沒有為此而選擇自殺。」
「是的。」
「那對於妳來說只是一段已經被妳放下的插曲。」
「是的。」
「妳沒有被妳所經歷的一切殺死。」
「是的。」
「那究竟是甚麼殺死了妳?」夜曉問。
日葵說:「那就是另一個你需要從我身上解開的謎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