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水落石出了,沒有甚麼謀殺案,明日葵大概真的是因為被莊月盈和其他女同學排擠而自殺。苗夜曉其實非常能理解她,在十多歲的時期裏,沒有朋友是最難熬的。被同齡人漠視的感覺比任何事都讓人難受,就像被整個世界遺棄了般,那是一種能將人吞噬的孤獨感。日葵真的是太孤獨了,所以她不惜一切手段都想逃離那種孤獨感。
夜曉發現自己非常同情日葵,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同情她。他真希望自己可以穿越回去十年前,成為她最及時的朋友,把她從孤獨中拯救出來。
        夜曉把月盈向他和林煦晨招供一切的事情告訴幽靈日葵,但讓他奇怪的是,事情很像依然沒有甚麼不同。
        「月盈承認了。」
        「承認了甚麼?」
        「她承認是她害死了妳。」夜曉回答。
        「別荒謬了,月盈才沒有害死我。」日葵擺擺手。
        「但確實是她害死了妳,妳不記得嗎?她剽竊了妳的作品,還帶頭讓其他同學不理妳。所以妳最後無法再忍受,妳被她迫得自殺。她也承認了,還說她很後悔。」夜曉說。
        「但她沒有害死我,我沒有因為月盈的事而自殺。」日葵斬釘截鐵地說。
        夜曉愣了一會兒,他被弄糊塗了,「所以我沒有查出妳自殺案的真相,還是這不是妳的心願?」他不解地看著日葵沒有任何變化的模樣,「那麼妳究竟是因為甚麼而死?」




        日葵聳了聳肩,似乎讓月盈承認錯誤並不能圓滿她的心願。
        「那麼妳的心願究竟是甚麼?」夜曉疲憊地問。
        日葵伸手指向夜曉釘在牆壁上那張死前遺願清單,上面只剩下一項條目還沒有打勾,列著最後一件她生前想做而夜曉也有能力辦到的事情——
看埋下的種子發芽開花
        夜曉買了數種花朵的種子、一把土鏟和一把除草器。他在梧桐樹旁邊的草地耕作,用除草器把雜草拔掉,用土鏟鬆土。
        雖然已是深秋,但反覆無常的天氣讓人錯以為依然是仲夏,普照的陽光像舔雪條一樣舔舐著夜曉的背。一兩下除草和鏟土也許要不了多少力氣,但在太陽底下持續地做著相同的動作,就變成對體力的考驗了。要不了多久,他已經滿頭大汗,背部完全濕透了。幸好空氣非常乾爽,只要深深呼吸,就可以很快地散熱。
        這樣勞作了大概一個小時後,夜曉挖著挖著,土鏟突然猛地碰到了甚麼硬物,又悶又鈍的聲響透過泥土傳出,感覺像是底下有一塊大石頭似的。他疑惑地繼續深挖下去,撥開了覆蓋在上面的泥土,赫然發現一個金屬盒子正埋藏在泥土之下。他睜大眼睛,感到又驚奇又驚喜,就很像無意中發現了一項寶藏似的。他好奇地加快挖掘的速度,終於把金屬盒子從結實的泥土中撬了出來。
        「哇啊!」他驚嘆地端詳著這個不知在地底下沉睡了多久的寶藏盒子,用手抹掉黏在上面的泥沙。
        這是一個月餅盒大小的金屬盒子,泥土的顏色染上了盒子的外部,盒子的邊緣鏽跡斑斑,已經看不清楚本來的圖案和面貌了,而蓋子被一個鎖頭鎖住,需要鑰匙才能開啟。夜曉把它捧上手,它有一定的重量。他再晃了一晃,裏面傳出紙張摩擦的聲音。
        「難道裏面有一疊鈔票嗎?」夜曉不禁興奮地猜測。




        他在四周搜尋了一番,又再挖了一下剛才藏有金屬盒子的凹洞,但是沒有找到任何鑰匙。
        「想不到有這樣意外的收穫!」夜曉看向日葵,日葵也一直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金屬盒子。
        泥土和水份的侵蝕讓金屬盒子殘破不堪,夜曉猜測這個盒子的歷史,但他實在猜不出來。他以為這棟磚屋已經夠多未解之謎了,樓梯下的儲物室裏面究竟藏了甚麼他都還未知道,誰知現在他又有了新發現。
        「這會是妳的嗎?」夜曉問日葵。
        日葵聳了聳肩,「一會兒我們可以想辦法打開它。現在,先做回正事吧。」
        「對!」夜曉把金屬盒子擱到一旁,繼續他原來的耕作,他就這樣工作了一整個上午。
        在日葵的見證下,夜曉播下了向日葵、鬱金香、紫羅蘭、薰衣草和蒲公英的種子,然後再妥善地埋上一片薄薄的泥土。
        成功播種以後,夜曉放下器具,坐到梧桐樹下休息。雖然不時有清爽的涼風吹過,但辛勤的勞動讓他汗流浹背,他用衣袖抹了抹額頭的汗水。一放鬆下來,他才發現自己累透了,肚子因為耗盡體力而咕咕叫。他從口袋掏出麵包,兩三下就啃完了,然後咕嚕咕嚕地喝光了一整瓶水。他揩了揩嘴,頗有一種工作過後有所收穫的滿足感。
        「辛苦了。」日葵坐到他旁邊,非常滿意地看著那片埋了種子的土地。
        「真想快點看到它們開花。」夜曉也看著經過自己努力耕作的土地,臉上露出期待的神情。




        埋藏著種子的土地靜默無聲,一片落葉在上面緩緩飄過。夜曉凝視著自己播種過的土地,等待著某件事情發生,很像期望幼芽會在一日之間從泥土裏冒出來似的。當然,甚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現在怎樣?」夜曉問。
        「現在要等待,等它們發芽開花。」日葵回答。
        「要等多久?」
        「春天應該就開花了。」
        「那還要等很久呢。」
        夜曉靠在樹上,想起自己已經把能夠為日葵做的事都做光了。他已經完成了死前遺願清單的所有項目,幫她做了很多她生前想做但來不及做的事情,包括煮咖喱、去博物館、遠足、拍風景照、製作蠟燭、焗蛋糕和埋下種子。當然,有很多他還沒有做,例如到外國旅行、去遍所有博物館、寫一本遊記的那些。但如果他真的需要連那些也做了,才可以真正實現她的心願,那恐怕他這輩子都沒辦法讓她的心願得到圓滿。
        「那麼,就是這樣了。」夜曉說。
        「嗯?」
        「我已經幫妳做完所有我能夠做的事了,這下妳的心願應該得到滿足了吧?」
        「但是你還沒有做完呀,這件事還有下半部份,你還要等它們開花才算完成。」日葵提醒夜曉。
        「對。」夜曉頓了一頓,說:「那麼到春天它們開花的時候,妳就會離開了?」
        「我想是吧,到時候我應該就會得到解脫。」日葵輕聲說。
        夜曉不知道該說甚麼,日葵能夠實現心願他當然很高興,但他現在才發現自己確實不想她離開。
        「會不會到時候妳還是沒有得到解脫?」夜曉問。




        「這確實有可能發生,畢竟我們其實不確定我的心願究竟是甚麼,到時候我們就知道了。」日葵以實事求是的語氣說。
        如日葵所說,夜曉從來沒確定過她的心願究竟是甚麼。他想像下年三月的某天,經過一場春雨過後,他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後院查看種子,發現它們全都結出了花苞,然後她就突然在他身邊憑空消失的畫面。但如果到時候種子全都開花了,而她還在呢?其實,這究竟真的是她的心願嗎?他所做的那些死前遺願清單上所有的事情,真的有意義嗎?他已經試過很多次了,把她的小說、詩歌、畫作發佈到網絡上讓其他人看見,幫她把沒有寄出的情信寄了出去,還調查她的自殺案,甚至讓月盈承認錯誤,又替她代為做了一大堆她想做的事。他一直漫無目的地嘗試,他根本不知道哪一樣是她的心願,而每一次都證實了沒一樣能讓她起到任何變化。但他做了這麼多,肯定有一樣是的。也許它們任何一樣都不是,但全部加起來便構成她的完整心願了。而要是這一切都不能讓她獲得解脫,那他真的不知道他到時候還能做甚麼了。
        「那如果我們真的達到了妳的心願,會發生甚麼事情?妳會就此原地消失嗎?」夜曉問。
        「我就不用再被困在這裏了,我大概會投胎轉世。」日葵猜測。
        「這樣啊⋯⋯」夜曉低下了頭,難以想像沒有日葵的日子要怎麼過。
        「怎麼?不捨得嗎?」日葵笑起來。
        「怎麼會不捨得?」
        「你會掛念我的吧?」日葵笑說。
        「可能吧。」
        「不用擔心,我們還會再見的。」日葵安慰道。
        「怎麼見啊?」夜曉問。
        「我會投胎的嘛,說不定日後你會遇見投胎以後的我,也就是下一世的我。到時候我應該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但你會認得我的吧?你會比我大十五六歲,但是這不要緊的,很多妻子都比丈夫小十多歲。要是你願意等我長大的話⋯⋯」
        「你在胡說甚麼啊?」夜曉不禁打斷日葵。
        「哈哈哈,我說笑而已。」日葵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也許煦晨會等待妳,他應該不介意妳比他小二十五歲。」




        「別亂說了,這個話題開始變得奇怪了。」
        「妳才發現啊?是妳把這個話題變得奇怪的。」
        一陣秋風吹過,又幾塊紅葉飄落下來。夜曉看著眼前覆滿落葉的草地,和被陽光照射的紅磚屋,以及平靜的秋空。秋天的天氣真讓人舒服,一片一片薄薄的雲霞在一望無際的蒼穹上悠閒地緩緩移動。他坐在梧桐樹的樹蔭下,頭頂的樹葉隨風慢慢搖晃。他覺得非常寫意,有種想躺在樹下睡懶覺的感覺。
        夜曉記得上次坐在這裏時,他還在想著死亡的事情。但現在,他只覺得原來抬頭凝視著陽光灑落、雲朵飄浮和葉子飛舞以及聆聽和感受微風在身旁輕輕掠過,是如此令人心情愉悅。不知何時開始,他早已把自殺的念頭拋諸腦後了。
        「無論那是不是妳的心願,我都很想它們開花給我看。」夜曉不禁喃喃自語。
        日葵靜靜地斜睨他,嘴角旋起一抹微笑。
        「答應我。」
        「嗯?」夜曉張開眼睛,轉頭看向日葵。
        「向我保證,你一定會堅持到春天,看著它們發芽。」日葵神態莊嚴地盯著夜曉的眼睛。
        「我保證。」夜曉看著她,鄭重地說,「我一定會熬到春天看它們開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