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節假期,許多人都會出外旅遊,而對殷天賜來說,學校長期就是賺錢的好機會。這幾天,殷天賜在超市特賣場和便利店連續熬夜上班,一熬就是七天,最後果然不出所料地病倒了。季春曉知道殷天賜是個抗拒看病的人,於是在snapchat得悉他生病後,便刻意回了宿舍一趟。
萬浩源看見殷天賜時,面前的人已是一副快要駕鶴歸西的樣子。萬浩源看看殷天賜眼底的烏青,道:「你幾天沒有好好睡覺了?」
殷天賜一手乏力地托着頭,一手伸出五隻手指。萬浩源覺得殷天賜太過瘋狂,便說:「癡X線!你到底知不知道不睡覺是會死人的?」
「其實也不算是完全沒有睡覺。五天加起來,我合上眼睛的時間也有十多個小時。」
殷天賜的聲音很是沙啞,說着說着又忍不住咳嗽起來。萬浩源看着殷天賜只有數不盡的無語,只能催促他趕快把白粥吃完再吃藥。
滾燙的白粥喝下去使殷天賜喉嚨發炎的傷口灼痛起來,他每吞一口粥都是入心入肺的痛。萬浩源見狀便忍不住繼續說:「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完全不像一個只有十六歲多的高中生?你像一個家裏有一對雙胞胎等着你賺錢回去養他們的單親爸爸。」
「我不賺錢誰來養家?就算我不理殷天愛也不能不理我阿媽。」
「你阿媽有攞綜援,你和她每個月還有政府律貼,還不夠用嗎?」萬浩源試探地問道。
殷天賜苦笑着指一指自己的腦袋,道:「她和我都是這裏有問題,每個月光是複診和買藥已經要花很多錢,怎麼可能夠用?」
「政府不是會提供優惠嗎?去排街症拎藥都很便宜。」




殷天賜越說越無奈,搖搖頭說:「你們的病怎麼能跟我的病相題並論?精神病藥很貴,我每天要吃七種藥,同一種藥別人吃半粒,我吃兩粒,每一粒藥吃下去都是錢。」
萬浩源漸漸理解到殷天賜所背負的擔子到底有多重。他的病、他的家庭、他父親所遺下的爛攤子,通通都成為了加注在殷天賜背上的重擔。活着的是他殷天賜這個人,但活着的意義卻超越了他本身的自己。
宿舍外有幾張雲石枱,殷天賜和萬浩源就坐在最近後門的那一桌。他們的對話季春曉只聽到一半,但聽到的卻足以刷新季春曉對這個世界的理解。
殷天賜低下頭舀着白粥,怕燙的他每一口粥都要放涼很久才能吃下去。
「有個問題要問你。明明隔壁商場也有粥店,為甚麼你一定要我走那麼遠?」萬浩源說着,一邊拿起盛白粥的膠袋:「林德記粥麵店,你很常去嗎?」
「不算常去。這間粥店不加味精,而且開到凌晨兩點,我收工回來偶然會去吃粥。」
萬浩源想一想,道:「那天你是跑過去的嗎?」
殷天賜反問:「哪天?」
「季春曉生病沒有上學那天,你特意出去買了碗白粥給她,不是嗎?」
季春曉記得那碗白粥,亦記得那間店的名字,而她終於知道那個關心她的人是殷天賜。




殷天賜稍稍抬起頭,眼尾卻瞅見在不遠處的季春曉。季春曉的神情有點複雜,看似是驚訝,更有點惘然。殷天賜還在猶豫該如何反應,季春曉卻已轉身越走越遠。殷天賜猜不透季春曉到底聽到多少,但從季春曉剛才的眼神,殷天賜覺得季春曉已知道了他本不打算宣之於口的事。

剛考完DSE主科的季秋怡給自己放了半天假,她背起斜孭袋打算到外面走走,出門時卻剛好碰上回到家的季春曉。季春曉的樣子很迷惑,像是掉進思海,百思不得其解。
「妳去哪裏了?」季秋怡問。
季春曉回過神來發覺季秋怡也在,她頓一頓,道:「回了學校一遍。」
季秋怡疑惑地說:「回遍學校也能把妳弄成這般呆頭呆腦的?」
季春曉慌亂地擺擺手:「我⋯⋯我在想事情。」
季秋怡笑一笑,道:「我想出去走走,妳要不要一起去,邊走邊想事情?」
季春曉脫鞋脫到一半,季秋怡的話使她把鞋子又穿回去。
午後的陽光溫煦暖和,花香在空氣中蕩漾着,鳥兒吱吱喳喳的歌唱使人格外舒暢,濃濃的春天氣息充滿着整條街道。




季秋怡用力舒展舒展筋骨,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四周的空氣彷彿是甜的:「很快就是櫻花盛開的季節,如果我們家門前能種一株大大的櫻花樹那該有多好。」
「妳不是喜歡秋天嗎?秋天裏沒有櫻花。」季春曉道。
季秋怡回答說:「從前喜歡秋天,現在喜歡秋天、喜歡冬天、喜歡春天、喜歡夏天。」
「四季都喜歡,這麼花心嗎?」季春曉笑說。
季秋怡竊笑道:「說我花心,妳不心虛嗎?」
季春曉認為想了想季秋怡的話,問:「對妳來說,甚麼叫做花心?」
季秋怡思量片刻,回答:「見異思遷,見一個愛一個。」
「這樣的話我就不能算是花心,勞斯桀、蔣嘉弘、歐冠,沒有一個是我真心喜歡的,我自然也不算是見一個愛一個。」
季秋怡無奈地搖搖頭:「妳這樣比花心更糟,妳是對感情不負責任。」
季春曉說不出半句反駁,因為季秋怡說的就是事實,是季春曉早已知道的事實。
「我一直都很想問妳,妳到底想在那些沒有真心的關係裏得到甚麼?妳到底想要甚麼?」
季春曉停住腳步,她抬頭凝望向不遠處的大樹,樹丫上是一隻紅嘴相思鳥。
「等一個人太冷、太寂寞了,我只能用別人的真心來暖自己。」季春曉自嘲笑說:「我知道會有報應的,也許我的報應已經來到。」
季秋怡覺得季春曉只是在開玩笑,笑着問:「甚麼報應?哪兒來的報應?」
「我好像惹了不該惹的人。」




季秋怡分不清楚季春曉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她疑惑地問:「妳闖禍了?」
「不是。」季春曉擺手說道,心裏在想着該如何把事情闡明清楚:「有一個人,他跟我以往認識的人很不一樣,他把自己藏得很深,『諱莫如深』四個字正好用來形容他。他對很多事情都漠不關心,也從不計較,是個很吃得開、處事很圓滑的人。他本可以躲在自己的世界不被打擾,卻因為我而陷進學校裏的風波。他沒有說過喜歡我,但我感覺到他對我的與眾不同。我覺得他可能是喜歡我,又或者是對我有好感。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求證,因為他不會將感覺說出來,他只會將感受默默藏在心裏。但就算我知道是或否又怎樣?我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我不討厭他,我很感激他,但我對他又好像不只有感激,卻又好像不是喜歡。但如果我真的喜歡他,那麼我本來還喜歡的人又算是甚麼?我兩個都喜歡,豈不是等於妳說的花心?」
季秋怡本來就不擅長分析感情事,面對感情她自己也是一塌糊塗,更何況季春曉說出口的這番話是如此的長篇混亂。
「妳有沒有留意自己說了多少次『但是』?這證明妳的心和思緒都同樣亂糟糟的,妳連自己的感覺都亂了套。」季秋怡舒口氣繼續道:「或者這樣說吧!妳跟Sean從來都沒有正式開始過,他不是妳的誰,妳不應該讓他成為妳感情路上的絆腳石,難道妳打算敗給他一輩子嗎?不過話說回來,妳還是先搞清楚人家是不是真的喜歡妳吧,別自作多情!」
「我沒有說過我喜歡的人是霍文珣。」季春曉急忙掩飾道。
季秋怡本來的確是甚麼都不知道,但那天聽到霍文瑍和季冬恩的說話後,心裏便猜到了多少。
季秋怡忽然又想到些甚麼,她故作輕鬆,問:「妳最近有沒有跟Manno聯絡?」
季春曉點頭道:「有啊!他常常會send message給我,我們會用英文溝通,順便練習英文。」
「他快要考大學了,少點跟他聯絡,別煩着人家。」季秋怡接着又說:「學大家姐常說的金句:『別問為甚麼,聽我說就對了。』」
這句話季春曉聽過太多次了,在潛移默化之下,季春曉就這樣停住了要說出口的話。
有很多事情其實都是一種習慣,一句說話、一份感情、一種行為⋯⋯通通都是日久生成的習以為常,季春曉對霍文珣的執著同樣如此。
之後那幾天,季春曉還是一如既往地與殷天賜相處着,殷天賜也不打算為季春曉聽到的事作解釋,因為他並不覺得那是件值得挖出來重提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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