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曾哭過的季春曉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淚。她剛把淚水擦去,淚珠又馬上重新流淌在臉上。一滴滴的淚慢慢滑落在她的頸上,沾濕了她的衣領。季春曉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啜泣聲,過度呼吸的喘聲使她的喉嚨變得灼熱,一種撕裂的感覺充斥着她的呼吸。她強行將眼淚制止住,但結果卻是適得其反。她越想掩蓋自己的感受,悲傷就越是把她籠罩着。

殷天賜手上的小刀是鋒利的,每次下過刀,他總會替其好好打磨一番。殷天賜很懂得拿捏分寸,刀刃與皮肉觸碰的角度、落刀的力度、刀下幾深,他通通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他不是要追隨死亡,他要的是快樂,是從肉體的痛楚中得到的靈魂慰藉。一道又一道的血斑是他的徽章,是他的自我嘉許。
殷天賜喜歡用手機拍下每一次血淋淋的戰績,他自己也承認這是一種變態的病癮,但他就是脫離不了。
疼痛與恍惚的精神狀態交織在一起,殷天賜在迷糊中按開了snapchat來訊。「遲來的春天」只寫了「好痛」兩個字,殷天賜百思不得其解,回問一句:
【痛咩?】
幾秒後,遲來的春天回覆:
【我覺得痛】
【咁啱你都痛緊】
殷天賜更不明白她的意思,然後他才發現自己將本來要send給自己的snap錯傳給遲來的春天,他忍不住回了一句:




【Shit!!!】
季春曉一如既往地喜歡打電話給對方,殷天賜也如常地一次又一次拒絕接聽任何來電,而最後贏的依然是季春曉。
「妳有沒有數過自己打了多少次?」
殷天賜的聲音是疲累的,更夾雜着不少無奈,然而電話對面的人卻不發一聲。良久,他漸漸聽到細碎的哭泣聲。殷天賜說不出問候的話來,他只是安靜着,默默地守在電話旁,守了很久、很久。
後來,季春曉的淚終於流夠了,她用力吸一下鼻子,聲音帶點沙啞:「喂——你還在嗎?」
「嗯。」殷天賜緩緩回答。
「你不好奇我為甚麼哭嗎?」季春曉問。
殷天賜想也不想就說:「不好奇。」
季春曉有點沉不住氣,她開始不講理地說着:「不好奇也要問,你一定要問!」
殷天賜覺得很莫名其妙,於是他說:「憑甚麼?」




「因為⋯⋯因為你,我剛剛失去了一個本該是一輩子的好朋友,所以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殷天賜的本能思想使他想也沒想便開始辯解起來:「我是我,我的權利是屬於我自己的,只有我自己有資格干涉我自身的思想,妳沒有權利將妳自己的權利干預到我身上。我是一個個體,我的⋯⋯」
「我我我我我,你講夠『我』未啊?你只懂得說『我』,你的眼裏永遠都只有你自己,你根本就不是為我好!」
季春曉壓不住滿肚子的怒怨,她的情緒一爆火就半點不剩地全發洩在殷天賜身上。一頓狂飆後的她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然而幾秒後她就後悔了。她知道錯不在殷天賜,但殷天賜滿口的『我』偏偏激起了季春曉內心的委屈感。
聽着斷線後的「嘟嘟」聲,殷天賜的自尊心驅使他撥電回去,本來就打算回電致歉的季春曉很快就聽了電話,而殷天賜的聲音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我出生就是為了受氣嗎?」
殷天賜有如咆哮般的唬叫一下子觸及到季春曉淚點,她的委屈感再次一湧而出,眼淚禁不住地嘩啦嘩啦掉下來。這一次,季春曉沒有再強忍住情緒,用盡全力嚎啕大哭的她連身體也漸漸抽搐着,隨之而來的頭痛更使她開始感覺到昏暈乏力。她頓時雙腿一軟,整個人跌坐在馬路邊上,手機更是「噼啪」一聲滑落到地上。
殷天賜雖然生氣,卻還是保留着該有的理智。他留意到電話裏頭除了是哭泣聲,偶爾還有車輛經過與狗吠的聲音,他不禁有點擔心。
「妳在哪裏?季春曉,妳在哪裏?」
季春曉沒有撿回手機,她根本聽不到殷天賜的聲音,回應殷天賜的只有此起彼落的啜泣聲。




午夜裏,圍村外的長斜山路常常有人飆車,汽車排氣口發出的嗚嗚巨響透過手機傳進殷天賜的耳朵,使殷天賜更加擔心。
「季春曉,我問妳現在在哪裏?」
電話對面的季春曉依然沒有聽到,電話裏仍是寧靜一片。殷天賜冷靜地想了片刻,他連忙打開snapchat的即時定位版面,幸好季春曉沒有關閉顯示,於是殷天賜想也不想便握着手機衝門而出。
季春曉的定位顯示一直沒有改變,的士上的殷天賜遠遠便看見坐在馬路邊燈柱下的季春曉,殷天賜立刻叫停司機並開門走過去。
越走近季春曉,殷天賜的腳步便越漸放慢,因為他一直都覺得自己與季春曉之間是應該有距離的,季春曉不是他該接近的人。
殷天賜不知不間已走到季春曉跟前。滿臉淚痕的季春曉抱膝坐在馬路邊,愣住的眼神中還帶着一絲絲軟弱。
「走啦季春曉。」
季春曉才抬眼看看殷天賜。她沒有站起身來,甚至不吭一聲。
「起身啦季春曉,走啦!喂——」
季春曉只是似非笑地看着殷天賜,殷天賜唯有蹲下身來:「妳到底想怎樣?」
季春曉看着殷天賜的雙眼,她道:「我也不知道。」
殷天賜無奈地嘆口氣,索性也坐下來,二人皆靜默着。
殷天賜仰頭看向天空,這晚的月牙彎如鈎,彷彿要把旁邊的小星擁進懷。月色雖好,卻也無阻小星星的閃爍流光。一片清徹的晚空,無際的天幕裏只剩下互相懷抱着的彎月與星兒,誰也搶不去誰的光芒,你我相相輝映着。
季春曉也隨着殷天賜仰頭望向天空,星與月的柔光淡亮映潔,予人一種很溫柔的感覺,漸漸撫慰了季春曉的心。她長舒一口氣,繼續遙望着長空夜色。
「你現在好奇嗎?你會不會想問我發生了甚麼事?」




其實殷天賜壓根就不在意別人的事,但他知道此刻的季春曉很需要一個聆聽者,他想了想,道:「妳說吧,我在聽。」
季春曉徐徐垂下頭來,聲音變得微弱:「我失戀了,我的愛情還未開始便已經結束,是不是很可笑?」
殷天賜從季春曉的自嘲中感受到苦澀的味道,他覺得這不是一個向來樂天爽朗的人該有的模樣,但他不想說甚麼安慰的話,因為他始終認為這樣的結局是季春曉早該料到的,她的自憐本就是一場自討苦吃。
「喂,你是死了還是睡着了?我跟你說話你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季春曉抬頭看着殷天賜說。
殷天賜不徐不疾,道:「妳想我給妳甚麼反應?我事先聲明,我不是一個會為了安慰別人而捂着良心說謊的人。」
季春曉被殷天賜弄得很無語,便說:「算了,你還是別說話。」
殷天賜果然甚麼也不說,只擺出個OK手勢,季春曉卻頓時瞪大了雙眼,伸手捉住殷天賜的左手:「你的傷口為何還未止血包紮?會有細菌感染的。」
殷天賜剛剛只顧着找季春曉,連手腕上的傷口都遺忘了。他馬上就把手縮開,道:「不是甚麼大事,不用大驚小怪。」
「是大事!傷口處理不當會破傷風的,怎麼不是大事?」
「你為甚麼又𠝹手?你不開心嗎?你可以跟我說。」
「你真的不怕痛嗎?我光看都覺得很痛。」
「我有紙巾,你要嗎?」
殷天賜受不了季春曉的「過份關心」,於是便站起身來後退幾步:「行了,妳甚麼都別說,我已經收到妳的關心,thank you so much。」
他一邊說一邊掏出褲袋的手機想call的士回宿舍,才發現他們之間的通話一直都沒有斷。33分33秒——殷天賜第一次跟一個人保持通話這麼久,而這個人居然是季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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