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曉甚少坐港鐵回學校,因為車站與學校有一段距離,下車後還要走十多分鐘的路程,她一向都會選擇坐的士或者call Uber。但這晚因為與殷天賜同行,所以季春曉便陪他一起坐車。
殷天賜喜歡依靠在車門旁邊的位置。他戴着耳機,眼睛朝車廂外凝視着,一動不動的,似是看出了神。季春曉也朝外面看了看,列車剛好進入地底,外面黑漆漆一片,殷天賜的目光卻如舊靜止着。
「你在看甚麼?有甚麼好看的?」季春曉問。
殷天賜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完全沒有絲毫反應。季春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殷天賜才轉過頭來愕然地看着季春曉:「有甚麼事嗎?」
季春曉往車窗外指一指,道:「外面有甚麼好看?」
殷天賜邊摘下耳機邊說:「沒有在看甚麼,在想事情而已。」
「在想甚麼呢?」季春曉追問。
殷天賜頓一頓,緩緩道:「在想尼采。他在書裏說過『黑暗是來自於光明,光明也來自於黑暗』,這個說法有點像《道德經》裏說的『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陰陽可以二合為一,也可以一分為二,光明與黑暗也一樣。」
季春曉搔搔頭:「um⋯⋯誰是尼采?」
「一個德國哲學家,他最為人所知的主張就是『上帝已死』和『永劫輪迴』。」




「輪迴?輪迴不是佛教的說法嗎?」季春曉問。
殷天賜連忙解釋說:「這只是文字翻譯上的用詞相同,實質意思是完全不一樣的。簡單來說,佛教的輪迴是指生死的無限循環,而『永劫輪迴』是指痛苦經驗、思想與精神上的反覆折磨。再者,尼采的哲學根本精神上是否認人類有前生來世的這個說法,因為輪迴轉世的說法是與存在主義思想存在抵觸的。」
季春曉懵然地點點頭:「你如此熟悉這些東西,F.5會教的?」
「學校教的都是些無用的東西,不存在予人用腦思考的空間,而哲學的根本就是在於思考,學校教的東西根本無法與其相題並論。」殷天賜道。
季春曉覺得殷天賜的思想很極端,她說:「你這些想法是從何而來的?」
「閱讀和思考。」殷天賜看看季春曉,又說:「別總是看霸道總裁小說,多看些能讓自己反思的書,多動腦筋。」
季春曉窒了一窒才道:「你怎麼知道⋯⋯我才不用看霸總小說,我就是霸氣,霸氣就是我本人!」
殷天賜只是一笑置之,沒有與季春曉爭論。
出閘後,他們穿過商場,途經不少商舖。季春曉眼利得一眼就認出迎面而來的人,趕忙半躲在殷天賜身後。殷天賜覺得季春曉很古怪,卻還未來得及問她就被對面不遠處的人喚了名字。
「喂——殷天賜!」




一同走過來的有四人,其中一個是殷天賜的同房宿友盧仲軒,他與旁邊三人都是泳隊的成員。殷天賜認得他的一頭天生啡髮,便也走前去:「你也回宿舍嗎?」
盧仲軒點點頭:「對啊!剛練習完出來吃飯,現在要回去了。」
「放假還練習到這麼晚,怪不得你們的比賽成績會這麼好。」殷天賜道。
盧仲軒指着旁邊的區冠堯,說:「Ace都這麼勤力練水,我們怎麼能偷懶?」
殷天賜才認出盧仲軒旁邊的是區冠堯,他也終於知道為何季春曉要躲起來。
區冠堯瞧向殷天賜身後的季春曉,道:「妳也在,你們一起的?」
殷天賜眼尾掃向季春曉,不慌不忙地說:「不是,剛好遇到而已。」
季春曉乾咳幾下,不情不願地踏出幾步,說:「哦,是啊,剛巧在鐵路站見到。」
區冠堯卻疑惑地反問:「妳搭鐵?」
季春曉很怕看見區冠堯,她莫名有點作賊心虛,於是便對殷天賜說:「我忽然對你剛剛說的那個哲學家很有興趣,你陪我去書局找他的書吧!」




季春曉一手拉起殷天賜的手臂便橫衝遠走,她一拐就推門躲進轉角的防火門後。殷天賜徐徐掙開季春曉的手,揶揄道:「尼采沒有寫霸總小說,他的書不適合妳看。」
季春曉忍不住回頭瞟他一眼:「我只是看過幾個chapter,沒有很喜歡霸總小說。」
殷天賜卻露出驚恐的表情指向防火門外,季春曉以為是區冠堯追了上來,連忙掩住臉蹲下身去。看見她一連串的反應動作,殷天賜不禁笑出聲來。
季春曉才意識到自己被殷天賜騙了,她跳起身來瞪着殷天賜:「你個X街,你竟然呃我!」
殷天賜止住笑意,道:「妳是女生,說話別這麼粗魯。」
季春曉被他這句話惹怒了,她開口就直罵:「你呢個大男人主義、性別歧視、分化兩性,仲講完大話毫無悔意嘅死-X-街!」
看着咬牙切齒的季春曉,殷天賜再次笑出聲來,他翹起雙手道:「我隨便說出口的一句話而已,妳這麼認真幹嘛?」
季春曉把自己的衝動壓住,她模仿殷天賜翹起手,一臉不忿氣地說:「我做人一向很認真。」
殷天賜掩嘴一笑,腦袋裏想出個鬼主意來。
「好的,那麼我也認真跟妳說。其實我一點都不覺得妳是個認真的人,即使妳會嘗試認真,但我也不認為妳能做出些甚麼厲害的事情來。」
殷天賜的語氣與眼神極其輕藐。季春曉最討厭被瞧不起,她內心的不服氣一下子爆發出來。她緊咬着牙後退兩小步,一聲撼響大叫,一下轉腰踢腿,殷天賜被季春曉的Turning Kick穩穩地震懾住。眼見鞋面離自己的臉只有幾毫米的距離,殷天賜有幾秒呆住了,不懂得給予反應。
季春曉緩緩放下腳,卻繼續兇悍地瞪眼看着殷天賜:「別以為我長得漂亮就代表柔弱好欺負,你敢小看我,我就一腳踢爆你的天靈蓋。」
殷天賜卻裝作鎮定地說:「就這樣?沒有了?」
殷天賜話音未落,季春曉就踏後一步,接着側身後傾用力一起腳,一下Side Kick重重地踢在殷天賜的胸口上。
殷天賜被踢得後退了兩、三步,更咳得喘不過氣來:「我⋯⋯我說笑而已,妳⋯⋯妳不用真的⋯⋯真的一腳踹過來。」




「我不喜歡開玩笑,我是很認真的!」
季春曉的語氣很堅定,眼裏彷彿燃起了火苗,直勾勾的看着殷天賜。殷天賜靜止看着季春曉,看着她眼裏那團火,他點點頭,換回一臉認真的模樣:「我就是要看見這樣的妳。妳也可以很有決心,很有衝勁,很不服輸。妳要牢牢記住這種不服輸的感覺,握着它向妳的目標好好努力,一直以來妳欠的就是這一團火。」
季春曉從來沒有被認同過,她亦以為自己不值得被認同,所以她容許自己無拘無束地活着,最後甚至變成放縱。但原來她是會不甘心的,她的內心仍然會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同與欣賞。很多人都曾經提醒過季春曉,但他們都用錯了方法。唯獨殷天賜,他不單能找到季春曉的優點,還知道如何才能令季春曉看到真正的自己。
殷天賜早就聽說過季春曉是個外向又不怕醜,甚麼話都敢說的女生,而這次殷天賜親身感受到季春曉不但敢說,還敢做。殷天賜開始覺得季春曉是個挺有趣的人,甚或將來,她會是個挺有想法的人。一直以來,她只是欠一個懂得欣賞她的鍾子期,而殷天賜很榮幸亦很意外地成為了季春曉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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