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踏出便利店那刻,殷天賜的後悔感立即就直湧上心頭,他沒有想到,季春曉真的會等了他三個多小時。
殷天賜遲疑地了許久才朝季春曉走過去:「妳真係好得閒。」
季春曉手裏拿着一杯Starbucks飲品,她笑着說:「我冇野多,最多嘅就係時間,多到可以分畀你。」
殷天賜看看她手中的飲品,問:「妳在Starbucks坐了三個多小時?」
「No no no。正確來說,我是先去看了套片長一百二十分鐘,聲稱是笑片,但又一點都不好笑的電影,然後就去了洗手間,再去Log-On買了盒新出的史迪仔盲盒。我超傷心,因為我抽到最不想要的Lilo,我還發了ig和snapchat story吐嘈。之後我覺得有點餓,便去Starbucks點了一份all day breakfast和一杯雲呢拿星冰樂。再之後我就慢慢走過來,來到時剛好是八點。」
聽完季春曉的長篇大論後,殷天賜再一次衷心地說:「妳真係好得閒,亦都好有錢。」
季春曉認真思考數秒,道:「我的確很得閒,但應該不至於是有錢。」
殷天賜正要開口,季春曉卻又拋出了一句話:「啊——我忘了說,剛剛來的時候我還買了一包波子汽水軟糖,你要吃嗎?」
季春曉把糖果遞上去,殷天賜頓了一下才道:「我不喜歡吃甜的。」
季春曉眨眨眼睛,說:「不喜歡吃甜的不要緊,我們去吃別的。我請,走吧!」




面對季春曉的出其不意,殷天賜有點措手不及,他連忙叫住季春曉:「其實我們一點都不熟,難道妳沒有朋友嗎?」
季春曉瞬時靜了下來,她仰仰頭,沉思着殷天賜問她的話,季春曉的反應使殷天賜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季春曉的臉龐偏瘦,瓜子尖臉上有一雙酷似桃花花瓣的明亮大眼睛,纖長且濃密的睫毛、輕皺的雙眼皮與眼底的臥蠶使她的雙眸更顯輪廓,眼珠子裏彷彿會散發出閃爍耀目的光芒。
人人皆說季春曉長得漂亮動人,從前殷天賜只道是人云亦云,但如今殷天賜終於明白了。他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眼睛,彷彿季春曉的一個回眸、一下淺笑,便足以讓人過目難忘,所謂的動人就該是如此。
「我有朋友,我有很多朋友,但正因為他們是我朋友,有些事我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你說得對,我們不熟,但正因為不熟,我才可以毫無顧忌地把心裏的話說出口。你不是做很多校外服務嗎?你就當是做義工,當我的樹窿吧!」
殷天賜開始有點動搖,他道:「但為甚麼是我?」
「um⋯⋯我覺得你是個很有想法的人。你只會說真話,不會說謊。」
殷天賜望着季春曉的眼睛,他看到的是真誠與信任。
星期一晚上,拉麵店內的客人不多,店員安排殷天賜與季春曉坐在最入面的二人枱。殷天賜自問食量不少,一碗加底拉麵再另加一碗白飯絕對難不到他,然而生得嬌小玲瓏的季春曉竟然能追上他的食量。
「妳不是剛剛才吃完all day breakfast嗎?」殷天賜問。
季春曉不以為然地說:「不飽肚的,還不夠我攝牙罅。」




殷天賜的舌頭抵受不了太熱的食物,尤其是湯麵和粥,他總是要待食物放涼了才會開始進食。季春曉與他剛好相反,再熱的食物她都能馬上放進口呑下去。
季春曉從來都不注重儀態,吃東西的時候更是有如狂風掃落葉。食物剛送到枱,一陣龍捲風頓時直襲捲來,不消數分鐘,季春曉面前的食物已被全數掃清光,連一滴湯或一粒米都不曾剩下。
親眼目睹季春曉的光速食量後,殷天賜拿着筷子當場呆住了:「妳不但好得閒、好有錢,妳還很大食。」
季春曉自豪地揚眉一笑,把殷天賜說的話當作是讚譽。
「妳覺得我說妳『大食』是在稱讚妳嗎?」殷天賜不可置信地問。
季春曉歪歪頭,道:「我覺得這是我自己的優點就可以了。」
殷天賜忽然覺得季春曉說得很有道理,他認真地點點頭,繼續低頭吃拉麵。見季春曉吃完東西後無事可幹,殷天賜便說:「既然妳已經吃完,不如就現在說吧!」
「說甚麼?」季春曉愕然地問。
「妳不知道該如何對朋友說出口,所以只能對我說的話。」殷天賜道。
季春曉沉靜許久,她思索着該如何組織要說的話。與此同時,殷天賜碗裏的拉麵放涼得差不多,他低下頭一撮又一撮地吃着。




「你有沒有甚麼理想或夢想?」
殷天賜頓時停住手抬起頭來,他沒有想到像季春曉這種頭腦簡單,只知道吃喝玩樂的人竟然會跟他說起「夢想」這兩個字。
「夢想這兩個字太宏大了,或者妳可以換個字眼。妳是不是想說目標之類的?」
季春曉認真地思考過殷天賜說的話才道:「應該是吧!總之就是有沒有甚麼想追求的?」
殷天賜再三思量,他把口裏的麵條用力一吞,說:「沒有。」
「怎麼可能沒有?你年年都考第一,不就是達成了目標嗎?」季春曉反問道。
殷天賜把筷子平放在碗上,他淡淡的說:「考不到第一我就拿不到獎學金,所以考第一是我必須做到的,而不是我想做的。」
「甚麼跟甚麼?我聽不懂。」季春曉疑問滿臉道。
殷天賜嘗試解釋自己的意思:「簡單來說,我考第一並不是因為我喜歡讀書。要不是為了獎學金,我根本就不會這麼努力地溫習。我真正想學的學校都沒有教,學校教的亦不是知識,而只是一堆文字和數字而已。」
季春曉聽得更一頭霧水,她大概理解到殷天賜的意思,道:「就算你沒有目標,但你至少有個方向,你有必須要做到的事,但我甚麼都沒有,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做甚麼。我每天都在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一點意義都沒有。」
殷天賜嘗試給季春曉意見:「或者妳可以將父母給的壓力視為一種推動力,好好逼迫一下自己。」
季春曉努力地回想着,她說:「我爸媽好像從來都沒有給我壓力。我爸爸最寵我,我想做甚麼都可以,每個月的零用錢都是要多少就給多少,而我媽媽早就放棄我。不過也對,我媽媽是個很現實的人,我沒有大家姐的成熟獨立,沒有二家姐的乖巧懂事,更沒有我細妹的勤力優秀,她放棄我也是正常的。」
「妳甘心被放棄?」殷天賜問。
這個問題使季春曉沉思許久,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見季春曉答不出任何話來,殷天賜便知道她正在迷失的路上。
「要是妳覺得活得沒意義,那就為自己尋找意義。要是妳不甘心,那就好好記住這種忿忿不平的感覺,用它來時刻鞭策自己,提醒自己妳值得更好。」




季春曉認真地思考着,她道:「尋找意義?如何尋找?」
殷天賜被季春曉弄得有點無言,他倒抽一口氣,說:「妳平日有甚麼興趣?好好選一個,朝就那個方向多用功努力,有目標就不會無所事事。」
「我還是那句,我不想自己的興趣變成一種壓力,我對李偉添也是這樣說的。」季春曉道。
「如果每個人都像妳這樣的話,張家朗就不會拿到奧運金牌,楊紫瓊就不會是奧斯卡影后。別總是口裏說着想改變,卻又永遠在為妳自己找藉口,藉口只會絆住妳的腳步,令妳永遠都停滯不前。要是妳真的想改變,妳就必須先改變自己的心態。所有人都放棄妳不要緊,妳別放棄妳自己,除非妳很討厭妳自己。」
季春曉的反應很快,她說:「你傻了嗎?誰會討厭自己?」
殷天賜卻肯定地點點頭:「有的,會有的,我見過。」
季春曉最大的優點就是永遠都充滿自信,即使根本沒有甚麼值得她自豪,季春曉依然是那麼的喜歡自己,她不會明白殷天賜,不會明白討厭自己的感覺。那是從絕望與撕裂中油然而生的憎恨,由心的自我嫌棄。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