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的平安夜,大家都會在李偉添家BBQ,今年也一樣。不同的是,景沛馨竟然也來了,勞斯桀還一反常態地對她好,特意買了她最喜歡的飲品和食物。
看着正在幫景沛馨燒雞翼的勞斯桀,季春曉萬般不解:「勞斯桀搞甚麼?他從來都不讓景沛馨來我們的聚會,今天不但帶她來,還對她這麼好。」
「可能是撞邪了。」
霍文珣的語氣聽似認真,但細思之下又覺得他是在胡說。
霍文珣把沙示的汽水蓋打開並遞給季春曉,又說:「他最近都很奇怪,總是沉默不語、若有所思,就像洩了氣的氣球,靜悶不樂的。」
勞斯桀的情緒向來都大起大落,遇到甚麼不開心的事一定會發洩出來,絕不會忍得住,然而最近的他卻反常得很。
季春曉接過汽水,她一直觀察着景沛馨和勞斯桀,雖然他們看上去是相敬如賓,但總有一種違和感圍繞着他們。
霍文珣用鉗在火爐裏夾了兩條粟米,他一邊用筷子打開錫紙包裝,一邊說:「這次考試妳沒有溫習嗎?」
季春曉隨意地點點頭:「有啊!雖然我不想溫習,但我更不想留班。」
霍文珣用竹籤串了一條粟米給季春曉,他問:「妳不用找人幫妳補ICT嗎?妳都沒有來找我,這次妳全靠自己嗎?」




季春曉差點就沖口而出,把事實說了出口。她頓一頓才道:「我⋯⋯OK啊!靠自己OK啊!」
霍文珣疑惑地看着季春曉,季春曉卻是一臉毫無波瀾地回看他。明明季春曉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事實告訴霍文珣,但她就是莫名地心虛起來。她知道霍文珣會介意,甚至會生氣,他討厭那種被取替的感覺。
吃飽喝足後,燒烤爐的火滅了,天台的溫度漸漸下降。翁梓莘和容令騫還有約便先走一步,其餘的人都進了屋避寒。二樓的客廳裏,李偉添和霍文珣正在打着Switch,ARMS是他們最常玩的遊戲,季春曉總是坐在他們旁邊觀賽,而勞斯桀則在另一邊玩賽車遊戲。季春曉本來就不打算理會景沛馨,但見她獨自坐在一邊,有種無法融入圈子的感覺,季春曉的同情心又泛濫起來。
「不用理她,她自己選的。」霍文珣忽然道。
正在與霍文珣對打的李偉添聽不清楚他的話,說:「甚麼?你剛剛說甚麼?」
霍文珣繼續握着手掣出拳,道:「不是跟你說話,你出拳專心點。」
李偉添隨即回擊他一拳,就像平日在拳館練習般有狠勁。
季春曉知道霍文珣是在跟她說話,她也懂霍文珣為甚麼會這樣說。令季春曉不解的是,她感覺到霍文珣對景沛馨充滿着輕藐。
勞斯桀的心情極差,他雙手操控着方向盤,右腳踩着腳踏板的油門不斷加速,盯着屏幕的雙眼既鋒利又尖銳。方向盤被勞斯桀用力地轉動着,每一下出盡力的扭軚都成了勞斯桀的發洩方法。景沛馨不敢走過去跟勞斯桀說話,她只能眼看着季春曉走到勞斯桀旁邊。在勞斯桀面前,景沛馨永遠都是那麼的誠惶誠恐,完全不像平日般目空一切。
「頂你!又輸。」




勞斯桀生氣地踢向腳踏板,還把摘下的耳機用力扔在地上。季春曉上前把耳機撿起來放回耳機座:「耳機不是你的,怎麼能說扔就扔?」
勞斯桀不屑地瞟一眼季春曉:「壞了我自然會賠錢,又不是賠不起,十個我都賠得起有餘。」
勞斯桀隨之起身喚叫霍文珣,他向霍文珣做了個吸煙的手勢便往樓梯間走去,霍文珣沒有多想就放下手掣跟着出去。
霍文珣從褲袋掏出煙盒遞給了勞斯桀,勞斯桀一手接過便取出一根香煙叼在嘴邊,另一隻手拿着火機把香煙點燃起來,手勢動作熟練得很。勞斯桀很快就抽盡了第一根煙,他把煙蒂隨手一扔,又再從煙盒取出另一根煙。
霍文珣已經許久沒見過勞斯桀抽煙。兩年前勞斯桀說要戒煙,霍文珣只當他是說笑,沒想到他一戒便是兩年。
「別再抽了,你是個運動員。」
勞斯桀用手夾着香煙,他仰頭朝天空呼了一口氣,煙霧與熱氣混在一起彌漫在寒冷的空氣中:「這句話他也說過,我就是因為他這句話才戒煙。」
勞斯桀不曾說過「他」是誰,但聽進霍文珣耳朵裏的每句話都充滿着「他」。
勞斯桀再次抽光了一根煙。看見他那股狠勁,霍文珣知道勸說的話已經沒有用,霍文珣索性一同燃起煙來。吞雲吐霧間,濃烈的煙草與薄荷味漸漸滲入肺腑,一呼一吸的氣味飄進了他們的腦海,彷彿喚醒了他們骨子裏最真實的自己。小時候,霍文珣覺得煙的氣味臭得很,他不明白大人為甚麼要吸煙。長大後他才知道,那是因為小孩子都不懂甚麼叫愁緒,他們不需要用模糊的世界來尋找短暫的快樂。
「前幾天我在街上看見我爸,他拖着一個女人和一個大約四、五年級的男孩。這麼多年了,我終於知道那兩母子長甚麼樣子。我爸常常說我不正常,說我腦袋有問題,要帶我去看醫生,要把我變回一個正常的男人。難道就是因為我不正常,所以他要去找其他女人生個正常的兒子?」




勞斯桀很少跟別人說起自己家裏的事,就連季春曉、李偉添和容令騫也不是知道很多。他們只知道勞斯桀父親是一間公關公司的老闆,父母的關係很差,父親很少回家,其餘的一律不得而知,唯有霍文珣知道勞斯桀與他是同病相連的人,他們的家都家不成家。
勞斯桀用力抽一口煙,白霧從他的鼻孔和嘴巴倒灌浮出,他繼續朝着遠方看,眼睛沒有聚焦:「我不恨他,因為我一點都不在乎他,我反而有點同情他。我不明白我媽媽為何不肯放手,她明知那個男人的心早已沒有她,她卻堅決不離婚。這樣的婚姻真的有意思嗎?後來我想起我自己,想起景沛馨,原來我比我爸更可恥。我很想嘗試對她好,但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覺,我越強迫自己對她好,心裏就越覺得壓抑。我真的很辛苦,為何我是我爸媽的兒子?為何我要出生?我寧願自己沒有這樣的爸媽,我寧願自己沒有被生下來。」
勞斯桀口口聲聲說他不在乎,然而他成長的每一步都深受父親的影響。他會用父親與自己作比較,他會因為生為父親的兒子而痛苦,他會將父親說過的每一句話牢牢記在心裏。
霍文珣甚麼都沒有說,他只靜靜地站在旁邊,默默地陪着勞斯桀,因為他知道有些事並非三言兩語就能解決,陪伴反而會是最好的安慰。霍文珣知道,其實他和勞斯桀都一樣,原生家庭對他們的影響實在太大,也許這一輩子,他們都擺脫不了父母對他們造成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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