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早上,殷天賜剛出宿舍便碰見沈英萊,二人去小賣部買了份早餐便上樓回班房。經過走廊,殷天賜遠遠就看到自己的locker門正打開着。他連忙跑上去,只見locker裏空空如也,放在裏頭的課本、功課簿和上課用品通通都不見了。沈英萊見殷天賜懊惱地站在那頭便走過去,一看見空無一物的locker和明顯被撬過的櫃門,沈英萊立即猜到發生了何事。
「我們去找訓導主任看閉路電視。」
沈英萊說着,一把拉着殷天賜走,殷天賜卻甩開他的手,道:「沒有用的。就算這次我能討回公道又怎樣?他們一定會報復,沒有用的。」
沈英萊比殷天賜更激動:「所以你決定要一直被他們欺負嗎?欺凌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是永遠不會停止的。」
殷天賜的呼吸漸漸沉重起來,他甚至覺得四周的空氣都是有重量的,一切的一切都在壓迫着他,在他身上注加了千斤之重。他的一呼一吸都附帶着刺痛,但他依然無法拒絕呼吸。
「算了吧!我無所謂,我真的無所謂,就算他們要了我的命也無所謂,反正活着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沈英萊早就覺得殷天賜與別人很不一樣。表面上他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平日總是甚麼都不在意,看甚麼都很豁達,笑臉迎人的。但當他靜下來的時候,骨子裏彷彿就會透出另一個他,是沉靜的、帶刺的,痛而無法自癒的。
沈英萊看着殷天賜,他回想起一直以來殷天賜對他的好。沈英萊不曾與別人提過自己有讀寫障礙,殷天賜的眼睛卻厲害得很,第一次看見沈英萊時,殷天賜便看出他與其他人的不同。殷天賜沒有直接說出口,只是繼續默默地觀察着沈英萊,在圖書館的工作上也給了他不少機會和幫助。沈英萊覺得殷天賜是個好人,他不應該承受那些欺凌與侮辱,於是沈英萊緊咬着牙狠狠地下了決心。

勞斯桀和李偉添每天都會繞着學校晨跑,直到上課鐘響起才回班房去。他們二人在學校後門旁邊的花圃停了下來稍作休息,卻瞧見遠處正有人往他們的方向走過來。勞斯桀瞧不清遠方的東西,直到沈英萊走近了,勞斯桀頓時沉着臉。




李偉添看勢色不對便說:「我休息夠了,你慢慢。」
李偉添剛跑開,沈英萊便來到勞斯桀跟前。勞斯桀不想理他,便別過頭走遠了幾步。沈英萊卻跟着追上去:「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所以我就有話直說,不拐彎抹角。我想求你一件事,你可不可以放過殷天賜?」
勞斯桀看也不看沈英萊就斬釘截鐵地說:「不可以。」
沈英萊早就料到勞斯桀會是這樣的態度和反應,他繼續低聲下氣地說:「殷天賜不是故意要反抗,他是身體不好,沒有精神幫你而已。你就放過他一次吧!」
「不可以!」
勞斯桀的語氣比剛才更決絕。沈英萊開始繃不住情緒,說話有點激動:「他不像你們,他上學是真的為了讀書。他每一天都很努力地活着,你們可不可以別毀了他一直以來的努力?」
勞斯桀把掛在脖子上的毛巾一手甩到地上,他憤怒地瞪着沈英萊:「怎麼了?看上那個死窮鬼了?這麼飢不擇食。」
勞斯桀這句話徹底刺中沈英萊的心中最痛。勞斯桀不知道是生氣還是煩躁,一邁步就頭也不回地繼續跑。沈英萊忽然就忍不住奔上去,叫道:「你知道我喜歡誰,你一直都知道,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勞斯桀停下腳步回頭怒吼着。
沈英萊被吼停下來,他看着勞斯桀的樣子,內心竟在不知不覺間覺得難受。




「還記得你從前為甚麼會跟Tim少他們成群結黨嗎?那是因為你們要自保,你們不想被欺負,你們要團聚起來對抗高年級的人。但到了今天,你們卻成為了當初自己最討厭的人。Ross,你不應該是這樣的,你不是這樣的人。」
勞斯桀冷笑道:「我是怎麼的人我自己最清楚,不用你來提醒我!」
「你根本就不清楚,你從來都沒有真正面對過自己的內心。」沈英萊把手放在自己的心房上:「我敢面對我自己的內心,我不怕讓別人知道我喜歡誰,你敢嗎?」
勞斯桀控制不了自己的衝動,他一手扯過沈英萊的衣領:「你呢個變態佬收聲啊!」
「你連自己的內心都能背叛,你到底是為了甚麼而活着?」
勞斯桀經不起沈英萊的轟炸,他揮拳就打在沈英萊的臉上,然而勞斯桀剛動完手就後悔了。他看着瘦削單薄的沈英萊,心中的內疚感和自責一併湧上心頭:「你為甚麼不還手?你為甚麼不擋我?」
沈英萊只搖搖頭,無聲地笑着,他的笑容使勞斯桀的心莫名地痛起來。
一直以來勞斯桀都習慣用拳頭解決問題,把對方痛打一身就是他的發洩方式。勞斯桀從來都不會同情被打的人,勞斯桀覺得他們都是因為懦弱無能才會被欺負,沒有本事保護好自己就是他們的錯。但當沈英萊的軟弱擺在眼前時,勞斯桀只覺得又痛又恨。勞斯桀的恨無處發洩,他一腳踢在旁邊的小盆栽上,幾個花盆「啪嚓」倒下,泥與根散落一地。
沈英萊走上前蹲下身來,他放好橫倒在地上的小花盆,再將散落的泥土和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把它們慢慢放回花盆內。看着沈英萊的一舉一動,勞斯桀內心忽然湧起了無名火,他一手拉起沈英萊:「你在做甚麼?你撿甚麼?有甚麼好撿的?」
沈英萊指着地上一排又一排的花盆,道:「它們都是有生命的,所有人都是有生命的,他們都在很努力地活着。」




沈英萊繼續蹲在那裏照料着盆栽,看着一瓣又一瓣的新葉,而勞斯桀就站在他身後朝着他的背影。在勞斯桀眼中,沈英萊還是那麼的善良。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由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去看你練習,在學校遠遠看到你也會兜路走,我保證以後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我只求你放過殷天賜,我求你放過他。」
沈英萊一直背對着勞斯桀,他不知道勞斯桀的反應是怎樣的,勞斯桀也沒有說過半句話。直到上課鐘聲響起,沈英萊才緩緩起身,而勞斯桀早已在不知不覺間離開了。
沈英萊在雙腿因為久蹲而酸麻起來,他一拐一地走着。他朝着天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微涼的空氣湧進了他的心肺,那一股涼意寒了他的心,也酸了他的鼻子。他的下顎不自覺地紊動着,眼角漸漸潤濕起來。沈英萊脫了眼鏡,任由淚水把眼眶淹沒,模糊着眼前的一切。沈英萊一直很依賴戴眼鏡,很深近視的他沒了眼鏡就像盲了一樣,甚麼都看不見。但此刻的他覺得,偶爾模糊、難得胡塗也是件好事,畢竟真相並不是人人都樂於待見的。
後來,殷天賜沒有再受到騷擾和欺負,勞斯桀也沒有再叫殷天賜幫他出貓、做功課,沈英萊亦信守承諾,沒有再去看勞斯桀練習,就連週會司儀的工作都辭去了。明明兩個人就在同一層上課,沈英萊卻能完完全全地避開勞斯桀,在他的世界裏徹底消失。原來要存心避開一個人不是件難事,最難的是如何捨得狠下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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