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月的某兩個星期五,殷天賜都會請半天假,沒有人知道原因。殷天賜回到學校時剛好是lunchtime,他的兩個好兄弟在小賣部邊吃邊等他。殷天賜買了碗淨麵加底便坐在他們那一桌。
C班的萬浩源邊吃邊說:「剛剛ICT堂你不在,沒人趕得及幫勞斯桀做堂課,他發脾氣發了很久。」
D班的何智匡陰謀滿面地說:「小心他找你出氣。」
殷天賜笑一笑,道:「就算我今天有幫他做堂課,他也會找我出氣啊!只要他心情不好,誰都會是他的出氣袋。」
何智匡跟着他笑了笑,眼睛卻一直盯着不遠處看。殷天賜問:「你看甚麼?看得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萬浩源也朝同一方向看一看,語帶不屑:「他在看他的女神。」
殷天賜看過去,那個女生在頭頂綁了個丸子頭,穿了一條與其他女學生毫無分別的校裙,殷天賜完全認不出她,便問:「她是誰?」
何智匡的反應很大,他說:「吓!那是季春曉,你連她都認不出來?」
殷天賜愕然地看着何智匡。在他的記憶中,季春曉是一個束高馬尾,梳齊陰的女生,與他眼見的完全不同,殷天賜根本就無法以特徵區分出她的誰。
何智匡滿臉期待地說:「歐冠被她飛了,我又有機會了。」




萬浩源諷笑道:「就算她沒有男朋友,這些機會也不是屬於你的。」
從外表看上去,大多數人都會覺得何智匡是個奇異古怪的獨男,但何智匡總是有迷之自信,真心覺得自己的外表至少有中上。他說:「你這樣說話真的很失禮。女生們都喜歡我種有幽默感的男生,加上我本身又少少靚仔,怎麼會沒有機會?」
「你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人家的前任、前前任和前前前任才是真的靚仔,你還是算了吧!」萬浩源道。
何智匡搖搖頭:「靚仔看多了也是會膩的,我這種少少靚仔的就剛剛好。」
萬浩源朝何智匡譏笑一下,眼裏是看智障的神情。
季春曉拿着餐盤經過殷天賜那一桌,何智匡連忙一手托着頭,一邊朝季春曉帶笑揮手打招呼。季春曉不認識何智匡,只記得他是F.5生,便隨便向他點點頭。殷天賜回過頭,與季春曉不期而遇地對看了一下,季春曉馬上就黑起臉來,狠狠地盯了殷天賜一眼。殷天賜滿頭問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遭白眼,只能傻傻地轉頭看着何智匡和萬浩源。
萬浩源掩嘴笑着說:「你得罪了人家也不知道嗎?」
殷天賜懵然地點頭:「我真的想知道自己有甚麼得罪了她。」
何智匡忽然站起身小跑了幾步,在季春曉剛剛坐的位置下撿了樣東西,又再跑起來追上季春曉。萬浩源卻故意伸手攔住他的去路:「搞甚麼?你撿到甚麼?」
殷天賜伸脖子看看何智匡的手,他握着的是一條湖水綠色手繩,上面還掛着一個史迪仔小鐵牌。




「關你鬼事,你別阻住我。」何智匡推開萬浩源的手便繼續追上去。
殷天賜總覺得那條手繩有點眼熟,好像曾經在哪裏見過,於是他想了一次又一次,卻還是毫無頭緒。
季春曉戴回手繩後向何智匡再三道謝,又擺手跟他說再見。她一個擺手,手繩上的史迪仔小鐵牌一晃,殷天賜突然就勾起回憶來,他張口就說:「哦,棒球帽!」
「甚麼棒球帽?」萬浩源皺着眉頭問。
殷天賜拍一拍額頭,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何會得罪了季春曉,原來他又是被自己的末期臉盲連累。

午休時間,勞斯桀和李偉添時常會出現在籃球場上。這天難得霍文珣和容令騫也在,他們幾個在球場上把對隊殺個片甲不留,但凡球落到他們手上,對方便鐵定會失分。不知是否因為被大炒太多球,對方其中一個男生忽然上了勁,把手中的籃球用力擲在地上洩憤。籃球墮地後迅速反彈起來,正好直往勞斯桀的方向飛過去。此時的勞斯桀正在籃底下喝水休息中,沒有留意到籃球正往自己撞過來。
「小心啊Ross!」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熟悉聲音引起了勞斯桀的注意,他回頭一看,迅速往後走了幾步,籃球剛好在他的臉頰旁擦過。李偉添和容令騫馬上扔掉手中的水樽衝過去跟對方理論,霍文珣卻若有所思地朝教學大樓看過去,他認得那把聲音。勞斯桀也一反常態地靜了下來,沒像平日般暴躁爆怒,而是馬上轉身掃視教學大樓的每一層,似是在找尋着甚麼人。他的目光一直慢慢掃視着,最後還是習慣性地在三樓那層停了下來,直到看見殷天賜他才不屑地回過頭,緩緩地走過去跟對隊的人算帳。
準備到圖書館當值的殷天賜正好看到剛剛發生的一切,他退後兩步倚着圖書館外的牆,細聲說:「不用躲了,他沒有看見你。」




沈英萊才從轉角暗處踏出來,他閃縮地看着殷天賜,滿臉心虛,欲言又止。
「不想說就別說,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出口的秘密。」殷天賜道。
沈英萊蹲了下來,他看着地上,聲音微乎其微:「不是我不想說,是他不想我說。」
殷天賜看着外頭的天空,烏雲正往他們的方向浮沉湧至,四周有種被高氣壓包圍着的死沉感,就像把沉重的秘密久久壓在心裏,既令人窒息又無從逃脫。

放學後一直下着大雨,田徑隊因此暫停練習。勞斯桀到多媒體室找霍文珣時他正用大螢幕看電影。勞斯桀想說話,卻被霍文珣示意他安靜,勞斯桀只好安靜地坐下來。勞斯桀嘗試認真地看了幾分鐘,但很快就撐不下去,眼皮重得合上就睡着了。大概兩小時後電影播映完,霍文珣把室內的燈都亮起來,勞斯桀才矇矇矓矓地醒過來。
「這麼快就看完了?」勞斯桀揉着眼睛道。
霍文珣指一指時鐘,說:「兩個小時有多了,你睡了當然不察覺。」
勞斯桀伸着懶腰,道:「電影叫甚麼名?我看了十分鐘都不知道它在說甚麼,悶到爆!」
霍文珣拿起沙士汽水喝了幾口,說:「Call Me by Your Name,《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勞斯桀頓時定住了。他雖然沒有看過,但他知道這部電影是說甚麼的。霍文珣多留意了勞斯桀幾眼,把對方的神情變化都看在眼內。
勞斯桀不自在地挪一挪身子,語氣故意顯得很不在意:「男人和男人愛來愛去,有甚麼好看?」
「看電影不只是單看劇情。裏面的鏡頭運用、剪接技巧、配樂、畫面用色等,很多細節位都值得欣賞。更何況,同性之間的愛情也可以很刻骨銘心,也同樣值得我們尊重。」
勞斯桀靜了下來,甚麼話都不說,也不作反駁。霍文珣說:「現在時間還早,你也不趕着回家,陪我多看一套戲才走吧!《刻在我心底的名字》你有冇興?」
勞斯桀馬上盯着霍文珣看,罵道:「你玩嘢呀?」




霍文珣聳聳肩,回頭繼續看着電腦。勞斯桀想了又想,他朝着霍文珣的方向看過去,內心正忐忑不安着:「你⋯⋯是不是知道了甚麼?」
霍文珣緩緩回頭看着勞斯桀,道:「我知道了甚麼?」他馬上又搖搖頭:「應該是說,你有甚麼是不能讓我知道的?」
勞斯桀定住了,他不懂得如何回答霍文珣。
霍文珣總是能看穿別人的心,而勞斯桀這種完全藏不住心思的人早已被霍文珣看得透透的。霍文珣靜靜地看着勞斯桀,良久才道:「我知道與否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心在想甚麼。別奢求要得到所有人的認同,除了自己的心意,其他人的看法通通都是bullshit。」
勞斯桀忽然就酸了鼻子,內心的緊繃頓時稍稍放鬆了。霍文珣知道勞斯桀此刻的內心正被無力感填得滿滿的,這種無力感自從兩年前沈英萊出現後便一直纏繞着勞斯桀。霍文珣從來都不問不說,只是默默地把一切看在眼裏,因為他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勞斯桀不說就代表他不想別人知道。而如今霍文珣會選擇開口,是因為他覺得勞斯桀已將自己逼進了死角,還一直無止境地鑽着牛角尖。
勞斯桀擦一擦鼻子倔強地說:「黐線!突然之間說這種嚴肅的話。」
霍文珣「唓」聲,回頭繼續看着電腦。
勞斯桀躺坐在椅子上,眼神慢慢放空起來,彷似陷進了無盡的思索之中。待勞斯桀回過神來,房間裏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和明亮又活潑的樂曲。他看看電腦屏幕,正在播放的是莫扎特的C大調第19號弦樂四重奏《不協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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