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給自己最後的寶物: 第六章
在等巴士回家的路上,三個人都沉默着,思緒紊亂,想說話安慰奶奶的詠恩,亦沒有一個可安定心靈的說法脫口說出。
回想剛剛丁醫生的問題:
「佢以前有冇遇過意外?撞擊頭部影響咗記憶力?又或者曾有過一啲嘅經歷導致受創傷過度?令某段期間嘅記憶喪失?」
英:「冇,冇咩類似意外發生過。」
詠恩:「以我所知老爺唯一嘅創傷就係贏唔到球賽。」
詠恩在疑惑和困擾之間,到底老爺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情呢?她聯想起和仔中學時期在田徑場上的失敗感,令他陷入自悲深淵,可能老爺真的有抑鬱症,內心患病也不自知。
這是否意味着他們兩仔爺都同是踏着一個一樣的命運,被失敗感重重圍困的失喪靈魂?
詠恩又想起,剛剛臨離開醫院前的畫面……
他們在藥局的顯示屏幕上看見打出的取藥號碼,就趁着奶奶走開去櫃台窗口處取藥時的短短十分鐘,詠恩看見老爺從外衣內袋取出了一包只剩下兩、三支香煙的煙包。
他緩慢地一步一步走到醫院室外的一角處,點燃着香煙抽起來。
老爺的背影看起來很令人感到孤獨與哀愁。
這個畫面深深地刻印在詠恩內心心底,一股莫名悲涼灌滿了整個腦袋,自己也叫不出聲來,亦無法上前勸喻他戒掉這個吸煙習慣,仿佛這支煙配合了此刻老爺沉醉在思海裏的畫面,十分慰藉他那孤寂的狀況。
詠恩看着他靜靜吸煙,說不出話去阻止,唯有默認了他。
丁醫生提及過:「廖成昌亦有可能患有精神科裏面所講嘅幻聽,有精神分裂傾向,佢會成日同腦裏面嘅聲音答嘴講話,好似自言自語咁。」
自言自語這一方面,因為詠恩不是與兩老同住在一起,所以並不大知情。到底是什麼在纏繞住老爺的身心健康呢?主因其實不過是精神科醫生判斷的抑鬱症所致?還是精神分裂?
……
回家的路上變得十分漫長,在巴士站等了似乎一段時間,車卻遲遲未到,等的人逐漸變得僵硬而呆呆立着。腳開始有點麻,這樣的磨蹭害人承受某種神智上的啃噬,可說是像極傳說中耶穌走過的苦路一樣,既叫人苦苦難耐,又似將你遺棄在時間找不住盡頭的空間那裏。
兩個上了年紀的人,兩面滄桑的臉孔,歲月的痕跡盡在他們相貌上表露無遺。
巴士就這時駛到站前,昌和錦英在詠恩的陪同下上了車,然後「咇」一聲的電話數碼付款,成昌便箭步衝入車廂之內,然後對號入座,找了最前排的「關愛座」安頓下來,腳的累顯然有了着落了。
其他人看見詠恩撐着錦英的腰上車,亦紛紛讓出座位,好使昌兩夫婦能夠並排而坐,澳門人的公民教養在此時顯得份外窩心和體貼。
但昌一點都不覺得半分榮幸,反而有點理所當然的,一刻的感恩都不願表露,還破口大罵:
「有冇搞錯呀!做乜鳩嘢要我哋等咁耐車?屌你……都唔知咩巴士公司嚟㗎?!啲服務屎撚到!」
巴士司機:「阿大叔呀,你忍耐下喇,唔關巴士服務事㗎!你問下啲交通警大佬搞邊科?宜家澳門街到處都係掘路工程,塞車係家常便飯,有咩咁出奇呀?!……你話喇……」
詠恩:「老爺,忍耐一下喇,好唔好?我哋都上咗車咯。」
聽見詠恩的竭力安撫,成昌便靜了下來,然後獨個兒不說話,從外套的袋子裏掏出一對白色耳機塞進耳孔內。
在巴士上,昌又裝作有電話打進來的模樣了。
這時,錦英已意識到昌再度出現的怪異行為,這是她從一開始已經盯着昌的原因,她把他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觀察着。這個習慣自上次陪同他乘搭巴士已經開始注意到的異樣。錦英自己也害怕丈夫的病情在惡化,她希望觀察到的狀況能提供給醫生作為醫療診斷的參考,這個做法應該是最適合不過了,無奈地是別無選擇。
英對詠恩喁喁細語:「……妳睇下,阿昌佢又響度作狀講緊電話喇。」
昌對「來電」展現出璀璨的笑容,是大家很久未見過的一張笑臉!
昌對電話說:「……仲駛問嘅?……我個仔阿和正喺度上堂吖嘛。……喺學校集訓,佢喺中學生校運會一定為我廖家增光!……」
昌就像聽着電話另一邊的人說話一樣,隔了數十秒後,與之對答:
「個衰仔有時唔係好爭氣,今次希望唔好再丟我哋架。我哋唔好講佢……係呢,最近有冇新女上場呀?嘻嘻嘻……」
坐在錦英對面的老太:「我啋!光天化日,巴士上邊度嚟咗個老而不?!不知廉恥!」
錦英對昌說:「丟我哋架嗰個係你呀,你唔好講得咁大聲得唔得?」
昌:「老婆,妳咪阻住我傾電話喇!」
英:「你仲知有我呢個老婆咩?」
此話一出,成昌當即收起胸膛,像洩了氣一樣,灰頭土臉低聲「講」他的電話。這時他的興致似被打消了,變得沒精打采,然後過了不久,自自然然地無話可說,失去了剛才的趣味便「收線」打圓場。
回到家,成昌又獨自走進房間玩電話,留下老婆和媳婦在廚房裏打點晚餐的食材準備,便發現冰櫃裏沒有新鮮材料可煮食,於是兩媳婆外出上市場去購買鮮肉蔬菜,整個下午就這樣過去。
很快又到了晚上的時候了,阿和才下班回來打算接詠恩返去他們兩口子自己的家。但在走之前,父母留着他們兩吃晚飯。
就趁詠恩和錦英在廚房做飯期間,阿和與老爸談到寫小說的事。
和:「爸,你本小說寫成點呀?幾時可以完成你嘅大作呢?」
昌:「你估講咁易咩?寫小說要搜集好多參考資料,然之後歸納埋畀自己重新經歷一次戀愛嘅感覺,咁樣先至會有靈感!」
和:「爸,你都在意感覺呢樣嘢?」
昌:「係呀,呢樣嘢係網上嘅妹妹仔教我嘅。」
和:「哈……你仲有上交友App呀?」
昌:「有,當然有,唔通係你阿媽教我感覺呢味嘢咩?都幾廿歲咯!」
和:「咁你點樣攞呢個所謂嘅感覺?我真係好想知道網上啲女點樣like你?你畀啲咩印象畀人令到人同你一齊講嘢?呵……」
昌:「你估下我用咩名喺App裏面苦心經營?」
和:「係咩名?……而且,你用咗咩頭像先?」
昌:「我嘅網上名係 -「小情深」,估唔到喔呢?」
和:「唓……扮有深度!」
昌:「頭像係西部牛仔……獨行俠……咬住支花戳下戳下咁,夠感性喇啩?」
和:「借寫故事取材料為名,實質去溝女,高招高招。」
昌:「我用自己少年時打乒乓波嘅經歷,講我點樣反手抽擊,被教練稱讚擁有運動潛質嘅故仔,講畀啲女網友聽。呵呵……佢哋不知幾投入,又問我攞相,又問我攞簽名,又話想約我出街……」
和:「嘩!做咗網紅咩?」
昌:「但最衰佢問我贏咗幾多場比賽,我無話可說!」
和:「咪住,我估都估到結果,最後一定冇人騷你,因為一場波都冇贏過嘅你,點會有號召力呢?」
昌:「但起碼打過和波,入過十六強喎!」
和:「嘥氣喇,冇人會理你入過幾多強,輸波即係輸波!」
昌:「阿仔,可唔可以別提啲唔開心嘅嘢……我已經唔係好記得呢啲事,我想開開心心去過活。」
和:「喺你呢個年紀其實唔好搞咁多嘢,點解仲要上App識女仔?真係唔明!」
昌:「我諗……喺花甲之年談戀愛嘅呢個想法,係源於想找尋感受,想再享受一次愛情,因為呢樣嘢好似在不斷淡化、消失、退去。……有時我感到寂寞。」
和:「你呢個老而不!仲要咩愛情呀?」
昌:「講個秘密你知吖……」
和:「真係煩死,又有咩秘密呢?」
昌:「你阿媽可能外面有男人……」